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不能餓肚子
滿桌的穢物讓桌上另外三人措手不及，林崇巖的筷子停在碗邊，直著身子極其不悅地側(cè)目而視，徐錦州的碗還遮了半邊臉，但碗上已露出兩只驚詫呆愣的眼睛，云清更是被眼前的一幕嚇了一跳，僵坐在位子上。
“哇！”
程靈均又是一張口，第二次吐了。
“你怎么了？”云清清醒過來，想要倒水給程靈均壓壓惡心，剛拿起水壺卻發(fā)現(xiàn)就連壺上都沾了他吐出來的穢物。
她只能抽出手帕幫程靈均接著，怕他再吐。
帕子后，一張發(fā)白流汗的臉抬了起來。
“我…我沒事，我就是看到肉有點惡心?！背天`均窘迫地說。
在場的幾人瞬間明白過來，他是看到肉就想到了今天的那具尸體。
程靈均一看就是蜜罐里長大的富家子弟，自然是沒見過那種場面。
云清拍著他的背，說道：“你這樣子別在外面了，還是回客棧歇著，過一晚就好了。”
程靈均點點頭，站起來時仍有些暈暈乎乎的站不穩(wěn)。
徐錦州一伸手扶住了他：“我?guī)乜蜅０??！彼麩o奈地指指自己身下：“我這衣裳也被他吐臟了，得回去換換?！?p> 林崇巖點頭：“也好，你帶程少俠回去，好好照顧?！?p> 徐錦州帶著程靈均回了客棧。
滿桌的混亂鋪展在眼底，云清把目光往左邊挪挪能瞧見那片混亂，往右邊挪挪還是能看到。她把目光轉(zhuǎn)到中間，則是和林崇巖平靜的目光正對上。
“沒法吃了。”林崇巖悻悻地說了一句，筷子從他手里飛到了桌上。
店家攥著圍裙跑上來，看著店里混亂的場景，急得直跺腳：“哎呀，這...這怎么弄成這樣！”
云清站起來道歉：“實在抱歉，我們這就收拾?！闭f著，就拿過灶臺邊的一塊抹布。
“別動?！绷殖鐜r止住了她，不慌不忙地拿出一錠銀子放到桌上，向店家攤了手掌：“這錠銀子是給你的賠償，麻煩收拾?！?p> 桌邊一角透出的銀光在黑夜中如此耀眼，讓店家的視線再也挪不到別處去，他把剛剛還要呼之欲出的焦躁吞咽下去，立馬換上了欣喜神色。
“多謝客官！多謝客官！”
林崇巖一擺手，站起來走到云清身邊，說道：“走?！?p> “回客棧嗎？”
他挑了挑眉尾：“你一口都還沒吃，回什么客棧？去別的地方尋點吃的?！?p> 說著，他伸手想拉住云清，忽然又想起早上惹她的不快，便又回了手沒再碰她。
“我倒不是很餓，現(xiàn)在天太晚了，估計也沒什么店家了?！痹魄宓故菦]了太多食欲。
林崇巖依舊堅持：“明天還要趕路，多少得吃點?！彼叽蟮纳碥|緊挨到她身邊，語氣堅決：“走吧。”
這般姿態(tài)估計也是不容她太多推辭，沒辦法，云清一把抓過自己的行囊，背在身后隨了林崇巖離開。
這座縣城幾乎與郊野無異，僅一兩段石磚鋪就的道路，周圍便被大片低矮屋舍和菜地包圍，更遠處閃現(xiàn)幾處波光，隱約呈現(xiàn)出一條小溪的樣貌。
許是夜色深重，兩人走在路上再沒見到一處開著的餐館，就連家宅燈火，也隨著夜色愈深漸漸減少。
兩人一路走來，穿過街道與櫛比屋舍，不經(jīng)意間就越過了一片稀疏的蘆葦?shù)兀瑩u曳的葦叢之后，果然顯出一條蜿蜒曲折的溪流。
“走得太遠了。”云清停下步子蹲身下來，雙臂環(huán)繞腹前低聲說道。
林崇巖回身問道：“怎么了？”
“不太舒服?！痹魄寰o緊捂著肚子，努力想把腹中發(fā)出的咕嚕聲壓下去。
可是越是壓著，饑餓的抗議卻越是肆意叫嚷，她低頭看著自己的肚子，手臂在腹上轉(zhuǎn)了轉(zhuǎn)，想把那陣隨之而起的輕微絞痛安撫消解掉。
頭低著，突然感到額頭上撲來一股溫?zé)岬南⒘?，莫名讓她猛然想起給林崇巖止血那次他呼在她眼角上的鼻息。
她心中一動，正想抬頭，就看見一只手伸到她卷起的腹前，細長的手指撥開她按壓的指頭，又將它們攥進手里。
額頭上更加溫?zé)?，林崇巖的話語從頭頂傳來：“這樣沒用，你是太餓了，必須要填飽肚子?！?p> 他離她更近了些，輕聲問道：“還有力氣走嗎？”
“我沒事，能走。”云清仍低著頭回答，她只覺得林崇巖離她過近了些，她怕在逼仄的空間里一抬頭，就會撞上他的鼻梁。
好在額頭上的那股息流很快就退了出去，隨后她的手上一緊，整個人被林崇巖從地上拉了起來。
林崇巖另一只手扶住她：“那再堅持走一段，我看前面有間屋子還留著燈，我們到里面要點吃食?！?p> “先等等。”云清突然想到什么，從懷里掏出一個油紙包，剛想打開就發(fā)現(xiàn)自己另一只手還被林崇巖攥著，她抽了抽，沒能把手抽出來，只能把油紙包朝他眼底一擺，說道：“那你打開吧?！?p> “是什么？”
“李子干，還剩了兩個，正好能抵一抵?！?p> 云清還等著林崇巖伸手敞開油紙包，卻在沉寂中怎么也等不來他手上的動作，她抬眼看向他，看到他的臉色不太好看。
“怎么了？”她問道。
“你還挺喜歡吃這個的?！绷殖鐜r沉著聲音，隨后手一擺，把包裹從云清的掌上挑了出去，包裹在半空轉(zhuǎn)了個圈，掉進了腳下的泥土里。
“你做什么！”云清瞪大了眼睛。
林崇巖淡然道：“這東西只會越吃越餓，你不會想還沒走到前面就餓暈吧？”
云清望著腳底染了濕泥的包裹，默然無語，她很想說一句…
“想說我有病是嗎？”林崇巖搶先說了。
云清抬頭看著他，一時間也不知道怎么接話了。
林崇巖倒不在意：“我是為你好，酸的果干空腹吃了會腹痛?！?p> 他拽了拽她：“走吧，我拉著你。”
這次他較平日放慢了腳步，避免身后的云清跟不上來。兩人跨過窄小的溪流，朝那間亮著燈的屋舍越走越近。
林崇巖敲了敲屋舍關(guān)閉的房門，房門打開，一個二十多歲皮膚黝黑的青年伸出個頭。
起初那青年看到門外站著的是個身材高大的陌生男子還很警惕，但又轉(zhuǎn)而望見他身后相貌清麗穿著素凈雅致的少女，神情又稍稍柔和下來，問道：“什么事？”
林崇巖此時換上一副謙恭姿態(tài)：“我們趕路至此，有些饑餓但又找不到吃食，請問可否在你這兒吃點東西？”
“誰?。俊蔽堇镆粋€女子的聲音傳出來。
“過路的，想要點吃的?！鼻嗄瓿堇锖傲艘蛔欤S后敞開了門，說道：“進來吧?！?p> 屋子里點了油燈，一張方桌映入眼簾，青年拿袖子隨意擦了擦桌面，略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家里小也不怎么干凈，你們就將就著坐吧?！?p> 他遲緩地轉(zhuǎn)過身子，雙手扶住旁邊的灶臺，將已經(jīng)歪斜的身子支撐在了灶臺邊沿，雙臂一松，朝前去夠臺子中央的鍋爐。
這一系列動作被云清和林崇巖看在眼底，他們這才發(fā)現(xiàn)，青年的腿是瘸的。
“就只有兩個饅頭和一碟小菜了，你們不嫌棄的話就吃點吧?！鼻嗄甏蜷_鍋蓋，從里面把僅剩的兩個饅頭拿了出來。
“阿牛?！卑氪沟牟己熥右焕粋€女子從里屋走出來，她看起來不過和云清一般大的年紀，皮膚卻與她的丈夫一般黝黑，完全一副農(nóng)家婦女的打扮。
“沒事，他們就是過路的，我拿了兩個饅頭給他們，你回去歇著?！卑⑴Ｅ缕拮訐?dān)心，連忙拿手招呼著。
“哦，哦。”妻子瞧了瞧兩個客人，抬著隆起的大肚子，又重新遲緩緩地挪著步子回了里屋。
“麻煩你們了。”云清接過饅頭，感激地說道。
“幾個月了？”林崇巖突然開了口詢問他。
阿牛不好意思地撓頭：“八個月了，快生了?！?p> “恭喜?！绷殖鐜r微微一笑，臉上帶著難得的和煦。
他坐下來拿了個饅頭遞給云清，又將一碟咸菜往她跟前放了放。
云清捏著軟和的黃面饅頭，在用手掐起的尖尖上咬出個洞，一口面食的充盈感立刻讓胃中絞痛有所消減。
油燈燈火下，她抬起眼瞼瞧了瞧對面沐浴在昏黃燭光中的林崇巖，聲音很小但也說得誠懇。
“謝謝?！?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