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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美人不會盛開在忒修斯之船

第三十六章 像一塊滾石(2)

虞美人不會盛開在忒修斯之船 趙青杉 3662 2021-07-17 16:30:50

  看到章老師滿臉不想搭理他的模樣,程曉羽知道就算自己舌燦蓮花也無濟于事。不過他本來也就沒有抱太大希望,純粹就是借著給夏紗沫的機會,試探一下看看。

  如果章老師愿意幫忙叫陳浩然加入他的樂隊,那自然最好。如果不愿意也沒關(guān)系,反正也不需要付出什么成本。只要同意了夏紗沫的假,那就永遠不虧,如果說還能答應(yīng)叫陳浩然配合他的話,那不就是血賺?

  眼下并沒有實現(xiàn)血賺的心愿,但只要不虧那就達成了基本目標。程曉羽清楚絕大多數(shù)人在成年以后思維趨于固化,這是很難避免的事情,想要改變他們的觀點可不是幾句嘴炮就能做到,于是他也就不再試圖說服章老師,讓她認為搖滾樂隊其實是很棒的主意。禮貌的跟章老師說了聲“老師再見”,便向著辦公室的門口走去。

  然而有關(guān)他和“搖滾”的討論還沒有在辦公室里偃旗息鼓,不少老師還在竊竊私語。大概是程曉羽剛才面對班主任章老師還敢長篇大論的舉動讓老師們覺得受到了挑釁,大家都開始說起各自班級里讓人頭疼的學(xué)生。

  “這個年紀的男孩子呀!真是不好管教,打也打不得,罵也罵不得,稍微兇他一下,他還沖你發(fā)脾氣.....”

  “是呀!哪像我們當年,誰敢反駁老師的話?。±蠋煹脑捑褪鞘ブ肌!?p>  “要說學(xué)生都像蘇虞兮那樣不費心,那可不好了?!?p>  “醒醒吧!只要班級里沒有程曉羽這樣的搗蛋鬼,就哦米豆腐了!”

  “章老師估計頭疼的很,管也沒辦法管,開除也開除不了.....”

  ..........

  程曉羽哭笑不得,他知道他在復(fù)禮還剩下的一年里,估計很難逃脫反面教材的人設(shè)了??磥頍o論是老師還是同學(xué),都對他這樣的人達成了“壞學(xué)生”的共識。

  要換一個時間節(jié)點,程曉羽肯定會不以為然,他對當什么“好學(xué)生”也沒有什么興趣。但此時蘇虞兮就在這里,他這么灰頭土臉,著實有點不是滋味。

  程曉羽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這么在意這個妹妹的看法,他想:不管再怎么天才,不也還是個小屁孩,在乎她干嘛?

  想是這樣想,終究他也沒好意思看向蘇虞兮的方向,甚至刻意避開了看見她,垂著眼簾收窄視野范圍往前走,哪知道就在他快要走到門口時,崔媛媛開口喊了他的名字。

  “程曉羽......”

  他只能停住了腳步,轉(zhuǎn)頭看向了蘇虞兮和崔媛媛的方向。程曉羽將焦距凝聚在崔媛媛的身上,一點眼神也不向蘇虞兮那高挑曼妙的身線上的飄,他讓他的眼睛里盡量只有蘇虞兮那隨著風(fēng)扇輕輕鼓蕩的發(fā)線。她的側(cè)臉蜿蜒,自始至終似乎都擺著同樣的姿勢,如同凝固的雕塑。

  察覺到蘇虞兮并沒有看自己一眼,程曉羽內(nèi)心又有點小失落。他覺得也許是少年程曉羽的原因,可記憶里又找不到證據(jù)。他拋開電閃而過的各種念頭,問道:“崔老師,有事嗎?”

  崔媛媛笑了一下說道:“程曉羽,你要是什么想法,可以找我說,我可以幫你策劃一下,或者指導(dǎo)指導(dǎo)。但你不要想著你的搖滾樂了,夏國和鎂國完全不一樣,兩個國家有兩個國家不同的國情,尤其是在國慶節(jié)這樣重要和隆重的節(jié)日,還是面向教育局的領(lǐng)導(dǎo)和其他學(xué)校表演,搖滾樂這種代表西方自由主義叛逆精神的音樂形式就更不合適了......”

  程曉羽知道崔媛媛是給他解釋為什么“搖滾樂隊”這個想法不現(xiàn)實,說的也確實有那么一點道理,可這些道理是建立在對搖滾樂的誤解之上,他可以不在意別人對他的誤解,但卻受不了別人對他音樂的誤解。

  他沉默了一下,嚴肅的說道:“崔老師,我覺得把搖滾樂定義為象征著自由主義的叛逆精神,是一種謬誤。其實我不太贊同一定要給搖滾樂貼上某種標簽,在我看來不管是哪種音樂形式,它都只是一種載體,它自身是不會特定的服務(wù)于某種精神,它的定義只是因為編曲上的特點。這就跟文學(xué)是一個道理,并不是只有小說才能講故事,散文可以講,戲劇和詩歌同樣也可以,它可以批判,可以贊美,也可以單純的只是消遣,并不一定得有深刻的內(nèi)涵。當然搖滾樂相對流行音樂而言確實要承載了更多的思想性,就像古典音樂早期服務(wù)于宗教,后來服務(wù)于貴族,它的精神內(nèi)涵與時代、政治、人文脫離不了關(guān)系,應(yīng)該說任何文學(xué)藝術(shù)都不能脫離當時的時代、政治與人文來研究。如果說非要給搖滾樂找到一個具有普適性的‘精神’的話,那也只能是二十世紀六十年代西方社會廣泛爆發(fā)的青年‘行動主義’運動?!?p>  辦公室里細聲的議論不見了,此時只剩下電風(fēng)扇旋轉(zhuǎn)的“呼呼”聲,書頁“嘩嘩”翻動的聲響,以及程曉羽不疾不徐的敘述。

  一個少年站在辦公室里對一群老師侃侃而談,像是老教授一樣的對一群老師講課,這種場面不說絕無僅有,也是非常罕見。

  雖說程曉羽說的不是什么艱深的道理,可這種深入淺出,更彰顯了他理論基礎(chǔ)的扎實,以及對文化藝術(shù)的理解。

  即便是老師們也不見得能脫口而出,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能當著這么多人的面信口拈來,讓老師們不得不有點驚訝,注視著他有點忘記了說話。

  當程曉羽提及“行動主義”運動時,就連蘇虞兮也看了他一眼。

  程曉羽并沒有注意到蘇虞兮的視線,只是繼續(xù)嚴肅的說道:“說到‘行動主義運動’就必須提到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晚期所造成的‘嬰兒潮’,人口、教育的快速發(fā)展給這之后成長起來的青年們帶來了巨大、空虛、饑渴的新文化訴求,那個時代各種各樣的新事物蓬勃發(fā)展,不只是音樂,包括電影、文學(xué)、時尚、廣告幾乎所有的文化藝術(shù)領(lǐng)域都在突破,并在滾滾向前的時代洪流中形成了摧枯拉朽之勢。搖滾樂就是誕生于這一時代,而它誕生時的背景,是西方社會對岳瀾戰(zhàn)爭的反思,對鎂蘇冷戰(zhàn)核陰影下的恐懼?!彼nD了一下,“我覺得如果說搖滾樂一定要有什么精神內(nèi)核,那它絕不是自由主義的叛逆精神,而是無產(chǎn)階級青年對所有不美好時代的反抗!是對烏托邦的向往和對時代的批判.....”

  后面這段話實在是高屋建瓴,沒有一定的文化底蘊和專業(yè)歷史知識根本無法理解,更不要說出來了。

  在座的老師有點懵,他們也不清楚“行動主義運動”究竟是什么運動,先是面面相覷,隨后看向了崔媛媛,看她怎么回應(yīng)。站在老師的立場,要是一個老師連學(xué)生都說不過,也有點丟臉。

  崔媛媛也很意外,她雖然讀大學(xué)的時候隱約有聽到過“行動主義運動”這個詞匯,可《西方近代音樂史》這門課主要介紹的還是古典音樂,很少提及流行音樂,這讓她想要反駁程曉羽都無從反駁起。

  整個辦公室一時之間鴉雀無聲,就連崔媛媛也給僵住了。

  氣氛有些微妙的尷尬。

  就在程曉羽都覺得自己是不是認真的有些過頭的時候,坐在蘇虞兮身邊的高二(1)班班主任劉英開口了,她問道:“蘇虞兮,你怎么看?”

  蘇虞兮淡淡的說道:“先下結(jié)論,崔老師的說法不算謬誤。說‘搖滾樂’,卻只提‘嬰兒潮’和‘行動主義’,不提‘嬉皮士’就是一種以偏概全。人們對搖滾和長發(fā)有必然的聯(lián)想,就是因為五十年代寸頭是軍人的標配,抵制參軍的嬉皮士就以長發(fā)來作為外在形象。嬉皮士們?yōu)榱诉M一步的宣揚自我,從爵士樂中發(fā)展出了搖滾樂。不管是六七十年代的搖滾樂隊,還是后來名噪一時的搖滾樂隊,都是嬉皮士風(fēng)格定義的。明確的說嬉皮士就是反對并且拒絕社會傳統(tǒng)的標準與習(xí)俗的人,特指提倡極端自由主義的社會政治態(tài)度和生活方式。所以一提到搖滾樂,就會提到自由與叛逆,因為搖滾樂就是這兩種精神催生出的藝術(shù)產(chǎn)物,想把搖滾作為音樂形式和叛逆或者自由這種這種精神層面的東西切割開來,是不可能的。”她扭頭看向了程曉羽,“你不提另外受波西米亞主義、無政府主義和毒品影響的嬉皮士,是對搖滾樂起源的刻意曲解。”

  程曉羽沒有想到蘇虞兮對音樂和歷史這么懂,這讓他的心理有某種情緒一閃而逝,類似那種喜歡的女神和他愛好一致的內(nèi)心悸動,程曉羽也說不清楚,也許只是一種孤獨者的臆想而已。

  他凝望著蘇虞兮漩渦似的眼眸,遲疑了一下說道:“我有強調(diào).....我所說的只是我個人的理解,音樂是一種很私人東西,對于精神內(nèi)涵的定義無關(guān)于起源。當然,我只是說出我的理解,你們想要怎么理解,是你們的自由和權(quán)力,就現(xiàn)在的搖滾樂發(fā)展來看,它的確有反傳統(tǒng)反權(quán)威的意涵,可我還是那句話。我不贊同要給搖滾樂或者任何其他音樂形式貼上標簽,就像給古典音樂貼上‘上流社會’、‘陽春白雪’之類的標簽,在我看來不管是哪種音樂形式,它都只是一種載體,它自身是不會特定的服務(wù)于某種精神,只是從業(yè)者或者愛好者強行賦予了它們某種內(nèi)涵?;貧w本質(zhì),它的定義應(yīng)該只是因為編曲上的特點......”

  蘇虞兮微微頷首表示贊同,隨后她回頭表情漠然的對崔老師說道:“崔老師,我答應(yīng)參與文藝匯演了......”在崔老師和劉老師目瞪口呆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之時,她就轉(zhuǎn)身向著辦公室的門口走了過來。

  看見蘇虞兮步履恒定的向著他走了過來,程曉羽覺得自己在蘇虞兮直視下的身體產(chǎn)生了怪異的麻痹感,心跳也跟著加速。他也不知道自己出了什么問題,明明天天都有見面,可他竟心潮澎湃,像是在與她對視里看到了星空、殘酷、荒涼之類龐大又孤單的詞匯。

  就在與他擦肩而過的瞬間,他聽見了她說:“期待你的演出?!?p>  他的手心變得潮熱,像是握著銀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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