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一步一步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痹魄逡苫蟛唤獾貑柕?。
林崇巖將燈罩罩上燭臺,不緊不慢地說道:“是我和沈盛合謀陷害的你父親,你的仇人就是我們兩個,對嗎?”
云清無奈地笑了,這是什么天方夜譚,難道他竟要自我了結(jié)?
“大人是不想活了,要請我?guī)湍懔藬鄦??”云清略帶調(diào)侃式地開口發(fā)問。
林崇巖嘴角揚起,云清喜歡懟人的性子,他早就領(lǐng)教多回了。讓她好好說話,是件很難的事。
不過,這也說明,她現(xiàn)在緩過來了。
“別著急,事情總要一步一步來。我要是先死了,誰來后弄死沈盛?”
云清的表情僵了一刻,她半信半疑地確認(rèn):“你要弄死沈盛?”
他和沈盛從來都是一條線上的螞蚱,怎么會突然要倒戈?
“倒不一定是弄死?!绷殖鐜r意味深長地說道:“只是需要把他從高位上拉下來?!?p> “為什么?”云清不相信是他良心發(fā)現(xiàn),又或是對云家有愧,才讓他做出這樣的打算。
她甚至懷疑,這是林崇巖的詭計,用來哄騙自己達到不可告人的目的。
林崇巖抿了抿嘴,沒有正面回答她:“因為我們背后的人不一樣?!?p> 什么意思?云清還是有些疑惑。
但是林崇巖沒給她細細思考的機會,接著說道:“你不用知道我到底為什么要這么做。你只要知道,我能把沈盛給弄下來,幫你報了這個仇,這就夠了?!?p> 他頓了頓,又有些惆悵:“之后你若再想殺我,那也隨你。”
云清半晌默然,林崇巖放她性命出乎她的意料,她原以為他是要逼問她背后的指使之人,再逼她誣陷他們有意行刺沈國舅,但是他沒有這么做。他放過自己,竟然是因為...
他想殺沈盛?
她凝視林崇巖,從他臉上看不出答案。她也思考不出他欺騙自己,欺騙一個教坊司官妓的理由是什么。
難道他真的要這么做?她有些懷疑。
但是她原本的計劃已被打破,短時間內(nèi)無法再找到什么貪墨案的證據(jù),林崇巖的話她想繼續(xù)聽下去,就算帶著懷疑,她也要耐心仔細聽下去。
“大人真的要這么做?貴妃娘娘的在朝勢力一直很強大,就連您。”她觀察著林崇巖的神情。“就連您,不也是他們這一派的人嗎?”
林崇巖聳肩:“是很強大,不過他們的權(quán)勢也沒你想象的那般堅不可摧,至少我現(xiàn)在不就是要倒戈相向?”
他轉(zhuǎn)到書桌之后,俯身找尋些什么,邊找尋邊云淡風(fēng)輕地問道:“你今天不是看到了他們做的好事?那個姑娘,差點就成了死在他們手上的一條冤魂。”
云清想起今日邢家派了翰林院的祝仲明來教坊司叫人,連同她一起四個人被送到沈府。
她原本以為,這件事只會牽扯到她一人,卻沒想到,祝仲明為了減少沈盛的懷疑,還叫上了別的姑娘,最終才讓她們也跟著遭了殃。
她有歉疚,也有懷疑。
也許,邢家人從一開始就沒關(guān)心過教坊司女子們的生死,明知沈府是深淵,也要提人過去。
也許,林崇巖今晚說的話,是對的。他們明知道翻案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卻還是推著她去趟這趟渾水。
“換上吧?!?p> 她兀自想著,卻沒注意到林崇巖已經(jīng)從桌后的椅子上拿起了一套衣物,送到了她面前。
她沒反應(yīng)過來,有些遲疑。
疊得整整齊齊的衣物依舊擺在她面前,林崇巖看著她,語氣柔和了很多:“在冷水里泡了這么長時間,又一直穿著濕漉漉的衣服,身體再強壯,這會也得風(fēng)寒了。”
云清遲緩地接過衣服,暖暖的,似乎之前被特地用火烤暖過。
“謝謝?!彼行┎磺樵傅氐乐x,雖然林崇巖是自己的仇人,但她還是會保持基本的禮數(shù)。“只是我現(xiàn)在不方便換衣服?!?p> 林崇巖知道她的顧慮,抬首指示房間另一邊的方向:“那邊有個屏風(fēng),你去后面換上,放心,我不會看?!?p> 云清沒再推脫,轉(zhuǎn)身去了屏風(fēng)之后。
之前沒有在意,經(jīng)過林崇巖的提醒,她才發(fā)現(xiàn)浸了水的衣裳依然濕冷,粘在身上,讓本就沒有太多溫度的身體更加冰冷。
她褪下衣裳,扔在了屏風(fēng)邊沿之上。
林崇巖很守信用,并沒有繞過來,他只是一直站在對面,若有所思地凝望屏風(fēng)之上掛起的衣裳。
“大人剛剛提及那位落水的姑娘,是想用這件事做文章嗎?”云清邊褪衣物邊朝屏風(fēng)那頭發(fā)問:“不過我還清楚得記得,您當(dāng)時是怎么逼著她違心承認(rèn)是自己失足落水?!?p> “她當(dāng)場指認(rèn)只會招來更大的殺身之禍?!蹦穷^林崇巖的聲音傳來:“我已經(jīng)讓陳銘把她帶到東廠,至少能保證她的安全?!?p> “況且。她還留有一命,頂多算是未遂,僅此一例,不足以掀起什么風(fēng)浪。”
云清停下手中的動作,沉思了一會,才又問道:“難道還有其他的女子死在他們手上?”
她想到了除夕那晚草席之下李音兒泡發(fā)得變形的尸體,那張臉,她永生難忘。
從她今晚救起落水女子的那一刻起,她就聯(lián)想到了李音兒,那個去了沈盛的花船,就再也沒逃出來的姑娘。
林崇巖的話驗證了她的懷疑:“當(dāng)然不止這一例,死在沈盛手上的人命多不勝數(shù),尤以教坊司官妓為主?!?p> 玩弄手無寸鐵、身世悲慘的官妓,再親手了結(jié)她們的性命,親眼看著她們在水下的絕望掙扎,看著她們的生命一點點流逝至虛無,這是沈盛的喜好。這一點,沒有人比他林崇巖更清楚。
一件衣裙掉落在云清的腳邊,是她的手松了讓它滑落下來。
“你一直都知道?!彼曇舭l(fā)顫。
屏風(fēng)那頭長久地沉默,云清不知道他有沒有聽到自己的話。
“我告訴過你,我不是什么好人?!彼p聲說。
云清垂下眼睛,俯身撿起地上的衣裙,又扔上屏風(fēng)。
是她太單純,怎么能對他抱有希望,在一次又一次地見過他的惡行之后,還指望他還有良心。
“請大人繼續(xù)沈盛殺人的事情說下去?!彼龥]有追問,也沒有加以指責(zé)?,F(xiàn)在有意義的,是讓沈盛這個禽獸得到應(yīng)有的懲罰。
“這件事,一直是教坊司的杜盛才在善后。他每次都做成是意外,把這些姑娘扔到亂墳崗掩埋。他算得上是個人證?!?p> “所以得讓他來指認(rèn)對嗎?要用什么方法才能讓他寧愿被殺頭,也要指認(rèn)權(quán)勢滔天的國舅爺?”
云清的頭倚在屏風(fēng)上,身影在屏風(fēng)之間的縫隙中透出一分半點。她冷笑一聲:“是要把他的家眷抓起來威脅?就像當(dāng)初威脅派往福建的兵部官員?”
林崇巖注視著她無意間隱約透出來的身形,并沒有因為非禮勿視的古訓(xùn)就挪開目光。
“這是一種方法?!彼卮?。
云清的頭又離開屏風(fēng),她明知林崇巖不會回答自己的明知故問,卻還是不由自主地想要質(zhì)問他。
可能她就是沒法裝作心平氣和地和他對話。
“大人之前說的那番光明大道和旁門左道的宏論差點唬住了我,我還真以為您不會用這些低劣的手段。”
她將新衣裳垂落兩手之間甩了甩,待它們展開后才又一件件穿在身上。
她套上腰封的時候,林崇巖才又再開口:“如果你覺得這樣道德有虧,我也可以換種方式。”
“大人何必為了我改變慣用的手段?”她還想怒懟他,卻又轉(zhuǎn)念想到他們正在討論的是正事,不應(yīng)該再這么惹惱他。她話鋒一轉(zhuǎn):“那您準(zhǔn)備怎么做?”
林崇巖淡定地回答:“我準(zhǔn)備好言相勸?!?p> “什么?”云清已經(jīng)換上了最后一件外衣,從屏風(fēng)后冒出一個頭,驚訝地看著林崇巖。
林崇巖被她的一伸頭弄得猝不及防,來不及收回還在凝望垂掛屏風(fēng)上衣物的目光,他竟稍稍有點窘迫,好在云清并沒察覺他的異樣。
“我相信他和我談過之后,就會改變主意。”他收回目光說道。
“真的嗎?”云清嗤笑起來:“看來大人的話術(shù)非凡,我倒想聽聽您是怎么好言相勸的。”
“會讓你知道的?!绷殖鐜r走到屏風(fēng)邊上,迎上她走出來的身影。
“那大人還需要我做什么?”云清知道他留下她一定有目的。
“不如就讓你把杜盛才帶出來吧,不要用我的名義。”
“好?!痹魄妩c點頭,干脆地表示答應(yīng)?!斑€有別的嗎?”
“有。”
“什么?”
“想讓你為我彈彈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