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這是我第二回做那個夢了。

　　我又離開了鮫人部落的那幢屋子。依舊在黑夜，我正往海面上游去。我嚇得要死，緊緊拉著同我一起走的那個男人，我跟著他，可我并不是想要他救我。

　　我絆了一下，起不來了，我就抱住他雙臂不放，他搖啊搖，仿佛想把我甩掉?？墒俏疫€是死死抱住，時間一秒一秒過去，每一秒都像過上一千年。

　　然后，他就不再動了。

　　七月里有天下午天很熱，趙嬸給我送了一床拼花被子。

　　一塊塊各種顏色的菱形綢子，有紅的，有藍的，有紫的，有綠的，有黃的，溶為一片閃光耀眼的色彩。她在這上面花了好多好多工夫。她問我喜不喜歡。我說“喜歡”，眼睛盯著那片色彩。得花好多，好多，好多工夫呢，我想。

　　這個大雜院是我的避難所，又是個陽光燦爛的地方，又是個死氣沉沉的地方。在這地方，大清早，公雞一打鳴，就把我吵醒了。我醒來一看，只見趙嬸正端端正正躺在院子里，神態(tài)安詳，衣著整齊。金色的陽光照滿了大雜院，還有悄悄拂動的樹影。

　　我很快就學會了跟人家一樣說，“節(jié)哀順變，節(jié)哀順變?！?p>　　可是活著的人呢？還會幸福嗎？

　　一定有的。

　　可是我一下子就忘了幸福，只顧到小溪邊洗衣服去。

　　我到小溪邊時，只見大片大片的陽光。

　　這光是因為楊戩才照耀的，我心里總是想，不管他現(xiàn)在在三界的哪一個地方，反正他都心懷三界眾生。

　　這使我不禁想起，他痛恨強烈的光，喜愛蔭涼。

　　所以，我一下子又回到外面瞬息變幻的陰影里，這比任何永恒的光都要美得多，我一下子又和別人不一樣了。

　　思念改變我的任何一個行為，因為這就是我的全部生活內(nèi)容。

　　“你真漂亮”他對小玉一笑。這是我頭一回看到他笑得這么單純自然?；蛟S也是我頭一回感到他在我身邊這么單純自然。

　　我們?nèi)サ蕉赐ズ?。“這里是我表哥的地界。”我對他一笑。

　　我摘下一片葉子做了個杯子喝水。

　　“嘗嘗。這水很甜?！蔽液ρ銎痤^來，我知道我是個漂亮的姑娘。

　　為了讓我高興，他喝了。

　　接下來我說，“這里的水是銀白色的，你看到了嗎？”

　　“灌江的水也是銀白色的?！?p>　　“灌江啊灌江，”我嘲弄的反復叫著。

　　那就像是我不愿聽到的一個預兆。

　　“你要不要戴一個花環(huán)？”

　　我在頭上戴了一個花環(huán)，對他做了個怪臉。

　　為了讓我高興，他戴上了。

　　“你看上去像個皇帝?！?p>　　“哪有這回事？”他說著摘下花環(huán)。花環(huán)掉在地上，他走開的時候踩在花環(huán)上。房間里洋溢著一股踩碎的花香。

　　花朵倒是非常鮮艷，可是對他毫無意義。就連我，他娶的姑娘，對他也毫無意義。

　　跟一個人相處久了，怎么會不知道他的底線在哪里呢？如果明知道還要跟他鬧，只有一個原因——不想跟他過下去了。

　　我上天庭幫他頂罪的時候，我聽著自己的說話聲，感到驚訝的是這聲音竟如此沉著，得體。

　　我的表演一定是完美無缺。

　　要說我在什么人臉上看到懷疑的神情，準是楊戩。

　　要說我在什么人臉上看到好奇的神情，準不是楊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