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章
“大少爺回來啦！”
謝宗燦走進院子時，正遇上謝宅婢女阿惠端著個茶盤從回廊的那一頭過來。
“有客？”
“是大小姐和三舅太太來了，剛用過晚飯，這會兒在老太太的屋子說話呢?！卑⒒莩髠?cè)的上房揚了揚下巴，又問：“飯菜已經(jīng)都撤下去了，大少爺想吃什么，我這就去叫人做了送來?！?p> “不用，我吃過了?！?p> 謝宗燦往身上掃了一眼，然后用力拍了拍身上的塵土和污漬，又洗凈了雙手，這才跨進左側(cè)的上房里。
謝太太、謝家已出嫁的大小姐謝美婉，還有簡太太幾人正圍坐在謝老太太左右說笑閑聊。
見著謝宗燦進來，謝太太就問：“今天怎的這么晚才回來？”又讓阿惠去準(zhǔn)備飯菜。
謝宗燦擺擺手，“適才到城南的店去看賬，耽擱了些時候，就和伙計們一塊兒在店里頭吃了晚飯?！?p> “阿燦，過來這兒坐?！敝x老太太笑瞇瞇地朝他招了招手。
謝宗燦同簡太太行了禮，快步走上前去。才挨著謝老太太身旁的空椅子坐下，就聽見謝美婉拈酸吃醋起來。
“小祖宗，你可回來了。你曉不曉得你身旁的這位女士光吃個飯的功夫，就聽她念叨你百八十回了，望眼欲穿哪！”
“盡胡說八道，誰望眼欲穿啦？”謝老太太佯作生氣地拍了一下謝美婉胳膊。“我統(tǒng)共就問了兩句，這也值得你吃味，真是！”
“奶奶，您是三句不離阿燦，我好不容易才回來一趟也沒見著您這么念叨我。您真是忒偏心了！”謝美婉摟著謝老太太的肩，很不樂意地抿了抿嘴。
偏偏有人還要火上澆油。
“那是因為你是撿來的，奶奶自然不疼你?！敝x宗燦邊說著，身體邊往后仰去，怕挨打。
果然，話音未落，謝美婉一只手已從謝老太太身后拍了過來。
“你才是撿來的。你是從菜市場里撿來的。”
謝宗燦不服輸?！澳闶菑某悄闲傌湹募t薯筐里掉出來的?！?p> “你是周阿婆家的狗崽子叼來的。”
“說反了，你才是狗崽子不知從哪個旮旯角落翻出來的?！?p> ……
姐弟倆你一言我一語針鋒相對，鬧得謝老太太頭昏腦脹，左右各打兩下，連聲道：“好啦好啦！唉，我說你們這姐弟倆怎么一見面就跟斗雞似的……”
簡太太笑到肚子疼，“這多好，吵一吵斗一斗，老太太您才有熱鬧瞧?。 ?p> 謝太太撫額無奈感嘆，“你們倆消停一會兒吧！多大了啊你們，怎的還跟孩子似得鬧騰，說出去也不怕人笑話。美婉你也是，都是當(dāng)媽的人了，跟你弟弟計較個什么勁啊……”
謝美婉嚷起來：“媽，怎的光說我不說阿燦？你也偏心眼，我可不依??！”
坐在謝美婉身側(cè)的簡太太撫著謝美婉的肩背，笑：“來來來，三舅媽疼你，我最疼你了！”
“還是三舅媽好！”謝美婉反身摟住簡太太，示威一般瞪了眼謝宗燦。
謝宗燦張嘴正想說些什么，謝老太太拿手指輕戳了下他的額頭，“小祖宗，你快給我老實點，再欺負(fù)你姐姐，我可不饒你啊！”
謝宗燦呵呵笑了起來?！拔夷母移圬?fù)她啊！說起來我頂佩服我姐夫，居然能忍得了我姐這樣的脾氣！”
“你姐夫就愛我這脾氣，怎么著，不服氣??？”謝美婉反唇相譏。
屋內(nèi)幾人都笑了起來。
“不敢不敢，我就佩服一下—都這么多年了，我姐夫委實是不大容易啊！”
謝宗燦嘴上討了便宜，見姐姐又有發(fā)飆的趨勢，急忙強行轉(zhuǎn)移話題?！皩α?，適才我是直接過來的，還沒見著父親。父親回來了嗎？”
“嗯，也才回來沒多久。你父親晚上有個飯局，吃多了幾杯酒，這會兒在屋里歇著呢?！敝x太太見兒子要起身，抬手壓了壓，“你父親沒事兒。你也忙了一天了，先坐這歇會兒吧，待會兒再過去見他。”
謝太太想起一件事來，又問：“衣鋪那里都整頓好了吧？”
謝宗燦點了點頭?！岸己昧耍∶魅掌鹁驼綘I業(yè)了?！?p> 阿惠送上來一碗蓮子百合湯。謝宗燦正口渴得緊，端起就稀里嘩啦一口喝個干凈。
“咦？上午我和美婉過去瞧了下，那里頭還是空的啊?！焙喬f。
“午后才搬的。我從咱們鋪子叫了幾個伙計過去幫忙，若不然怕是這會兒還完不了?！敝x宗燦接過阿惠遞來的濕毛巾，一邊擦著嘴，一邊望向謝太太：“媽，明日開業(yè)用的銅錢幫我準(zhǔn)備好了嗎？”
謝太太溫和地道：“準(zhǔn)備好了！就擱你屋里頭，明天記著帶走。你姐夫特意叫人弄了些簇新的，黃澄澄的，看著也喜慶?！?p> 謝宗燦立馬嘴變甜，“多謝姐姐姐夫！”
謝大小姐傲然冷哼了一聲，“這回知道我的好處了吧！算你這小子還有點良心！”
“原本我們是該要備些賀禮的，只是若就這樣送去，就怕到時叫福臻小姐為難，所以方才大伙兒商量了一下—”謝老太太將手里一個厚厚的紅紙包遞了過來。“還是把這些錢交與你安排吧，看看她有什么需要你就幫她添上?！?p> “奶奶，別??！”謝宗燦急忙推拒，“她那就一小衣鋪，沒那么多講究的。您快收起來，我可不要。”
“不準(zhǔn)不要?！敝x老太太用紅包拍了一下謝宗燦的腦瓜子，“這是給福臻小姐的，又不是給你?！?p> “奶奶，您是不曉得，福臻她是個有主見的人，她不會……”
“閉嘴！奶奶的話你敢不聽？”謝老太太佯作生氣地將紅包塞進謝宗燦的手里，“快給我收起來?！?p> 謝宗燦手里握著老人沉甸甸的心意，腦子里想的卻是一對含著笑意卻又疏離分明的雙眸，心里不由得一陣發(fā)苦。
“還有，福臻小姐那里你能幫襯就盡量多幫襯著點，她一個姑娘家，再能干精力終究還是有限，可別叫她太累著了?！敝x老太太殷殷叮囑道。
“嗯，我明白。”
“阿燦，你該不會真收了人房租吧？”謝美婉插進話來。自從謝太太那兒得知這件事后，她便對自己這個弟弟有些怒其不爭。這么好的一個機會，卻叫他辦得跟做買賣似的。
“福臻她不是沒見過世面的人，即便我不收，她也會計較這些?！敝x宗燦淡淡地解釋。
謝老太太卻是一臉贊賞，“阿燦做得對。咱們雖是好意，但以福臻小姐的心性卻未嘗不是一種負(fù)擔(dān)。倒不如一碼事歸一碼事，這樣她受得安心，咱們給得也安心。”
簡太太難得做一回媒人，就做得如此皆大歡喜，不由得眉開眼笑?！袄咸@是愛屋及烏，盡為著福臻小姐著想。阿燦你什么時候也把人帶回來給大伙兒瞧瞧，都盼著呢！”
謝宗燦笑了笑，卻不知如何作答。大家都喜歡她想要她來，他也想，比任何人都想。
可是，她不會有這方面的計劃，他很清楚。
所以他是連開口提及的機會都沒有。
謝老太太瞅了孫子一眼，心里明鏡似的。她心疼地摸了摸孫子的手，“還是過陣子再說吧！眼下沈師傅還病著，鋪子又剛開業(yè)，這時侯福臻小姐怕也不大方便?！?p> “不過，”謝老太太話題一轉(zhuǎn)，眼里忽地顯現(xiàn)出促狹的笑意?！拔矣X得吧，你這陣子倒是要好好地找你老子取取經(jīng)，討教一下他當(dāng)年是如何把你母親娶進門的。你不曉得，當(dāng)年你母親啊可把你父親折騰得夠嗆……”
簡太太正抹著茶蓋喝水，一聽這話“噗哧”一口水全噴了出來，又笑又咳得快岔了氣。
謝太太是個溫柔端莊的女人，當(dāng)即羞紅了臉，低聲嗔道：“媽，真是的。您……和孩子們說這些做什么！”
“這不是沒辦法么？阿燦這榆木腦袋總得有人給開開竅才行！”
謝老太太面不改色地強詞奪理，轉(zhuǎn)而就一本正經(jīng)地教訓(xùn)孫子?！俺粜∽幽憧茨?，就會給你母親惹麻煩！”
謝宗燦很無辜地?fù)狭藫项^，“奶奶—”
“哎呦我可憐的弟弟！”謝美婉笑得全然沒個正經(jīng)樣子，雙手環(huán)住謝老太太的脖頸，“吧唧”在老人臉上親了一下，“奶奶奶奶，您怎么這么可愛??！”
“小祖宗快放開我，我一把老骨頭都快被你搖散了—還糊我一臉口水?！?p> 正笑成一團，忽聽“轟隆”一聲響。
“呀，要下雨了！”
簡太太這里話音未落，隨著一道閃電，又是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
傾盆大雨落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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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點了？”沈太太從屋里走出來，壓著聲音問了一句。
客廳門口被雨水潑濕了，沈佳怡正半蹲著身子拿抹布汲水。聽到母親問話，抬腕看了下表。
“九點多鐘了。”
“都這么晚了，你福臻姐怎么還沒回來？”沈太太下意識地走到門口往外張望，但見白花花的雨點噼里啪啦的，像石子似的砸在瓦片上地面上，水飛泥濺，壓折了花草埋進了泥里。
“往常這時侯她早就回來了?！鄙蛱吹眯睦镏卑l(fā)慌，忍不住又喃喃了一句。
“傍晚時福臻姐不是搖電話回來說了嗎，要安置新鋪子會晚些回來?！鄙蚣砚f著話，忽然眉頭皺了起來。
沈太太心不在焉地掩上門。也不知為何，她總有些惴惴不安，故而不會留意身后的女兒，正低著身子嘔吐了幾口。
“說是這么說，但不至于到現(xiàn)在還沒忙完吧！”沈太太有些氣惱新鋪子那兒還沒裝上電話，這會兒有事問都沒法問，福臻這孩子做事還是不夠周全。
又是一陣電閃雷鳴。
沈佳怡用抹布將嘔出來的穢物蓋住，咳了兩聲，繼而故作輕松地寬慰母親：“這種天氣，哪走得了人啊，福臻姐大概是躲哪兒避雨了吧！”
沈太太拍了拍怦跳發(fā)緊的心口，沒有說話。
心里也覺得佳怡的話有道理，福臻這丫頭行事素來穩(wěn)重凡事多有考量，況且鋪子里還有那么多人在，不至于出什么事。
她這會兒多半就是在鋪子里避雨。對，就這么說，免得丈夫胡思亂想。他現(xiàn)在的身子可禁受不住這些。
這么計劃了一番，沈太太轉(zhuǎn)身走進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