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眉卿低頭沉思了一會兒,約略措辭:“霍振興之前曾打算做一期關于汀州城經(jīng)濟現(xiàn)狀的報道。在調(diào)查的過程當中,他搜集到了一些證據(jù)?!?p> 福臻的腦子轉得飛快,登時就聯(lián)想到那晚談話的內(nèi)容上?!瓣P于那幫人走私的證據(jù)?”
“對?!?p> “這是些什么人?”福臻猜想這些人的身份應該不簡單。
“明面上是洪幫在經(jīng)手,但實際上金融界、軍政界的部份官員也參與其間?!鳖櫭记渖裆薨?,有種說不出的冷意?!八麄円云涿碌母鞣N公司、商行作幌子,明面上作的是正經(jīng)生意,但背地里則是利用西洋人的軍艦和飛機可以自由出入我們國家港口的特權,大量走私國家嚴禁進出口的貨物?!?p> “霍振興本想第一時間就將這些證據(jù)公之于眾,但因為消息走露,他隨后就被洪幫的人盯上了。”
福臻聞言臉色微變,她是領教過這幫惡霸的手段的。“那霍大哥他如今……”
“失蹤了!”顧眉卿搖搖頭,愁眉緊蹙,“那晚從這里離開后,我們就再也沒有他的任何消息了?!?p> 福臻知道顧眉卿在不安什么。都這么長時間了,霍振興很清楚自己手中的東西非同小可,若安然無恙的話又怎會一點消息都沒有?
這個笑容如陽光一般且充滿了理想與活力的年青人,福臻雖然只接觸過幾次,但對他的印象實在不壞,故而寧愿相信他是被藏身在某個地方不得脫困,也不愿往別處去深想。
“這幫人對家宇哥一直窮追不舍,那是不是也說明他們并未找到霍振興,所以才會想著通過家宇哥查其下落?”
顧眉卿沉吟地微搖了下頭,不知道她是在否定福臻的想法,還是說她也猜不透原由。
但不管怎樣,沈家宇眼下正處于旋渦之中這是肯定的。
角落里傳來不知名夏蟲此起彼落的鳴叫聲,一聲接著一聲仿佛不肯停歇似的,擾得人心煩意亂。
福臻仰臉望著滿天繁星長嘆口氣,試圖緩解充斥在胸口處的焦燥感。憑心而論,其實她并不怎么理解沈家宇霍振興等人的做法。就為了所謂的真相,寧愿將自己置于重重危險之中。值得么?
她真想沖著他們大喊:快快把那些該死的證據(jù)交還主人家!螻蟻豈可撼樹不懂么?你們這到底是什么樣的怪思想在作祟?
顧眉卿在這時忽然問了一句:“一個多月前,十幾個痞子在楊橋路附近打架斗毆,還開槍打死了一名記者這件事你聽說了吧?”許是站得久了不舒服,她雙手抱在胸前,來回踱了幾步。
“嗯,”福臻頷首?!澳侨瘴艺镁驮诟浇k事,不過瞧是沒有瞧見,只聽到了槍聲。哦,對了,還遇見顧大哥呢!”
“什么?你見到我大哥啦?”顧眉卿霍然看向福臻,眼里是難以掩飾的震驚?!笆窃谑裁吹胤揭娭??他沒事吧?他有沒有和你說些什么?”
一連串急切的追問迫得福臻有些手足無措,“顧大哥沒事,好好的呢!他當時就在離利通綢莊不遠的地方,說是與朋友約好在那附近談事情?!备U橛旨毾肓艘幌拢缓髶u了搖頭:“旁的……什么都沒說。就走了?!?p> 顧眉卿神色黯了下去。福臻還未來得及究其原因,但見她眼里似有粼光一閃而過,旋即就掩著嘴把臉別了過去。
福臻心底微驚?!霸趺戳??是顧大哥發(fā)生了什么事了么?”
“我大哥他……”話只開個頭顧眉卿的嗓子就哽住了,過了好一會兒才聽她喑啞地道:“這段時間我和家宇想盡了辦法找他,可就是一點消息都沒有?!?p> 福臻上前輕輕撫了撫顧眉卿的背,不曉得該說什么。在這樣的事上,若非實打?qū)嵉南ⅲ缘脑挾伎斩刺摕o得很,實在是不足以寬慰人心。
顧眉卿沒有被自己的情緒困擾太久。片刻后,她拿手背飛快地揩了揩兩邊的臉頰,回過頭來。
“犧牲的那位記者姓張。當時他其實正和家宇還有我大哥約在茶館里議事。結果才進去沒多久就來了一幫混混借故鬧事。那幫人個個手里都有武器,長刀短刀、鐵棍,還有槍。警方的通報里說張先生是被誤殺,”顧眉卿譏諷地笑了一下,語氣愈發(fā)的森冷。“哪里是什么誤殺。那幫混混的目標很明確,就是沖著他們?nèi)齻€人去的,是完全下了死手的?!?p> 福臻沒料到實情竟是如此慘烈,心頭突跳得厲害。“那……那家宇哥和顧大哥可有傷著了?”
“家宇挨了幾刀,不過現(xiàn)在已無大礙了。至于我大哥……”顧眉卿黯然地搖了搖頭,語聲低落下去,“那日混亂得很,誰都沒留意到他當時是什么情況,也沒人瞧見他去了哪里?!?p> “這幫人的心可真狠?。 备U楹藓薜匾Я艘а?。
“看這情形,他們不僅僅是要拿回證據(jù),恐怕是……還想將所有知情人都滅口?!鳖櫭记渖詈粑艘幌?,像是很疲倦,但是神情依然冷靜,仿佛時刻保持著警惕。
福臻亦沒有再作聲。但受了這件事的影響,對于外頭傳來的每一點動靜她都變得格外地警覺,總疑心其中隱藏著危險的氣息,一想到沈家宇隨時都有可能落到那幫人手中,隨時可能遭遇不測,福臻渾身都要抑制不住地顫抖起來。
這樣不行!無論如何得想個辦法幫他!
說來說去還是要怪她自己!總是瞻前顧后畏首畏尾的,若是早一些就放下顧忌去著手解決這些麻煩事,或許沈家宇就不會被逼到如此危險的境地。
院子里光是從客廳里頭泄出來的,不怎么敞亮。她是背光立著,一道龐然的影子灰濛濛的,像摻了水的墨氤氳開來,又一路滲進了黑沉沉的地底里。
福臻不由得打了個寒噤,嘴里卻是輕聲道:“衣鋪有幾位有些身份的主顧,我明日就去碰碰運氣?!?p> “不行,這事弄不好就會惹禍上身,你……”
“我有分寸的。眉卿姐,”福臻靜靜的笑了笑,“其實我是個挺不錯的買賣人,論與人周旋我還是有些經(jīng)驗的。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我分得清?!?p> 顧眉卿注視著福臻,眼神復雜,大概是沒想道福臻能將她的顧慮看得如此通透。
約摸十點多鐘的時候,沈國曦一家子從屋里出來。
福臻猜想,沈家宇必然是沒有對沈國曦夫婦說實話。若不然以沈太太和沈佳怡的性子,在得知實情后絕不可能還會如此平靜無波。
沈家宇將帽子戴上,一面含笑與沈國曦夫婦作別?!耙坏昧丝瘴揖蜁貋淼摹D銈兌歼M去吧!我走了啊!”
又走到福臻跟前,熟悉的目光中帶著很深的歉意:“這陣子實在是辛苦你了!我不知道該如何……”
“我沒事兒!”福臻搶先道。她當然知曉對方未盡且不好明言的囑托。
完全不必如此。她是早已將他們視作至親的,只要他無恙,只要這個家無恙,叫她做什么都甘之如飴。
“家里頭有這么多人在呢,再不濟還有鋪子里的伙計多少也能辦點忙,你就只管安心地去做你的事吧!”福臻給了對方一個鎮(zhèn)靜從容的笑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