云清面對著林崇巖，平靜地站立，也不抬頭看他，只是若有所思地看向他身后的燭臺。
這里是林崇巖在宮外的私宅，提督府。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被領到這里，而不是去刑部大牢或者是鎮(zhèn)撫司衙門。
燭光透出的光線照亮屋里，在林崇巖漆黑的雙眸下投出幾縷陰影。
半晌，他開口：“云小姐，那日我在永定河邊和你說的話，你還記得嗎？”
“我說過，只要你不再想著掀起什么風浪，我就能保你們一家的安全。這點，你很清楚?！?p> “你到底為什么，非要想著翻案？”
云清凝望燭臺，一言不發(fā)。
她的父親明明就是被誣陷的，她的家族明明受的就是無妄之災，她為什么不能想著翻案？她為什么一定要接受一個仇敵難辨真假的施舍？
憑什么？
林崇巖繼續(xù)發(fā)問：“你真的以為你能平反？”
“我不知道。”云清仍然回避著他的目光?！拔抑恢?，我父親是冤枉的。我們云家三代忠良，絕不能就這么背上罵名?！?p> 其實她有機會成功，只是因為正好被林崇巖撞見。
或許都不一定是巧合，或許她的一舉一動早就被林崇巖知道，到處都是他的眼線。
說到底，還是因為閹黨與外戚滔天的權勢，讓她的反抗成了螳臂當車。
“無論能不能平反，我都會去做。失敗了，我也不會后悔?！?p> 她想保持鎮(zhèn)定，不讓林崇巖看出來一點退縮畏懼，但聲音還是不受控制地發(fā)顫。她伸手揉揉眼角，抹去似有似無的濕潤。
林崇巖靜靜注視她的眼角慢慢滲出的緋紅，這抹紅色與她的周身紅衣很是相襯。
云清似乎聽見他嘆了一聲。
“云小姐，我實在是不明白，我一直都想放過你，為什么你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現(xiàn)在我面前，挑戰(zhàn)我的底線，讓我不得不對你的行為有所回應?！?p> “大人還有底線嗎？”云清依舊看著燭臺，聲調中盡是蒼涼：“從你害我云家，到如今和沈盛狼狽為奸，早就看不到什么做人的底線?！?p> 林崇巖走近了兩步，長長的帽纓搖擺起來拂上云清的臉龐，她有些不適，想要退開，腰身卻被他摟住。
帽纓更加用力地拂在她的臉頰，她剛剛用力欲掙開，就聽見頭頂上林崇巖的聲音傳來。
“錦衣衛(wèi)就守在外面，如果你再敢動一下，我就命令他們先殺了你，再殺了你的妹妹?！?p> 這句話說得多么陰狠。
云清停下動作，僵直身子任由不適的感受蔓延。
林崇巖把她的頭放在自己胸口，湊在她耳邊又嘆了一聲，將一股暖意送上她發(fā)涼的耳尖：“我阻止不了你。我現(xiàn)在只想知道，為什么你寧愿去找沈盛那樣的人，都不愿意來找我。難道僅僅因為?！?p> 云清覺得他的聲音有些落寞。
“僅僅因為我是個宦官？”
原來他最關心的竟然是這個。
云清不禁啞然失笑，問道：“大人這么在乎自己的身份嗎？就連我找誰，都能聯(lián)想到這一層。
林崇巖定了定。
在乎嗎？怎么可能不在乎。
“你先回答我。”
“確實有這個原因。”
云清的腰身被驀地松開，林崇巖的臉龐退出她的肩頭，面對向她。
燭火顫了顫，林崇巖臉上的陰影變得更重，幾乎遮住了他的雙眸，漆眸與暗色的陰影融為一體。
不過云清無意繼續(xù)嘲弄他的殘缺。
“最主要的，大人不是好色之徒，我要是想對你用計豈不是死路一條？”
云清冷冷地微笑，用手揉了揉被摟得有些發(fā)緊的腰窩。
“再說大人可沒有沈國舅那樣的豬腦子，我怎么敢騙大人？”
良久地沉寂。
“你想的這么周全，是不是有人給了你提點？”林崇巖臉上的陰霾未散，再次開口發(fā)問。
“大人說有就是有，說沒有就是沒有。大人想要牽扯出誰，都是易如反掌，根本不需要來詢問我。”
云清別過臉，視線再次落在林崇巖身后的燭臺，又從燭臺轉向更遠處的書架，最后停在書架書桌前方的一張低矮的琴案。
這個房間的布置，竟然很像父親的書房。
她的下頜突然被捏住，面龐又被林崇巖用手轉了回來。
“云小姐還是這樣，對別人都能和顏悅色，唯獨對我永遠都是冷言冷語不肯好好說話?！?p> “我有嗎？”云清繼續(xù)微微笑著，眼睛仍然濕潤，卻也多了幾分狡黠：“大人幾時見到我對沈國舅他們和顏悅色過？”
林崇巖的手指向里扣了扣，在云清的下頜尖處捏起一圈漣漪。
她倒沒有和顏悅色，只是能夠虛情假意，就算是虛情假意，也比現(xiàn)在這么冷冰冰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好。
云清不在意他是否會回答自己的反問，她已經(jīng)意識到了林崇巖的弱點。
只是她沒想到，這個弱點居然這么簡單，又這么輕易地被她獲知。
不過也無所謂了，現(xiàn)在這個關頭，她離死亡已不再遙遠，再去嘲笑他的心病又有什么意義？她也不屑于去做這樣踐踏他人尊嚴的事情。
“我還有最后一個請求?！痹魄迨掌鹦θ?，鄭重地說道。
“我死了之后，請大人不要為難云家人，他們什么都不知道，我也從來沒透露過一星半點?？丛谀驮萍疫€有些舊情的份上，請您放過他們?！?p> 她的語調很平穩(wěn)，話語中盡是誠懇。她不相信林崇巖會放過自己。
只不過，死的人，只有她一個就夠了。
云清看不清林崇巖隱在陰影中的眼睛，只覺得他盯著自己看了好一會兒，目光未離分毫。
“你真的覺得我要殺了你？”林崇巖的聲音突然變得很輕。
“我覺得大人不會留我性命?！?p> 云清又感受了一下心衣中的堅硬觸感，如果林崇巖不給她一個痛快，她就準備用這把匕首自我了結。
“我不想殺你?！绷殖鐜r仍然沉著聲音：“我要你明白一個道理。你與我為敵，我不殺你，你與今日送你進沈府的人為友，他們卻要置你于死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