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徘徊 第九節(jié) 臨別

　　春節(jié)回來不久，林紓就一直在感冒，上一次剛好，新一輪又來了。她想起來自己離開K所時，就是在感冒。

　　借調(diào)期快滿的時候，BJ下了一場鵝毛大雪。中午休息時間，齊總叫上整個部門的人：“下雪了，走，看雪去！”

　　難得齊總有這種興致。他們踩著一下子就覆蓋了整個路面的雪和被雪壓下來的枯葉，往附近的公園走去。林紓看齊總踩著有跟的鞋，怕她摔倒，特意走在她旁邊。她傻乎乎地問：“齊總，你怎么都不穿羽絨服啊？”

　　鄔主任笑話她：“齊總都穿皮衣了，還穿什么羽絨服？你應(yīng)該還不知道吧，東北還有穿貂的，有些年輕女孩子攢一年的錢就為了買貂?！?p>　　剛好從旁邊走過的吳總聽到也笑話她：“小林，去年可是給你發(fā)了一大筆獎金，夠買貂的了吧？”

　　林紓從來沒有拿過這么高的獎金。她實話實說：“謝謝吳總、齊總和鄔主任，你們給我分的這筆專項獎，一筆就夠我在Q核電一年的收入了?！?p>　　林紓常逛這個公園，哪怕是冬季，她也喜歡看冰封的湖面，以及敲開冰塊冬泳的老大爺。

　　春天，冰雪微融時，竟然就有不知哪里來的黑羽紅喙的黑天鵝在湖上逡巡，大家嘖嘖稱奇。

　　齊總步調(diào)很快，年輕的小鄭、小曾幾個追逐著打雪仗，偶爾還皮一下，在旁邊搖晃樹枝子，讓枝頭的雪落在眾人頭上、脖頸處，齊總笑罵：“真是猴子！”

　　林紓聽齊總咳了幾聲，問她：“您也感冒了嗎？平時完全看不出來啊。不像我，一感冒整個人就蔫了?！?p>　　齊總腰背挺得很直，大步往前走著：“我不止感冒，還有嚴重的頸椎病，去看醫(yī)生時醫(yī)生讓我臥床休息，說一不小心我就會高位截癱。”

　　林紓驚：“那后來呢？”

　　“后來我跟他說，給我開點止痛藥，告訴我怎么做康復理療，就走了。我一直是這樣的，再痛也不能讓人看出來，精神勁兒要保持啊。我還經(jīng)常笑話我老公呢，一感個冒就哼哼個不停?！?p>　　林紓后來一直記著齊總這段話，提醒自己：不管多狼狽，精神勁兒要保持。

　　四季更迭，聚散匆匆。齊總最后問她：“真的不留下來？雖然我現(xiàn)在還不能承諾你什么，但你看小鄭、小曾，他們都是在這好幾年，然后留用、晉升的。我都會為他們?nèi)ト幦??！?p>　　小曾聽了也過來：“別走了，在這里多好。以后有機會，再讓你家屬也過來嘛?！?p>　　林紓本不想說孩子的事。她聽說，齊總曾經(jīng)懷過，但沒保住，前幾年說起來她都眼圈紅紅，這幾年她才釋懷。但她這時還是不得不說：

　　“我也很喜歡這里，這里沒有官僚氣息，管理扁平化，大家都是為了理想而奮斗，不在乎個人一時得失，我也能得到更多的鍛煉機會，這真的是我畢業(yè)以來夢寐以求的發(fā)展平臺。但是人生不只是有事業(yè)，我也有生活中的使命和任務(wù)。我年齡也不算小，要考慮以后生兒育女的事了，丈夫和我分居兩地總歸不是長久之計?！?p>　　對著領(lǐng)導、同事，她斬釘截鐵；但晚上回去跟程遠視頻，她又哭了起來：“……嗚嗚，很不舍得，也不甘心，感覺自己白來一趟，連個主管都沒得到，又灰溜溜要回去了?；厝ヒ膊恢捞幚锶藭粫υ捨?。你說，要不然我留下來？只要留下來，過上幾年，說不定還會有希望晉升的……”

　　程遠不耐煩：“過上幾年，你在Q核電也一樣可以晉升的。再說，我們不是一起的嗎？總說晉升、晉升，你官癮怎么這么大呢？難道不能想點兒好的嗎，你回來之后，我們又可以在一起了??！”

　　林紓也知道，一切已成定局。她在BJ，只是一個過客而已，求學七年都沒有留下來，何況現(xiàn)在呢。

　　臨行前，她與同來的五人聚會，卻知曉了一個更驚人的消息：李雪要辭職了。

　　她很佩服李雪，跟那些面目模糊的阿姨或者花枝招展卻沒有內(nèi)涵的年輕女孩兒都不一樣，李雪是她在Q核電難得見到的能干、有個性、有原則、有追求的奇女子。

　　李雪說：“我在核電十幾年，經(jīng)常會想：真的要這樣下去嗎？日復一日，年復一年，重復著這樣的工作下去嗎？當然，這也很偉大，每個行業(yè)都需要這樣的螺絲釘?？墒?，我真的想當螺絲釘嗎？”

　　握別同事兼好友，又與丹丹、小荃、田田幾個還在京的朋友再次告別，她坐上了南下的高鐵。共事一年的場景，就像窗外的風景，在她眼前倏忽而過。

　　夜里十點多，吳總還在辦公室，逐字逐句改她送過去的文件，教她怎么行文，改好后才笑瞇瞇地說：“我早就提醒過你們，要早點準備的哦，你看，到現(xiàn)在你們才開始補課吧。”

　　她和齊總一起出去培訓，才見識到女強人是怎么煉成的，出來培訓那天是齊總生日，可她也不出來玩，要組織什么頭腦風暴會議；而且無論是吃飯、聽課、走在去機場的路上，還是在飛機上，她也隨時在結(jié)合學到的知識思考工作，邊聊邊安排任務(wù)“你回去研究一下這個”“你解釋一下這個”“你覺得這個方案怎么樣”“這個問題我們回去討論一下”。

　　她加班加點準備好協(xié)議，鄔主任出差前拿到后才發(fā)現(xiàn)沒法用。他也不生氣，默默用出差前僅有的半小時準備了一份增資合作備忘錄，然后才教她：“國企增資要進場掛牌，進場交易后才能簽增資協(xié)議，那這個階段更應(yīng)該準備的不是增資協(xié)議，而是增資意向協(xié)議或者合作備忘錄?！?p>　　……

　　車馬縱兮，煙塵揚。冬去春來兮，夢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