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鴻始終忘不了那雙眼睛,那雙眼睛很神秘,她卻并不喜歡那樣的眼睛,在那雙眼睛的注視之下,驚鴻感覺自己的一切都無法隱藏,不但身子被對方看光,連自己的內(nèi)心,也毫無保留地暴露在那雙眼睛下面!
那是一雙有著強烈欲望的眼睛,那眼睛里既不是驚鴻聽到的老丈胡高口述當(dāng)中的那個道先生的形象,也絕對不是化妝成舞姬的那個情癡,那雙眼睛很冰冷,也許還有溫度,卻被冰冷覆蓋著,表露出來的是一片灰霧彌漫。
到底這段時間在道先生的身上,發(fā)生了什么?還是他本來就是那樣一個個性復(fù)雜的人?驚鴻不知道,她低著頭,望著井水,她感到絕望。她已知道,不管怎么樣,不管道先生發(fā)生了什么變故,她的前面已沒了路,也許只有一條,那就是絕路!
不知道為什么,驚鴻敏銳的感覺到有人靠近,她一下子仰起頭來,重新望著高高的井口,她已不知道以這樣的姿勢望過那高高的井口多少次,她只盼望能有奇跡發(fā)生。
但這次沒有人出現(xiàn),也許只是她的錯覺。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井里的寂靜和孤獨已幾乎讓驚鴻崩潰!
突然,也不知從哪里傳來了一陣琵琶聲,是誰在彈撥琵琶?是不是道先生?
很快,驚鴻已確定,這琵琶聲絕不是那道先生所彈撥,無論如何,一個個性那樣復(fù)雜的人,無論他有多么高的修為,絕對彈不出這樣的琵琶聲。在這一刻,驚鴻仿佛已經(jīng)成為彈撥者的知音,也許,她自己本身也是精通音律的行家,所以,她仿佛看到一個妻子或者丈夫,排除萬難,仗三尺青鋒,踏遍千山萬水,在尋找家人;驚鴻甚至可以清晰地感受到那是一個金戈鐵馬的場景,在山谷中大開殺戒的人,血染溪流。驚鴻感受到殺意,卻并不害怕,反而被深深地吸引和感動。
不知道為何,驚鴻在這一刻,腦中突然一片無邊無際的白,甚至刺痛,就如同烈日照射著她的雙眼,她想要看清那片被刺痛的光景,究竟發(fā)生了什么,可她什么都看不清,等她回過神來,已是雙眼紅腫,淚流滿面!
叮鈴鈴……
那陣奇怪的鈴聲又一次響起,驚鴻心力憔悴,但仍不能相信,方才那琵琶聲,難道居然真的是道先生彈撥的么?自己竟是看錯他了么?他心中仍有愛,他仍然是她所見的那個化妝成舞姬的道先生。
鈴聲停在井口旁,驚鴻似乎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上方正立著一個人,但道先生并沒有出現(xiàn),等了片刻,道先生再次離開。
不過,正在驚鴻失落之際,猛然從井口上方,落下來一件重物,噗通一聲掉在井水里!
那居然是一具死尸。
驚鴻想不到,她因為那陣琵琶聲,正對道先生有所改觀,不料,道先生居然變本加厲,還嫌井里不夠陰森,不夠冰冷,不夠恐怖,居然給她送來一具死尸?這讓驚鴻如遭雷擊,感到兩耳失聰,天旋地轉(zhuǎn)起來,心中那僅存的一點求生意志,被冷水潑滅!她緊緊背靠著井壁,緩緩滑落水中,她的眼中,最后的那絲恐懼已經(jīng)消失不見,而是開始變得完全空洞和無神。
黑夜降臨了,冰冷的水,冰冷的水中突然伸出一只有溫度的手,抓住了驚鴻的比水溫更冰冷的手。
驚鴻一動不動,這突然出現(xiàn)的手,緊緊抓住了她,她既不驚恐尖叫,連身體本能的顫抖都沒有,甚至連她的呼吸聲也依然微弱而平緩。
這樣的反應(yīng),本來哪怕發(fā)生在膽子再大的人身上,也不應(yīng)該出現(xiàn)。
那具被扔下來的死尸突然活了,可驚鴻卻仿佛已經(jīng)死去。
“你是不是驚鴻?”一個男人的聲音響在耳邊,可驚鴻卻聽不見,她正站在無邊無際的沙漠之上,四下一片蒼茫,根本就沒有任何人能夠出現(xiàn)在她的視線里,也沒有任何人的聲音可以傳入她的耳朵,她什么都聽不見,也看不見。
那個男人沉默了良久,突然,他抓住驚鴻的另一只手,他忽然松了口氣。
人雖極難在黑夜之中分辨另一個人是誰,可那把她從不放手的寶劍,那寶劍的樣式,他都很了解,所以,他很確定這個井中的人,就是驚鴻!
“我是舍蘊啊,驚鴻,我終于找到你了!”那個男人驚喜萬分,刻意壓低著嗓音說道,他全身都因為這樣的驚喜,劇烈的顫抖起來,他甚至連牙根都在打顫。
但驚鴻什么都聽不見,也感受不到。
舍蘊迅速冷靜下來,急忙摸了摸驚鴻的頸部脈搏,又給驚鴻的手腕把脈,片刻后,舍蘊嘆了口氣。他已診斷出,驚鴻的傷勢已經(jīng)完全康復(fù),和正常人沒有兩樣,可她的病情卻加重了。
“我本想帶你遠離這片絲路,才能保住你的性命,可你不應(yīng)該這樣離開,至少,你應(yīng)該想起你是誰,這樣才對你公平點,無論如何,我不能幫你做這樣的決定。能夠幫你辦到這一點的,也許只有淵魚!驚鴻,剛剛我已見過他,我答應(yīng)過他,會帶你去找到那三棵梧桐樹,我知道這樣做很危險,可我必須這樣做,你跟著道輪,遲早會被他折磨致死!”舍蘊說的雖小聲,可語氣卻非常果斷,不容人反對。
“三棵梧桐樹?淵魚?”驚鴻似乎回過一絲神來,她沉默了片刻,才道:“你帶我去找淵魚!”她的口氣,突然也變得不容置疑,也不容反對。
黑夜,也許這是唯一一次讓舍蘊感到黑夜的價值,只因為,他需要黑夜來掩護。
幸好他們的運氣實在不錯,也許那道輪的確已經(jīng)太累,的確已太久沒有休息,無論如何,只要是個人,總需要休息。舍蘊不但順利救出驚鴻,還順利找到了他栓在官邸前院的兩頭駱駝,本來舍蘊擔(dān)心驚鴻的體力透支,沒有辦法獨坐一騎,但驚鴻也不知道哪里來的力氣,她拒絕和舍蘊同騎,甚至她也不必讓駱駝坐下來馱她,她抓住駝峰,居然翻身就騎了上去。她不但像是一下子有了體力,她也有了精力,她驅(qū)趕駱駝飛快奔出城外,將舍蘊都遠遠拋在后面。
“我一定要在天亮前找到塔南!”驚鴻這樣說道。
塔南?不是要去找三棵梧桐樹么?舍蘊吃了一驚!
驚鴻沒有解釋,只顧奔行!
舍蘊不知道塔南是什么地方,他也不知道驚鴻為什么如此急切地要去找塔南,幸好他對這片地方本就很陌生,也沒有多想。跟著驚鴻一起奔行在黑夜中,飛快馳騁,幸好絲路的路途相對平坦好行許多,不然,如此連夜馳騁,實在是一件最危險不過的事情!
此時的樓蘭城中,道輪并未睡去,他站在城內(nèi)最高的地方,眺望著東方。
“你看到了吧,還是那淵魚的法子有效一些,人只有在最絕望的時候,給她送去一絲希望,就能激發(fā)最大的潛力,畢竟,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老話只是奇跡,驚鴻仙子的身體狀況,也經(jīng)不起太多的折磨!”在道輪的身后,不知道何時,走出一個人,這是一個女人,正是早早就趕來和道輪會和的五行門高手之一,梔落。
道輪說道:“也許我該在這幾天里,給她更多的折磨才對,畢竟,如今她離開我們的視線,已經(jīng)脫離了我從前的部署,未來將會有很多變故,這并非我的本意!”
梔落的嘴角噙著一抹冷笑,道:“道輪,你幫她做的已經(jīng)夠多了,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無非是覺得,人在最絕望的時候,恨一個人恨到極致,也有可能破而后立??赡阆脒^沒有,你如果真的那么做了,一旦讓她想起了從前,做回了驚鴻仙子,她會放過你么?你已在中原無法立足,如果你真的要走到那一步,塞外也無你容身之地,你會將你自己逼上絕路!”
“我還是不相信那些傳聞,我雖然在齊云山上被師父禁閉十年,可即便是你們,也無法證實那些傳聞,無論如何,我都更加愿意相信我自己,所以,哪怕把我逼上絕路,只要能讓她做回從前的傾城,這一切的恩怨,所有的刀兵終將會停止!”道輪說道。
“也許吧。不過道輪,我希望在下次看到淵魚的時候,你不要再來制止我和焰空對他出手,我知道你是沒有了辦法,才想用淵魚來激發(fā)驚鴻仙子的記憶,但這顯然不是一個明智的決定!”梔落道。
道輪沉默。
這時,在梔落身旁,又走出一人,正是焰空,道:“不錯!你也看到沙匪集團是如何猖獗,這滿城百姓,數(shù)萬人口,死在他們刀下的亡魂也不會同意你這么做,你修的是五斗米道,應(yīng)該比我們更在乎報應(yīng),我此行的目的是斬妖殺魔,雖有必死的決心,卻也不想因為報應(yīng)墮入地獄,萬劫不復(fù)!”
“我這么做,并非只是為了傾城一人,而是我早就有所猜疑?!钡垒喭蝗徽f道。
“哦?猜疑什么?”焰空問道。
“你們有沒有想過,一雙無形的大手,正在控制著西域各國,甚至中原,包括大須彌國在內(nèi)的一切經(jīng)濟貿(mào)易的命脈,這是一個無底的深淵!”道輪的面色從未有過的凝重,道:“十年前,大須彌國的淵魚太子入中原自請為婿,漢皇有意與單于結(jié)好,于是頒請皇室宗親之女遠嫁大須彌國,卻無一人請命,漢皇于是決定挑選一位宮女當(dāng)公主,促成此事!當(dāng)年傾城在陰陽宗修道,正隨陰陽師在朝,不知何緣故,她竟然不惜毀棄與我的婚約,臨時決定面見漢皇,請命出塞,其中必有可怕的內(nèi)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