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帽兒”林力次日清晨見到領(lǐng)導(dǎo)的第一句話便是,“書記,我想回家?!?p> “你們今年不能休假,要轉(zhuǎn)正后才可以?!眲姶?。
“那可以請假嗎?”
“你請假有什么事?!?p> “我想回家?!弊蛲淼臒o盡鄉(xiāng)愁讓他無比頭鐵。
“哦,這個得……”
“您就說讓不讓回去?!?p> 一旁同樣參工不久的同事已嚇傻。
“好,給你十天。”書記爽快的答復(fù)出乎意料。
于是,當天下午,林力訂好火車票后,在拉薩寒冬尚未被雪花見證時,背著行裝,懷著無限鄉(xiāng)愁的思念,踏上了返家的歸途。
為此,多吉等人如此評價,“林力這狗東西,媳婦剛走就想她了,真沒出息。”
列車經(jīng)過一個白晝的飛馳終于駛進了夜的懷里,車廂里的喧囂漸漸降了下來,睡意開始彌漫在所有角落,林力雖然意識到泡面的效力,卻也還是隨了大溜,努力地閉上了眼睛。
30多個小時,他始終保持著幾乎上車時坐著的姿勢,只是分明精神已經(jīng)恍惚了。
不遠處的車站,他知道早有親人翹首以盼,因此多了幾分精神,心中升騰起的喜悅漸漸消減了旅途的疲倦,時間仿佛被意念加速了,開始瘋狂地流逝起來。
傍晚之前,林力趕回了縣城,對他而言,省城的繁華只會刺痛身上的每一根神經(jīng),家鄉(xiāng)古樸的小城才真正懂得接納這個風(fēng)塵仆仆異鄉(xiāng)歸來的學(xué)子。
沐著徐徐的晚風(fēng),林力一眼就看到了母親瘦削的背影,夕陽漸卻西下,只映得母親絲絲銀發(fā)浮于空中,短短一年的別離,母親頭上的白發(fā)分明肆虐了太多,這一切,無疑讓本還一路雀躍的林力心頭再次布滿陰霾。
“媽,你咋在這兒?”
聽到兒子的聲音,林母連忙轉(zhuǎn)過身來,皺紋被興奮爬滿,就連拂過的微風(fēng)也滿是愉悅。
“來!包給媽,媽給你背著……”
林力沒有推辭,他知道這是母親見到兒子的第一個小小心愿。
“走,咱先去你舅家,早晨他就說要來接你,剛又急著回家了,估摸是張羅著給做飯去了……”
母子二人一前一后地走出車站,一路上林力聽母親說了許久,只是他本還昂著的頭,不知何時,竟悄悄地垂了下去。
這是個肅殺的冬日,夜氣襲人的感覺不脛而至,舅舅的話很少,只是一個勁地催著林力多吃點兒,臉上擠出的喜悅分明充斥著淡淡憂傷,對于不遠的記憶,卻始終只字未提。
“林子,這上班才不到一年,你咋就瘦成這樣?”
“就是啊!孩子,你這是咋過的?咋比以前還瘦了?”林母接著問。
“呵呵,沒瘦,哪瘦了……”
眼前不到十平方米的舅舅租來的房間阻擋了深夜所有的寒氣,林力卻在這夜的懷里迷失了方向,黎明被阻隔在遙遠的天際,如此的遙不可及……
這個深邃的夜里,林力忽然發(fā)現(xiàn)看中高等教育是所有農(nóng)人的一種病,使他們每年都要送走一批最有出息的小伙姑娘。毫無疑問,自己的父母也得了這種病,否則于心不忍,縣城太小,擱不下他們這個有天賦的寶貝兒子。
然后,他自然地想起初入校門離家前夕的情形,母親懷著母性的癡迷心情,給他那些行李箱里裝滿了棉衣棉鞋,父親還送了他一只塞滿了錢的編織袋錢包,盡管這是所有親人力量的凝結(jié)。
“要記住,這兒永遠是歡迎你的……”舅舅的話略帶酸澀,至少林力聽在心里全是這般感觸。
在他看來,現(xiàn)在仿佛還是白天,他似乎正在和親人們一一道別,卻恍惚看不清他們的臉。夜如此靜,出奇的可怕,只引得思緒飄向云端。
翌日,林力終于清楚地看到了父親熟悉的身影,倔強地生長在沙漠里的胡楊樹也不過如此,只是記憶里父親的樣子在這時顯得分外挺拔,格外鮮明。
“娃,回來了……”
父親隨之給了林力一個寬大的懷抱,似是終于覓得這個走失在人群中多年的兒子一般,只是林力怎么也不會看到父親淚眼婆娑的樣子。
回到家的林力似乎患了間歇性失憶癥,之前的種種憂慮也伴著發(fā)呆的眼神悄然消散在光禿禿的樹干間,時間流走的腳步林力追不上,只好就此交代掉這大半天的時光。
村莊的落日,像一個巨大的紅腫的傷痕掛在兩座高山之間,向一片發(fā)炎的天空伸展著一條條暗黑色的動脈,天空下面,在遙遠的眼前,匍匐著的村莊,渺小,陰沉,行將就木般的神態(tài),似是將為人們遺忘。
半小時后,暮靄已凝成黑暗,占領(lǐng)了村子的每一根麻木的神經(jīng)。
就算冬日,農(nóng)人們同樣在黎明降臨前起身忙著各自無以名狀的辛勞。林力享受著這份獨屬的待遇,因為在村子農(nóng)人和父母的眼里,他顯然是個“有身份的人”了。
這個偉大神州邊緣地帶的農(nóng)人們?nèi)允潜3种跷撮_化的狀態(tài),他們眼里的“公門中人”是要區(qū)別對待的。
林力父母屬于這些農(nóng)人,自然也開始區(qū)別地對待起了自己的兒子,在他們眼里,現(xiàn)在的兒子和小時候的那個沉溺玩樂的毛頭小子早已不是一個人了,竟也因此開始對他客氣起來。
出于某種不知名的原因,林力欣然接受了這種古怪的生活方式,每天簡單得只剩吃飯睡覺發(fā)呆了,偶爾和父母坐在一起也沒有共同話題,林力看得出父母的心思,可他們卻再也猜不出兒子心里在想些什么。
他于是變得郁郁寡歡,回家前設(shè)想的種種與眼下不著調(diào)的生活大相徑庭,他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更找不到任何解決之道,只好以發(fā)呆的形式宣泄著內(nèi)心的這份煎熬,于是在父母眼里,他每天都沉悶不語,而他們在找不到任何合理解釋之前只好把兒子的這種詭異行為歸結(jié)為自身的無能,顯然他們是不會讓兒子知道的。
但林力畢竟是接受了“高等教育”的人,父母的這點心思他還是很輕易就看了出來,而這,對一個感性思索大于理性思考的人無疑是極難的困惑,表現(xiàn)給旁人的只是更多的憂郁。
他只好讓這些多出來的憂郁爬滿本還年輕的雙頰。
“林子,你是不是有啥事?回家三天了咋都不出去轉(zhuǎn)轉(zhuǎn)?”顯然林父為此表現(xiàn)出了絲絲憂慮。
林力脫口答道:“沒??!出去也沒什么干的?!?p> 林母坐在一旁,放下的針線活又被一副老花鏡放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