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奸臣
云清灰暗的目光閃動了一刻。林崇巖說的話很模糊，她卻聽得有些驚異。
林崇巖緩緩說道：“我知道你背后有人在指使，就算不是指使，至少也是合謀。不過你不用告訴我，我也不打算再問你。因為我不用細想，就能想到那些人有誰，他們用正大光明的方式做不到的事，指使你用這種旁門左道的方式就更加沒有可能?！?p> 云清搖搖頭，卻沒有發(fā)話。正因為奸佞當?shù)蓝氯下?、用一家之言蒙蔽圣上，才會使朝政腐敗冤案叢生。正大光明的方式早就被他們堵死，不走旁門左道，難道就這么坐以待斃嗎？
林崇巖微歪過頭瞧她：“你不同意是不是？”
“沒有?！?p> “不用反駁，你不同意我說的。在你看來，是非對錯，就如晝夜黑白一般分明。你認為不光是你自己這么想，其他人也這么想。你覺得你和你那些背后的勢力都是替天行道，走的是光明正途，而我和沈盛，走的則是魍魎鬼道，行的盡是不義之事。”
林崇巖的語調(diào)中突然多了幾分蒼涼，似有一絲孤憤深埋胸中，讓云清不由地望向他。
“你還太年輕?！绷殖鐜r注視云清浮現(xiàn)驚疑的眼睛，說道：“不過這也正常，不光是你這么想，這世上大部分沒進過朝堂的人都這么想?！?p> 云清感到他捏著自己下頜的手收緊了，皮膚被他捏的很疼。她掙了一下沒有掙開，抬手去夠林崇巖的手指。
林崇巖一翻手，拉住了她的手掌，垂首觀察她掌中的紋路。
“云小姐，有件事情我想提醒你。”
“你說?！边@回云清沒有抽手，低頭看見林崇巖的指尖在在她的掌中劃著，在細數(shù)她的掌紋。
“你身后的那些人并不是真的想幫你，他們想的不過是把你推到火坑里，讓你替他們找到扳倒我的證據(jù)，但是對于你父親的冤屈，他們并不在意?！?p> 這件事她早就知道了。
對刑老太爺和刑持中來說，真正重要的并不是父親的冤屈，而是扳倒林崇巖的可能。而父親的冤屈正是林崇巖一手造成的，翻案就是在倒林。
若不是有這層聯(lián)系，她也不會直接求見刑老太爺和刑持中。
林崇巖抬眼重新望向她，陰影又攀附到他眼下。他接下來說出的話超出了云清的意料。
“因為扳倒我尤有可能，但翻案，絕無可能！”
“為什么？”云清幾乎是脫口而出。她的手不由自主地一縮，就要從林崇巖的手中抽回手掌，但對方的手也隨之收緊，將她控制在了原處。
林崇巖刻意壓低了聲音，讓接下去的話只能被屋里的兩人聽見：“你知不知道一個人如果軍功赫赫，就難免功高震主，有朝一日不再有戰(zhàn)爭，兔死狗烹就是必然的事情？”
“什...什么？”云清的聲音太過細微，就連她自己都沒能聽清。
林崇巖說的這個軍功赫赫又被棄如敝履的人，只可能是她的父親云如歸。
林崇巖壓得更低的聲音繼續(xù)傳來，又將云清的思緒拉到更陌生的領(lǐng)域：“你又知不知道不光是軍費被扣，各省各地的災(zāi)荒饑寒也早就沒了救濟銀兩撥款，唯獨京城之中，每年的宮樓修建、王孫封賞從未中斷？”
燭光的投影在林崇巖英俊的面龐上輾轉(zhuǎn)變化，是他的身體在微微發(fā)顫。
云清越聽越心驚，她的臉上也越來越發(fā)白，越來越?jīng)]有血色。
“你還知不知道，倒了一個林崇巖，倒了一個沈盛，還會有其他的宦官，其他的外戚站出來。我們現(xiàn)在的位置，永遠都會有人占據(jù)，也永遠都需要有人占據(jù)！”
林崇巖的手在用力，幾乎要把她的手掌捏碎。
“放開我！”
鉆心之痛促使云清一把推開不斷靠近的林崇巖，她捂著抽回的手掌，逃離到書房的深處。
那里沒有點上燭臺，還是灰蒙蒙的一片。
也許和疼痛無關(guān)，她只是太過震驚，又太過驚懼，沒法再將自己置于光明之中。
她將身體支撐在書桌前，腦中的空白漸漸被各樣心緒填滿，但她還是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
林崇巖說的太多，說的內(nèi)容又太過陌生，她不知道是真是假，甚至一時間難以將頭緒梳理清楚。
“云小姐?！北澈罅殖鐜r的聲音漸漸近了，是他走了過來靠近在她身后。這回他的語調(diào)終于平穩(wěn)了下來，似乎又恢復到往日的冷峻：“我相信教你的那個人他也很清楚這些，但是他依舊要幫你，是因為他還可以坐實我的罪名，拉倒我，就是在成就他?！?p> 他伸手按在云清不斷顫抖的肩頭，在她的桃紅色紗衣上褶出一道道漣漪。
“我承認我不是什么好人，我害的人，我犯的罪行，并不比歷來有名的奸臣少上多少。那群人想要倒我，本來就是合情合理?！?p> 他把云清的身體轉(zhuǎn)過來面對自己，黑暗中他的目光炯炯：“只是不該讓你去趟這趟渾水，趟了渾水又不能實現(xiàn)對你的允諾，白白讓你給別人做了嫁衣?！?p> 灰蒙蒙的書桌前，云清的瀲滟明眸閃動星光點點，眼下透出的銀光，滑落到她的臉頰，又落在林崇巖伸過來擦拭的手上。
他的指尖湊在一起輕輕揉搓了一下，濕濕的，也是溫熱的。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她身上的溫暖。
林崇巖感受著指上的淚滴，心中泛起漣漪，忽而換上陰冷的面孔：“他們應(yīng)該慶幸，今天你被我打斷，如果真讓你跳進了火坑，他們一個都別想活命。”
云清的胸口很悶，也很疼，不適到她幾乎沒有聽清林崇巖說的話，她蹲下來，想要控制住不要暈倒。
她奮力讓自己冷靜下來，林崇巖說的事情，她一時之間思考不清，她現(xiàn)在只想離開這個令人窒息的空間透口氣。
“大人是不是真的愿意放我一命？”她捂著胸口定了定神發(fā)問。
“我說了我不會殺你?！?p> “那好。我現(xiàn)在想回教坊司，請大人放我回去?！痹魄宓淖齑竭€有些發(fā)抖，她只能盡量舌尖抵著牙齒發(fā)出聲音。
林崇巖臉色重新陰沉下來。她真是迫不及待要遠離自己，就算是回教坊司，也不愿意在這里多呆一刻。
“我只是說不會殺你，沒說會直接放了你。”
云清抬頭，從披落垂散的秀發(fā)中隱約看到林崇巖也蹲身下來。
她的眼前突然開朗，是林崇巖把她的散發(fā)捋到耳后，又將她扶起來。
林崇巖從書桌上拿出一只火折子，打著火后點燃了桌邊的一只燈盞。
這下，云清慘白流淚的面容清晰地呈現(xiàn)在他的面前。
“那大人還想怎么樣？”她發(fā)問。
“幫你報仇?！绷殖鐜r吹滅了火折子，回臉意味深長地看她。
報仇？云清以為自己聽錯了，但林崇巖的表情又在告訴她，他說的就是這個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