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相思有淚緣終盡
卉笙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離開雪鸞殿的。
她不想回到沐陽殿,也不想去找涵櫟,因?yàn)樗?,再見一面,便是最后一面了。她騰云而起,飛向了松鶴山的戀蕊園。
艷陽高照,清風(fēng)拂面。就如她第一日來到水晶宮時(shí),一切都美好得恰當(dāng)好處。點(diǎn)點(diǎn)靈輝輕舞于身側(cè),仿佛在訴說,又仿佛在傾聽?;荏涎銎痤^,望向一望無垠的藍(lán)天,有彭羽鳥在翱翔,它們煽動(dòng)著翅膀,時(shí)而傳來醉人的鳴叫。
她想起來初來水晶宮時(shí),她唯唯諾諾,膽怯地不知所措。阿櫟總是默默地陪著她。是阿櫟幫她找回了靈力,阿櫟陪著她修練靈術(shù),阿櫟在戀蕊園陪她夜下談心,阿櫟帶她去了蒼靄之境,阿櫟帶她去了婺蘭的月升節(jié),阿櫟日日送她點(diǎn)心,阿櫟在櫻花樹下說要娶她。水晶宮的一切都有阿櫟的身影,空氣中都有阿櫟的氣息,閉上眼就能感覺到阿櫟的溫度。九方涵櫟,已經(jīng)成為了落言卉笙身體里的一滴血,就算不去有意想起,也會(huì)在心中流轉(zhuǎn)輪回,與她融為一體,至死方休。
這不是卉笙第一次決定要離開阿櫟了。第一次,是在十合殿,帝后跪在自己身前懇求,她想,那她就離開吧。第二次,是在日泉派,她看見早已將她遺忘的顧韓舒,身側(cè)又多了一個(gè)活力四射的陸蔓思時(shí),她想,那便離開吧。這已經(jīng)是第三次了。多可笑,居然已經(jīng)是第三次了。
可是并沒有因?yàn)檫@是第三次,她的心就好受一些。每一次她決定要離去,阿櫟都會(huì)將她拉回到他身邊,告訴她,有他在,什么都不用怕。其實(shí)長久以來,她一直都在自欺欺人,她明知道帝后是迫于無奈才拆散了他們,她卻總是心存僥幸,卻總是想著沒事的,有阿櫟在呢。帝后很是仁慈,并沒有直接殺了她以終結(jié)這場(chǎng)宿命,而是給了他們二人新生的機(jī)會(huì)??伤兀克齾s駁了帝后的一番好意。
兜兜轉(zhuǎn)轉(zhuǎn),還是走到了這一步。
影汐的夢(mèng),太過可怕。被魔氣迷失了心智的她和他,兵刃相向,她不愿見到。阿櫟最后親手滅盡五界,她不愿見到。如果一切已經(jīng)注定,如果你的愛開不出祝福之花,只能生出災(zāi)難之果,你還要愛下去嗎?
不如,到此為止吧。
卉笙很清醒,比任何時(shí)候都要清醒。該如何選擇,她心中早就有了數(shù)。就好像是一個(gè)早就該交付的答案,一拖再拖,終無路可退。再拖下去,對(duì)彼此都是傷害和折磨。就算她對(duì)阿櫟的愛不會(huì)逝去,但她追隨他的腳步卻可以停下。這一刻卉笙明白了,所謂愛,并非一定要相伴相守,而是放過彼此,愿彼此在這山川海泊的彼岸,各自安好。
卉笙先是來到了十合殿。她告訴帝君,她要辭去尊使之位,并且要離開水晶宮。
“你要走?”星耀大驚。“為何?那阿櫟怎么辦?”
卉笙恭敬地說:“帝君,阿櫟那邊我會(huì)去和他解釋的。”
星耀低頭思索了一下,說:“卉笙,我不明白,你為何要走?倘若你是不想再當(dāng)這個(gè)尊使了,你可以辭去這個(gè)職位,那也犯不著離開水晶宮了?!?p> 卉笙盡力壓制住自己內(nèi)心的情感,淡然地說:“帝君,我心意已決,我必須要離開水晶宮,此生再不回來?!?p> “為何?”帝君愕然地問。
“原因,恕我無可奉告。我來只是向帝君請(qǐng)辭的?!?p> “你同阿櫟商量過嗎,他知道嗎,他同意你走嗎?”
卉笙攥緊了拳頭,說:“這是我的決定,無關(guān)于他?!?p> “卉笙,”星耀走上前一步,有些急切地說,“若是出了什么事情,你大可說出來,我們一起想辦法解決?!?p> 卉笙退后一步,拱手行禮道:“帝君,離開阿櫟,是您母后下的令,我早該執(zhí)行,拖到今日是我不對(duì),還望帝君莫再追問,我只求帝君,放我走?!?p> 星耀瞪大了眼睛,深深吸了口氣說:“不是我不放你走,而是阿櫟,他不會(huì)放你走的。”
“阿櫟那邊,我自會(huì)說清楚的?!?p> “你說是我母后下的令,她為何要這么做?”
“我不知。”
星耀靜靜凝望著卉笙,見她這般決絕之樣,想必她已經(jīng)知道了母后下令的緣由,只是,她不愿說罷了。過了許久,星耀才開口:“我明白了。你可有想好要去哪里呢?”
卉笙見星耀松了口,一時(shí)間竟不知是該喜還是該悲。她嘆了口氣說:“暫時(shí)還未想好,可能會(huì)去靈界吧。”
“靈界?”星耀先是吃了一驚,轉(zhuǎn)念一想,說:“也好,去靈界做一個(gè)魔狩,也能有紹冰照應(yīng)著。那這尊使之位空缺,你可想好了人選?”
“人選這種事,我不好多嘴,全憑帝君定奪。但若讓我推薦的話,我覺得富陵康是個(gè)不錯(cuò)的人選,他處事穩(wěn)重,又長期與戎界三位君主打交道,是個(gè)老道之人?!?p> 星耀點(diǎn)了點(diǎn)頭,又問道:“所以你去意已決,是嗎?”
“是?!?p> “準(zhǔn)備何時(shí)走?”
“今夜?!?p> “今夜?!何故這般急?”
“我怕再拖下去,我就走不掉了?!?p> 星耀深深地吸了口氣?;荏险f道:“帝君,若無其它事,我先走了,阿櫟那邊,我還需要解釋?!?p> 星耀望著卉笙一步步走出十合殿,他不敢去想,阿櫟得知此事時(shí)的樣子。他望著十合殿外的青空,喃喃道:“母后,究竟為何,你要下這樣的命令,讓相愛之人不得相守呢?”
十合殿離凌虛殿并不遠(yuǎn)??苫荏细杏X,自己卻用了整整一生在走。她走得很慢,好像只要還沒走到凌虛殿,她就還能留在涵櫟身邊??上?,凌虛殿和十合殿之前的距離實(shí)在太短了,她還沒用盡這一生,就已經(jīng)走到。
凌虛殿門口,陸文博看見卉笙來了,迎上來向她打招呼:“卉笙,啊不,聲尊使,你來了。我這邊去通傳涵櫟?!?p> “不必了?!被荏献柚沽怂ネ▊??!拔矣性捯f,我自己進(jìn)去找他吧?!?p> 陸文博笑著說:“那好,涵櫟此時(shí)正在后院呢。”
“多謝?!?p> 走入院中,涵櫟一襲紫衣正站在兩株櫻花樹下,疊影斑駁,如沐浴春風(fēng)的青蔥,如翩舞驚鴻的櫻紅,如溫暖人心的金燦,又如,醉人沉淪的深紫。一切都那么美好,可她竟然是來與這美好道別的,竟然是來親手打破這美好的。她好殘忍,對(duì)自己殘忍,也對(duì)涵櫟殘忍。
卉笙咬了咬嘴唇,堅(jiān)定地向涵櫟走去。
涵櫟見卉笙來了,欣喜地說:“笙笙,你怎么來了?難道是想我了?”
他的笑,總是那么明朗又燦爛,就好像所有的煩心事到他這里,都會(huì)化解一般。
“阿櫟,我有事找你?!?p> 阿櫟,你一定要一直一直這樣笑下去,我喜歡你的笑。
“何事找我?”
“阿櫟,我們分開吧。”你的眼睛,是深邃夢(mèng)幻的紫,我以前怎么沒有發(fā)現(xiàn),它們這么好看?“對(duì)不起,我不能嫁給你了,我要走了?!蹦阍f過,我這么努力才走到你的面前,可我此刻,必須要更努力的地離開你。
涵櫟張著嘴巴,沒有反應(yīng)過來。他笑了一下,說:“笙笙,你在說什么?若是笑話的話,這可不怎么好笑呢。”
“我沒有在說笑。阿櫟,我已經(jīng)辭去了尊使之位了,我就是來向你道別的,離開凌虛殿,我就要走了?!?p> 卉笙的話還未說完,涵櫟便急急地打斷道:“你去哪,我陪你。”
卉笙突然震住了,生死相隨,是他和她的誓言,這一刻,她卻要親手撕毀?!澳憧赡軟]有聽懂我的話,那我再說一遍。”
阿櫟,此去經(jīng)年,再無相見之日。
“我要離開你了?!?p> 就算離開了你,你卻已住在了我心中。
“我離開水晶宮,就是為了離開你。我們此生,再不要相見了?!?p> 相見爭如不見,不見徒留思念。你我之間,終究是緣有盡,而思無涯。
涵櫟覺得胸口被重重地敲擊了一下,他腦袋嗡嗡作響。他走上前,握住卉笙的手說:“笙笙,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發(fā)生了什么,你可以告訴我,你別嚇我好嗎,你知道,我無法失去你的?!?p> 卉笙將自己的手從涵櫟的手中抽了出來。她后退一步,這樣她才能抑制住自己對(duì)他懷抱的貪戀,才能遺忘掉他掌心的溫度。
卉笙提了一口氣,決絕地說:“什么都沒有發(fā)生,我只是,不想再和你走下去了,我厭倦了。”
阿櫟,和你在一起的每一日,都那么美好。以前,我總以為日子還長,我們還有以后。倘若,我那時(shí)知道我們的以后這么短,我一定會(huì)什么都不做,就守在你身旁的。
涵櫟還是一臉的不可置信,但淚水已經(jīng)開始充盈著他紫色的雙瞳?;荏峡匆?,說不出的心疼。
涵櫟問:“笙笙,我了解你,你不會(huì)無緣無故這般做,一定有原因的??蛇€是因?yàn)槲夷负??我知道,她?dāng)初下令讓你離開我,但我們不是說好了嘛,有我在,你不必?fù)?dān)憂的,一切都有我,你相信我好不好?!?p> 卉笙沉默。涵櫟以為找到了機(jī)會(huì),繼續(xù)說:“還有古拉夏,萬一她又來找你怎么辦?沒有我在,我擔(dān)心你。”
“若是古拉夏來找我,我會(huì)通知帝君的。”卉笙沒等他說完,便打斷了他。再這么說下去,卉笙的心只會(huì)越來越軟,要一擊致命,要斬?cái)噙@糾纏不清的羈絆。
于是卉笙深吸了一口氣,說:“阿櫟,你曾說過,只要我說我不愛你了,你就絕不會(huì)再糾纏,對(duì)嗎?”
涵櫟震得不自覺地向后退了一步,他一下就明白了卉笙接下來要做什么。他搖著頭,他不敢相信,但卉笙還是開了口。
“九方涵櫟,你聽好了,我落言卉笙,不愛你了?!?p> 櫻花還在飄落,涵櫟曾說過,櫻花之美,在于它的凋零。那么,為何當(dāng)愛凋零之時(shí),卻只覺得痛徹心扉,卻沒有一絲絲遺憾之美呢?
涵櫟緊緊閉上了雙眼,仿佛不去看便能假裝這一切都是假的,但淚水卻不住地落了下來。
卉笙也快要忍不住了,望著這樣痛不欲生的涵櫟,她只覺得心都要被撕裂開了。所以她輕聲說了句:“我的話說完了,我要走了。”便決絕地轉(zhuǎn)身離去,沒有留戀,沒有猶豫。
“落言卉笙!”涵櫟腳下一軟,癱跪在了地上。他抓住卉笙的手,苦苦哀求道:“我求你了,別走,別離開我。我求你了?!?p> 那般卑微,那般沒有尊嚴(yán),只是在求自己留下?;荏系难蹨I再也繃不住了。她就想她的阿櫟能快樂,但傷他至深的,居然是她自己。
卉笙沒有轉(zhuǎn)頭看涵櫟,她怕一轉(zhuǎn)身自己就要妥協(xié),就要崩潰。她將自己的手再一次從涵櫟的手中抽出來,頭也不回地離去了。徒留涵櫟一個(gè)人癱坐在院中,一邊撕心裂肺地哭泣,一邊呼喊著她的名字。
阿櫟,等我離去的傷痛漸漸淡去后,你一定要重拾微笑,你要做那群山之巔的陽光,璀璨奪目;要做那廣闊無垠的大海,深邃沉穩(wěn);要做那清晨綠枝上的露珠,晶瑩溫潤;要做那拂過紅塵的清風(fēng),細(xì)膩溫柔。阿櫟,你就是我的全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