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墻深遠(yuǎn),堪比迷宮,兩人走在御道一側(cè)的匝道中,如同兩只螞蟻,怎么也走不完。
有的螞蟻埋頭前行,劍指金鑾,有的螞蟻高坐御駕,舉目望去,無一人攖鋒。
螞蟻們走著走著就迷失在權(quán)力的蛛網(wǎng)中,越陷越深。
袁牧野東張西望,風(fēng)雨拂去原色,剝落光澤,填上厚重,少了生氣,多了一絲暮靄。
袁牧野問道:“冒昧問一句,劉……劉先生?”
“當(dāng)不得先生,”劉喜輕聲道:“喜子即可?!?p> “劉喜先生,這宮墻平時都不打理的嗎?”袁牧野好奇道:“顏色都變淡了,尤其是這墻?!?p> “圣人不換,皇宮不能變?!眲⑾舱f道
袁牧野尷尬的笑笑。
拐過一角。
劉喜說道:“袁大人,到了……”
袁牧野望去。
眼前府邸金頂、紅門,這古色古香的格調(diào),使人油然而生莊重之感。
紅門上書“靖王府”三個燙金大字。
走上前,看的真切。
那飛檐上的兩條龍,金鱗金甲,活靈活現(xiàn),似欲騰空飛去。
府邸院墻內(nèi),古樹參天,綠樹成蔭,紅墻黃瓦,金碧輝煌。
劉喜在前,袁牧野在后,穿過偏門,映入眼簾的是一眼望不盡頭的大湖。
坐落在大湖中的宮殿藏在蒼綠的林木中,露出一個個琉璃瓦頂,恰似一座座制式不同,各具特色的島嶼。
有云白光潔的大殿倒映著淚水般清澈的水晶珠光,空靈虛幻,美景如花隔云端,讓人分辨不清何處是實景何處為倒影。
有大殿四周裝飾著倒鈴般的花朵,花萼潔白,骨瓷樣泛出半透明的光澤,花瓣頂端是一圈深淺不一的淡紫色,似染似天成。
有的大殿,殿的四角高高翹起,優(yōu)美得像四只展翅欲飛的燕子。
水晶珠簾透迤傾瀉,簾后,有人披紗撫琴,指尖起落間琴音流淌,或虛或?qū)?,變化無常,似幽澗滴泉清??珍?、玲瓏剔透,而后水聚成淙淙潺潺的強流,以頑強的生命力穿過層巒疊嶂、暗礁險灘,匯入波濤翻滾的江海,最終趨于平靜,只余悠悠泛音,似魚躍水面偶然濺起的浪花。
……
走過斜橋,
清池池水環(huán)繞,浮萍滿地,碧綠而明凈。
腳下清池映著燈火,粼粼波光。
走向閬苑,
不遠(yuǎn)處,歌舞升平,衣袖飄蕩;鳴鐘擊磬,樂聲悠揚。
臺基上點起的檀香,煙霧繚繞。
袁牧野于偏殿等待,劉喜前去通稟。
袁牧野被這一路景色晃住了神,迷亂了眼。稍稍落座,這才頓感踏實,心中默念太清靜心。
緩過神來,袁牧野不僅感嘆,深深官邸,糜爛與紙醉金迷,真是將人性腐朽殆盡。
萬惡的封建主義啊,太害人了!
如今,如今讓我也成為這鶯鶯切切中一人吧。
袁牧野啃著蘋果起身,走出殿門。
兩旁燈火通明,正前方是一堵筑在水上的白墻,約兩米高,上覆黑瓦,墻頭砌成高低起伏的波浪狀,斜著頭看去,正中一個月洞紅漆大門虛掩著,有琴音和著曲聲隱約傳來,門上黑色匾額上書”梨園“兩個燙金大字。
琥珀酒、碧玉觴、金足樽、翡翠盤,食如畫、酒如泉,古琴涔涔、鐘聲叮咚。
狗皇子真氣派,在家還養(yǎng)個戲院。
袁牧野斜頭斜著便斜到了梨園門前,小手伸出,稍稍顫抖。
劉喜出現(xiàn)在他身后,說道:“三皇子有請,走吧,袁大人?!?p> 袁牧野隨劉喜走到周游霄的寢殿。
剛一踏進(jìn)去,殿內(nèi)金碧輝煌,金身大肚彌勒佛正在捧腹大笑,兩邊四大天王身軀魁偉,栩栩如生。
再往里走,只見寢殿內(nèi)云頂檀木作梁,水晶玉璧為燈,珍珠為簾幕,范金為柱礎(chǔ)。
六尺寬的沉香木闊床邊懸著鮫綃寶羅帳,帳上遍繡酒珠銀線海棠花,風(fēng)起綃動,如墜云山幻海一般。
榻上設(shè)著青玉抱香枕,鋪著軟紈蠶冰簟,疊著玉帶疊羅衾。
一美艷女史,羅裙薄紗,酥胸隱現(xiàn),跪坐木榻,藕臂蔥指輕按穴道,周游霄枕在女史大腿上,閉目養(yǎng)神,滿臉酒色。
劉喜走到身前,小聲請示,“殿下,袁大人到了。”
“嗯,”周游霄揮揮手。
袁牧野一手拉開劉喜,扯著周游霄的衣領(lǐng)子往床下甩。
驚得女史啊啊大叫。
周游霄軟趴趴的匍匐地上,后背不停的起伏,像條瀕死老狗。
袁牧野提起周游霄,一拳招呼臉上,“袁大頭是吧,袁大頭是吧……”
感覺不痛快,掄起架勢,左右開弓,抽的呱呱響。
劉喜反應(yīng)過來,驚呼大膽,門外守衛(wèi)聞聲沖進(jìn)來,長槍短刀架住脖子上,袁牧野拒收投降,沒想到周游霄順勢用力,將其推開,同時嘔了出來,吐了袁牧野一身。
周游霄哈哈大笑,“讓你打老子,別以為老子怕你,娘的?!?p> 然后招呼人出去。
袁牧野楞在原地,滿身腥臭,見狀大怒,又與周游霄扭打起來。
門外,劉喜立在原地,如入定老僧。
門內(nèi)摔打聲漸消,周游霄說道:“給這家伙換身衣服,太丑了?!?p> “是?!眲⑾簿従?fù)巳ァ?p> 周游霄坐在大堂喝茶,袁牧野穿青色圓領(lǐng)幞頭袍衫走了進(jìn)來。
殿中寶頂上懸著一顆巨大的明月珠,熠熠生光,似明月一般。
地鋪白玉,內(nèi)嵌金珠,鑿地為蓮,朵朵成五莖蓮花的模樣,花瓣鮮活玲瓏,連花蕊也細(xì)膩可辨,赤足踏上也只覺溫潤,竟是以藍(lán)田暖玉鑿成,直如步步生玉蓮一般,讓人不僅想起那步步金蓮的潘玉兒。
周游霄島上一杯茶,輕笑道:“倒也配你?!?p> 袁牧野提起裙擺,夾在腰間,“配你大爺!”然后仰頭喝完。
“我大爺都讓我爹干掉了,看不見的,還有幾個皇叔活得和鵪鶉差不多,你要不要見見?!敝苡蜗鲂Φ馈?p> “見個頭,”袁牧野撿起個青梨,一口下去,滿嘴汁水,一說話,飛濺,“別凈扯那有的沒的,老子不遠(yuǎn)千里來找你,不表示表示?”
“怎么表示?”周游霄半臥,手杵著頭,慵懶道。
“有沒有東都這塊兒公司負(fù)責(zé)人的消息?”袁牧野問道。
“你算是問著了,”周游霄吐出葡萄籽,“我剛好知道?!?p> “細(xì)說。”袁牧野坐正。
“關(guān)在大理寺大獄里,”周游霄翻個身,“我親自帶人抓的?!?p> “啊!我焯,自投羅網(wǎng)了?!痹烈按篌@,鞋都沒穿上,就要往外跑。
“你急什么,又不抓你?!敝苡蜗稣惺?。
“嚇我一跳?!痹烈伴_門看看,四下無人,踢了靴子,大大拉拉的坐回去。
“放了唄,別說他們,連公司也沒弄清楚,元歲福地為啥消失。”袁牧野說道。
“我說了不算,”周游霄走到青花纏枝秋葵紋大罐前,解開褲腰帶,“當(dāng)今圣人御旨批捕,誰都不敢反對。”
“哪個?”袁牧野問道,“你爹還還是你后媽?”
“當(dāng)今只有武皇陛下一位圣人。”周游霄朝天拱手。
“可拉到吧,就咱倆,沒外人,不用裝的那么像。”袁牧野斜眼看他。
周游霄整理衣衫,昂頭背手,“我對圣上忠心天地可鑒,如若……”
“說你胖,你還喘上了。”袁牧野嫌棄道:“你爹文功武治不輸歷史上任何雄主,他怎么可能甘心沉寂,說得好聽叫二圣臨朝,說得不好聽,他會讓一個女人騎在脖子上!什么狗屁病了,都是借口,你是他兒子,都多久沒見他一面了?”
周游霄坐會原地,久久不語。
“不扯你家的破事了,”袁牧野倒上一杯茶,“說正事,給句痛快話,能不能放???”
“既是武皇陛下同意,也不能放,”周游霄正色道:“事關(guān)元歲福地,無論山上山下,都一個共識,不論對錯,都要有個結(jié)果?!?p> “那可是公司花了數(shù)十年建立的閻浮前哨站,說給拔了就給拔了?這能說得過去!”袁牧野雙手一攤,“就不怕公司報復(fù)!”
“你也說了,必須要說得過去,所以要殺一起殺,山上山下誰都不能手干凈,”周游霄說道:“對公司而言,他們查不出個結(jié)果,閻浮送出一個倒霉蛋,讓他出氣,這事兒也就過去了,同樣,公司也要證明腹地消失和商家無關(guān),不然這事兒不會結(jié)束?!?p> “大勢既是如此,分公司可以再建,人手可以分配,但就是不能和閻浮鬧掰,之前的利益牽扯太深,公司不會放棄,只能吃下這個悶虧?!?p> “你還給我分析的透透的,”袁牧野笑道:“不過和我沒關(guān)系,就一個要求,讓我去大理寺大獄見他最后一面?!?p> “成?!敝苡蜗龃饝?yīng),“但你不怕被慶云寺的探子瞄上,暴露身份?!?p> “拿錢辦事,得說到做到?!痹烈白?。
周游霄同樣坐下倒上一杯茶。
袁牧野端起問道:“打我進(jìn)城來,看到聽到的都是對山上煉炁士的敵視,這里面還有那個慶云寺的推動吧。都這樣了,還能有所謂的共識?還有,敵視山上煉炁士,她的依仗是啥?”
“諸子百家,”周游霄抿抿嘴唇說道:“而且,山上人主要是指儒釋道三教?!?p> “感情是人多欺負(fù)人少啊,”袁牧野恍然大悟:“人多但實力弱,人少但實力強,報團(tuán)取暖,報到你后媽這來了,慶云寺就是他們的老巢唄。”
“都是煉炁,就因為打不過,所以搞區(qū)分是吧,”袁牧野苦笑,“我還以為是真的站在老百姓的立場解決問題,沒想到是作幌子?!?p> “確實是從百姓的立場出發(fā),但是……”周游霄說道:“這里面牽扯很多,一時半會兒說不清楚?!?p> “忠誠不絕對,就是絕對不忠誠?!痹烈罢f道,“什么時候去大理寺?”
“三天后?!?p> “行,到時候我再來,”袁牧野吐出杏核,“哦,對了,要是你坐在那個位子,你會放了公司的人嗎?”
“為了李氏,我會?!敝苡蜗鰣远ǖ恼f道。
“行,知道了。”袁牧野轉(zhuǎn)身離開。
烏云聚攏,雨滴灑落。
細(xì)密如銀毫的雨絲輕紗一般籠罩天地,一彎綠水似青羅玉帶繞林而行,遠(yuǎn)山麓隱身姿影綽。雨露拂吹著挺秀細(xì)長的鳳尾竹,匯聚成珠,順著幽雅別致的時尾滑落而下,水晶斷線一般,敲打在油紙傘上,時斷時續(xù),清越如仕女輕擊編鐘。
推開珊瑚長窗,窗外自有一座后園,遍種奇花異草,十分鮮艷好看,知是平時游賞之處。
更有桃花花樹十六株,株株挺拔俊秀,此時夏初,風(fēng)動花落,千朵萬朵,鋪地數(shù)層,唯見后庭如雪初降,甚是清麗。
天階夜色涼如水,窗內(nèi)紅燭搖曳,窗外細(xì)雨橫斜,積水順著屋檐詩然滴落,荷地面暈開一圈漣漪,似嘆息似挽留。
周游霄走上二層閣樓,看著遠(yuǎn)去的袁牧野背影,眼神復(fù)雜。
細(xì)雨中,袁牧野一只手搭在自己頭上,一只手搭在劉喜頭上,劉喜推辭,袁牧野一邊催他快走,一邊說他幫忙帶路,遮點雨,不礙事。
大團(tuán)花瓣卷進(jìn)閣樓,化成女史模樣。
“怎么樣,和他有關(guān)系嗎?”周游霄問道。
“和本體的感應(yīng)斷斷續(xù)續(xù),有關(guān)系,又好像沒關(guān)系。”蟠桃樹分身說道。
周游霄點點頭,“真的和他有關(guān)系?”
“元歲被鎮(zhèn)在厚土一甲子,福地一甲子一開,期間進(jìn)入的都是閻浮的人,沒有一個本地人,元歲并無異動,一甲子剛過,這次就他一個本地人進(jìn)去,等他出來,元歲就消失了,”蟠桃樹化身說道:“和他沒關(guān)系,你信嗎?”
“沒有本體傍身,實力無礙?”周游霄說道。
“這得看你,你能帶來多少其他長生藥的遺株,我就能施展多大法力?!斌刺覙浠碚f道。
“好?!?p> 韓安身著紫袍,慌忙走到小樓下,呼喊周游霄。
周游霄讓他喘勻氣再說。
韓安喜上眉梢,語速加快,“圣人口諭,召您興慶宮一見?!?p> 周游霄大驚,有很快穩(wěn)下心神,“我知道了。”
李志突然召見周游霄的消息,瞬間傳遍皇宮各處,這清風(fēng)細(xì)雨中,隱隱有血腥味。
一彎新月劃過精致的角樓,給高墻內(nèi)灑下一片朦朧昏黃的光,三皇子府里顯得神秘而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