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回答。
秋突然停住了腳步,猛地回過頭。瑞恩身后是空蕩蕩的街道,晚風吹動著落葉,仿佛四周都是回聲。寒意從他的腳底一寸寸升上來。
“還不睡嗎?”
蕾拉拎著一盞紙燈籠站在房間門口,黑色的長發(fā)解下來披在肩上。見靠在窗邊的秋還是白天時的打扮,蕾拉了然地嘆了口氣:“也是,對你來說,今晚不可能睡得著了?!?p> “聲音?!鼻锿蝗婚_口,他回過頭看著蕾拉,“一個未出嫁的女孩子,半夜披頭散發(fā)穿著睡衣出現(xiàn)在男人的房間里,你這么做家里人知道嗎?”
“知道啊?!?p> “……”
“看你還是老樣子,我就放心了?!崩倮褵艋\擱在一旁的桌上,這是她之前向旅店的老板娘借來照明的?!澳銊偛耪f什么聲音?”
秋走過來俯下身,指著自己的耳邊,“靠過來點。”他說,“你聽得見嗎?”
蕾拉屏住了呼吸,旅店保留著濃郁的當?shù)仫L情,清一色拉門和榻榻米的房間,桌上的燭花即將燃到頭,風一吹,火焰陡然升得高了,卻在轉(zhuǎn)瞬耗盡了最后的燈油,短暫的光亮后便是黑暗。黑暗里卻有幽幽的樂聲傳來,似蕭非蕭,似笛非笛。曲調(diào)極簡單,一疊三折。蕾拉聽了許久才辨出是一首古代民謠,講述一對戀人生死相愛的故事。她把窗紙拉開一角,旅館正對著河堤,一個人坐在河堤上,銜著一枚竹葉,樂聲正是他用竹葉吹出來的。月色如殘雪,清冷逼人。瑞恩吹完一曲,隨手把竹葉往河水中一拂,他把手放進衣袋里轉(zhuǎn)身離去,秋和蕾拉對視一眼,蕾拉說:“他到底是誰?”
“我不知道?!鼻镎f,“我問了報社,根本沒有這個人。他似乎專程在文櫻的公寓下等我們。”
“不管他是誰,”蕾拉嘆了口氣,她拉上窗戶,“會在這樣的夜晚思念一個人,應(yīng)該不是惡人。”
秋聳聳肩,不置可否。蕾拉說:“路加去了哪里,你心里有數(shù)嗎?”
“我怎么知道?!鼻锏哪樕⒖毯谙聛怼@倮魂嚸摿Γ骸拔覀儙缀醢逊綀A幾公里地皮都翻開找了一遍,怎么就是見不到人?”
“該不會……”秋摸著嘴唇,似乎陷入了思考。蕾拉急急地追問:“怎么?你想到什么了嗎?”
“不,沒什么?!鼻锖芸旎卮穑倮苫蟮乜粗骸笆俏业腻e覺嗎?你好像不太擔心他?!?p> “擔心啊,誰說我不擔心?!鼻镎f,“不過……”他似乎在猶豫該如何開口,最終只是輕輕搖了搖頭?!澳氵€是不了解他。”他往窗外看了一眼,“這貨在日常生活中蠢得無可救藥,但真遇到了危險反而會變得可靠?!?p> “……”
“聽不懂也無所謂。已經(jīng)很晚了,快點回去休息吧?!鼻锇牙倮块g外推,關(guān)門之前蕾拉突然從門縫里擠出一只手扒住門框,秋看著她的表情,不知為何有種大事不妙的預感。
“喂?!?p> “請講?!?p> “要我唱搖籃曲給你聽嗎?”
秋沉默了好一陣子,在蕾拉幾乎以為他不會再回答的時候。秋挑了挑眉毛,狹長的眼睛戲謔地望著她:“那就拜托了哦,老~媽。”
“……去死?!?p> “西蒂,西蒂。”
睡夢中有人輕輕拍著她的臉,108號發(fā)著高燒,身體里像有一根極細的弦,略略撥動,整個人便疼得翻來覆去。聲音喚了她一陣,見她始終不醒,一只清涼的手貼在了她的額上:“姐姐,聽得見嗎?”
108號慢慢醒轉(zhuǎn)過來,四肢百骸像被碾成齏粉又攢起來,她用盡全身的力氣,才發(fā)出兩個輕微的音節(jié):“利……納……”
“終于醒了?!崩{松了口氣,108號的目光移向窗外,月上中天,距離祭典似乎沒過去多久。利納收回手:“你昏迷了整整三天?!?p> “別的之后再說?!蔽臋鸭奔钡卮驍嗔怂脑?,“聽好了,你搞砸了祭典,他們要拿你來平息神的憤怒。我們現(xiàn)在馬上離開這里。”
“現(xiàn)在?”108號清醒了一點,當夜的情形立刻闖進她的腦海。見她渾身顫抖,文櫻以為是害怕被人捉起來,她安慰道:“沒關(guān)系,馬上就是十年一次的祭祀了,村里現(xiàn)在忙得不可開交,分不出神來看管我們?!?p> 108號默默點了點頭,她試著站起來,卻一陣頭暈目眩,利納連忙扶住了她的手臂:“沒事吧?要不要我來背你?”
“你背著人怎么逃命?”文櫻瞪了他一眼,兩人一左一右地架起108號,見她現(xiàn)在還有精力斗嘴,108號無奈地笑了一下:“放開吧,我自己能走?!?p> 她被關(guān)押的地方是神社背后一個單獨的隔間,利納在前面探路,四下靜得出奇,108號用余光往神社內(nèi)瞥了一眼,月光從打開的窗戶間照了進來,映著正前方的雕塑,108號終于看清了雕塑的臉。塑像的人顯然用盡心思,每一絲衣衫的褶皺都清晰可見。少女抿著唇,一雙桃花眼在眼角上挑,臉龐隱隱有玉白的光華流轉(zhuǎn)。靈動的眸子轉(zhuǎn)了轉(zhuǎn),含笑落在了108號身上。
108號的心臟突突跳動起來。見她臉色有異,文櫻攥緊了她的手,低聲問道:“怎么了?”
手上的溫度傳過來,108號的心稍定。她再看過去雕像已經(jīng)是原來的樣子,美麗而木然地立在那里。文櫻說:“你該不會想打退堂鼓了吧?”
“怎么會?!痹铝烈频搅怂麄冾^頂,108號突然發(fā)現(xiàn)文櫻的眉目和雕塑極為相似,只是文櫻年紀小,氣質(zhì)又千差萬別,她才沒在第一眼察覺。她想起那個夢,不由打了個寒顫,悄悄捏緊了文櫻的手。三人轉(zhuǎn)過臺階,因為怕被人發(fā)現(xiàn),利納盡撿崎嶇的山路走,108號大病未愈,走得極為辛苦。三人都沒有說話,一時間只有利納撥動枝葉的聲音和颯颯的風聲。過了不知多久,文櫻說:“喂,你們兩個到了外面想干什么?”
利納警告地瞪了她一眼,文櫻吐了吐舌頭:“都走到這里了,不會有人再追上來了。”她大著膽子補上后半句,“我想當舞蹈演員?!?p> “演員?”108號咦了一聲,文櫻點點頭,臉頰因為興奮泛紅,“我很小的時候看到過電視上的舞劇,多美呀,要是能站在那樣的舞臺上——”
不遠處傳來狗吠聲,利納立刻把兩人拉到樹叢里藏好,同時掩住文櫻的嘴。一列火光由遠及近,領(lǐng)頭的牽著一只大黑狗。大概因為重要的祭品逃走了,他們的語氣十分焦躁,利納遠遠地聽見爭吵聲。他屏住呼吸,大黑狗由繩拴著,從鼻孔里呼出一團團白霧,它趴在地上仔細地嗅著,利納的心幾乎提到了嗓子眼,它離他們藏身的樹叢越來越近,他幾乎可以聞到它身上腥臊的氣味。這時他突然看見一點螢火從樹叢里飛了出來,那是只寶藍色的蝴蝶,飛得無聲無息,大黑狗卻受驚似的連退了好幾步,繼而狂吠起來。
“怎么了?”牽狗的人被拽得一個趔趄,大黑狗發(fā)狂地掙脫了繩子,朝密林深處跑去,人們一邊咒罵一邊急急忙忙地追上去,四周很快重新安靜下來。利納回過頭,108號正試圖移動腳邊的石塊?!斑@里?!彼咽瘔K挪開,露出一處縫隙,原來是個大的石洞。108號撿了塊小石頭扔進去,很久后才聽到叮的一聲,洞里隱約有水聲流動?!板e不了,這個洞通向山谷?!彼隙ǖ卣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