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寶夤所述這一段《神滅論》,意思就是過于崇信佛教,危害了朝堂和民間的正常秩序,很多人寧肯布施千金給和尚,都不愿意給寒門子弟和親戚一點幫助。
而百姓生活困苦,南梁的賦稅比北魏要重的多,因此往往將佛教來世的念想作為精神寄托,活的如同行尸走肉一般,農(nóng)民不種田了天天拜佛,商人不行商了,貨物都爛在家里也要念佛(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南梁商業(yè)流通稅過重,行商數(shù)百里要交十幾次稅,幾乎無利可圖)。
而只有注重現(xiàn)世當下,做好自己的事情,保持恬素自適的心態(tài),才是真正的認真生活,而非將希望寄托于不存在的鬼神佛陀身上。
元冠受沖崔延伯行禮道:“小子荒唐,鉆了牛角尖,險些誤入歧途,謝崔君教導(dǎo)?!?p> 崔延伯豪飲半壺酒,擦了擦胡須上的酒漬,咧開嘴大笑道:“三郎聰慧,一點就透。我輩大丈夫,生當食九鼎肉,死亦當九鼎烹,做好身前事,不負家國天下名,給自己一個交代便是。
提著腦袋上陣殺敵時不怕,活著喝酒吃肉時倒疑神疑鬼惦記起前生來世,豈非可笑之極?!老夫形就在這里,神也在這里,要是真有那么一天,形神俱滅,消散于人間,真有那陰曹地府,老夫也照樣是鬼雄?!?p> “妙極!妙極!”
蕭寶夤和元顥對碰一杯,這倆好兄弟素來投緣,對鬼神之說也是嗤之以鼻的,他們有一個共同的、未曾對人言說的夢想——當皇帝。
都是打算當皇帝的人了,換上古的說法,叫人皇,與天皇、地皇并列,那是跟神仙平起平坐的存在,怎么還會敬畏鬼神。
至于一個天下到底能有幾個皇帝,確實是一個值得探討的問題,不過滿載星光的追夢人,尤其是追皇帝夢的人,肯定是可敬的。
因為這事的成功概率實在是不高,哪怕你是個王爵。
蕭寶夤一邊喝著酒,心里的小九九打的噼啪響,這幾年北魏國運江河日下,王朝崩坍的衰敗景象跟當年的南齊有過之而無不及,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怕是頂不了幾年了。
關(guān)中是個好地方,秦漢因之以成霸業(yè),這塊地方,不能讓別人搶了去。
蕭寶夤瞄了眼元顥,元顥有沒有野心,他當然清楚,不過他也知道,元顥意不在關(guān)中,跟他的計劃并不沖突,反而有合作的必要。
況且蕭寶夤的家小都在洛陽,得想個法子接到長安。雖說干大事者不惜身,可要是能保全家人,誰會故意讓自己變成孤家寡人呢。當年南齊江山覆滅,他的家人幾乎沒有活下來的,這種刻骨銘心的痛楚,蕭寶夤不想再經(jīng)歷一次了。
蕭寶夤看了看元冠受,計上心來。
“咳,本王聽說,李崇大都督要去職了,朝廷屬意廣陽王元深統(tǒng)領(lǐng)北方討虜諸軍事?!?p> “確有此事,本王也聽說了。”
元顥點了點頭,這件事不算秘密,李崇和元深將帥不和,矛盾重重,早已經(jīng)成了公開的事情。再者說了,李崇去職的最重要原因,就是這位骨鯁之臣,反對向柔然借兵鎮(zhèn)壓六鎮(zhèn),李崇心里過不去這道坎,但這完全違背了胡太后的意思。
蕭寶夤慢悠悠地說:“李崇大都督去職,給魏家兄弟謀了個岐州、雍州刺史的位子,魏子建的東益州刺史位置就空出來了。本王陣前許諾過三郎,此戰(zhàn)若勝,四征四平將軍號,加上一州刺史的位置跑不了,這次平西將軍一定給你拿到手,至于去哪個州當刺史,三郎覺得東益州怎么樣?”
在現(xiàn)實的官位地盤面前,神仙佛陀馬上就被元冠受拋之腦后,他還想故作矜持一下,卻被崔延伯誤會了。
崔延伯皺著眉頭說道:“東益州?漢中西邊那個?以前漢末時候的武都郡吧,那地方是氐人聚居的地盤,鳥都不拉屎,三郎去了干什么,也沒得好處撈,以三郎的功勞,怎么也得給三郎謀一個膏腴地做刺史吧。”
崔延伯其實完全是好心,從方便撈錢和生活的角度出發(fā),替元冠受著想。
而元顥竟然頗為認同,他自覺對兒子以前照顧的不太好,也不想讓元冠受去東益州遭罪。
蕭寶夤輕撫著長髯,想了想,好像東益州確實不是個什么好地方,要是元冠受不同意,也不能硬把人家塞到哪去,自己有點一廂情愿了。
可出乎三個人的意料,見酒桌上有點冷場,生怕獨立自主的機會跑了的元冠受不再猶豫,馬上表態(tài)。
“男兒志在四方,東益州挺好的,能鍛煉人?!?p> 東益州好啊,不管怎么樣,都是自己的第一塊地盤,地處偏遠,意味著沒人管自己,鳥不拉屎,意味著沒有人爭,事情這不都得往好了想嘛。
“好!”
三人齊齊拍案,隨后相視大笑,都把元冠受當小兒輩看,人上了年紀,難免想著給后輩多留點什么,既然元冠受愿意去,他們自然也愿意幫忙。
大魏這個天下,刺史以下賣官鬻爵的多了去了,官位早就沒那么值錢。至于十幾歲能不能當刺史,沒這個規(guī)定,而且元冠受不管怎么說都是皇族,年紀小點,也是英雄出少年嘛。
軍功擺在那呢,上次洛陽兵變,胡太后就未大加封賞,說不過分的,遇到慷慨點的君王,扶主上位的功勞,賞個開國公,郡王都不過分,封的潁川縣公的爵位還是胡太后小氣了。
“有我們?nèi)齻€老家伙在,平西將軍,東益州刺史,統(tǒng)統(tǒng)保給你?!?p> 崔延伯身為大魏老一輩四大猛將,最欣賞元冠受這種敢打敢沖的年輕人,他轉(zhuǎn)頭又揶揄蕭寶夤:“齊王殿下,當日陣前許諾的,可不止這兩件事吧。”
“咳咳?!?p> 蕭寶夤不由得大窘,拿眼神示意元顥。
主動嫁女兒,多沒面子,哪是他齊王能做出來的事。
他家綰綰,年方及笄便名動洛陽,可是多少權(quán)貴子弟望而不可得的美人,又不是什么嫁不出去的丑娘子。
元顥努了努嘴角,示意蕭寶夤他知道了,這事蕭寶夤事先已經(jīng)跟他說過,齊王和北海王兩家結(jié)秦晉之好,是件好事,元顥沒什么可反對的,不過這事得男方長輩提便是了。
元顥正色道:“三郎年紀也不小了,鄉(xiāng)間這個年紀的,家里娃娃都會摘野菜了,現(xiàn)在我兒還沒人家婚許。若是蕭兄不嫌棄我北海王府,貴女綰綰可為我兒良配,不知蕭兄何意?”
“嗯...”
蕭寶夤拖長了鼻音,打量了一下神態(tài)有點緊張的元冠受。
“三郎?”
“?。渴甯刚堉v。”
蕭寶夤不悅,道:“還叫什么叔父?”
元冠受面色一喜,想起春風(fēng)樓驚鴻一面的小娘子,連忙改口:“岳...父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