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家人

　　百川絮絮叨叨地說起往事。

　　曾經(jīng)的生活，一件又一件，悲傷和歡喜，想到什么就說到哪里。

　　千葉就坐在旁邊聽這些故事，這是他不曾擁有過的溫情。

　　從白晝到黑夜，從火光到裊裊余煙。

　　野貍用小爪子掛在百川的脖子上，仰頭張著嘴，有時吃到了酒蜜，就會伸一個大大的懶腰，然后繼續(xù)張著嘴，等待下一次的投食。

　　百川把野貍從脖子上拽下來，舒緩了一下麻木的雙腿，對千葉說道：“我們走吧，以后有機會再來看看。”

　　行路的旅人和食坊的小工習慣了饑餓，習慣了在艱苦的環(huán)境里保持希望和前行。戰(zhàn)亂的年代會給人更多的磨難，咀嚼磨難作為食糧的人就會強大起來，堅韌起來，像一塊被不斷敲打的鐵，最后變得鋒利起來，變得可以保護好自己，也可以保護別人。

　　百川找了附近一顆高木，手腳并用地爬了上去，往四處眺望，然后幾步跳下來。

　　他對千葉說：“接下來我們跟著棕櫚走。”

　　“可附近不都是棕櫚嗎？”

　　百川往前指了一下：“你看那棵棕櫚，周圍開了一叢藿香，那就是我們的第一個目標。第二棵稍遠一些，周圍有幾株蒼術，就是那種長白色小花的。然后是第三棵，也是周圍有藿香。我剛才只看到這么遠，之后我們就要再去高處觀察?！?p>　　千葉感嘆道：“好厲害，我從來都沒有接觸過這些知識?！?p>　　百川笑了笑：“你要是想了解的話，我都可以教你?！?p>　　“謝謝。”千葉神情認真，他所得來的每一份知識的同時也得來了同等的拳腳和辱罵，所以這樣傳授知識的恩情，對他來說無比沉重。

　　百川卻不明白這分量，在他看來不過是再平常不過的事情，只當千葉是在客氣。

　　他指了指剛才爬上的樹，說道：“在林間行進的時候，需要在高處進行觀察，確認自己行進的方向和路線。所以要找盡可能高的樹，這樣遠眺的時候才不會被遮擋視線。”

　　他又摘了一朵藿香，是綠色的傘劍狀的葉片，繼續(xù)說道：“這是藿香，還沒到開花的季節(jié)，等到夏天開花才可以入藥。它的汁液可以治療腹痛，有時還可以外敷鎮(zhèn)痛。這一片森林的草藥主要是藿香、厚樸和蒼術，功效大抵是相同的，其中有些細微的差別，大概只有醫(yī)生才會知道了。”

　　接著他又講了常用的草藥辨別和使用的方法，千葉聽得很認真，不時還會提出一些疑問，去嘗草藥的味道，用頭腦和身體貪婪地吸收這些知識。

　　“我們現(xiàn)在需要拿棕櫚葉編一個儲物的小框，用來裝食物和草藥。離出森林還有一兩天的時間，我們在森林里不缺乏物資，但是一旦到了有人煙的地方就沒有這么便利了，人類不會像大自然這么慷慨。如果我們有多余的糧食和草藥，就可以換取一些生活需要的物資。所以現(xiàn)在多儲備一些，后面的路就好走一些。”

　　百川撿起幾片大小合適的棕櫚葉，他邊走邊開始熟練地編織，不一會兒就有了一個草框的雛形。

　　千葉有些驚嘆：“好厲害?！?p>　　百川被夸得有些臉紅，他解釋道：“我只是做得多了，有些熟練，還算不上厲害。你要是多練練得話，也可以做到的。棕櫚葉的編織還是挺簡單的，只要先把梗彎折成想要的形狀……”

　　一教一學的過程里，四個小草框就編好了，千葉的那兩個明顯有些歪歪扭扭，但在實用性上面還是沒問題的。百川接著撿了八片長度相仿的棕櫚葉，把邊上的葉子擼掉，只留下桿子，給每個草框做了兩個背帶。

　　“我們需要的物資主要是剛才說的三種草藥，草藥需要分框來裝。如果沿途能看到神秘果和小黃果得話，也可以裝起來作為食物儲備?！?p>　　“好。謝謝你教我這些，百川。”

　　“不用那么客氣，我只會這一點基礎的知識，比起椿來說，還差得太遠了?！?p>　　“但我感覺，你就像椿小姐一樣了。”

　　百川失笑道：“嗯？你又沒見過她，怎么會這么想？”

　　“因為我聽你講了很久的故事啊，椿小姐當時就是這么耐心地教導你的吧。很溫柔的感覺呢，她一定是一位很好的母親。你現(xiàn)在的樣子就像那時的她一樣呢，不再是那個躲在身后的小男孩了，而是成為了在前面領路的人?！?p>　　百川突然感受到了千葉所謂的“信任”，那是一種對所愛之人毫無保留的，深深的依賴。

　　他伸出手指在下巴上摩挲了一下，故作嚴肅道：“嗯，那么，我現(xiàn)在就是‘父親’這個角色了嗎。”

　　千葉有點結巴道：“哎？要、要這樣做嗎？”接著他想了一下，說道：“也、也不是不可以。父——”

　　“停！”百川趕緊揮手制止了他，“雖然你個子只到我胸口，但是要叫我父親的話我會渾身不自在的，我只是開個玩笑。”

　　“這樣啊，”千葉的聲音低下去，“我只是，喜歡這種家人陪伴的感覺?！?p>　　兩個人都沉默了一會兒，然后百川開口道：“抱歉?！?p>　　“嗯？”聲音有點疑惑。

　　百川嘆了口氣，臉上有些自責：“我不應該開這種玩笑的，剛才有些得意忘形了，所以抱歉?！?p>　　“沒關系，我不在意的。不過我還是第一次遇到百川這樣的人呢，會和我說抱歉什么的，還耐心教我這些知識，告訴我家人的感覺。”

　　“我明白恩義是什么，明白背叛和欺騙，明白復仇和犯罪，那是村里每天都會上演的事情?！?p>　　“但是我從來沒見過溫柔和善良。”

　　“所以我不后悔哦，不后悔救了你，不后悔和你相遇，不后悔踏上危險的旅途。不用抱歉的，百川，不管你怎么想，也許你會覺得突兀和不可思議，我心里早就已經(jīng)把你當成家人啦，我怎么會生家人的生氣呢~”

　　千葉的聲音越來越歡快，那種愉悅像是迫不及待地要從心里飛出來，在臉上涂涂畫畫，勾勒出一個明媚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