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炎熱的下午,林羅夕和我走在路上,躲避什么東西。
我們已經(jīng)出來半年了,就這樣每天走著,有時候忘了吃飯、喝水,也忘了曾經(jīng)安逸的生活。終于在那個下午,仿佛又回到了開始的地方,林說我們進去吧,我點了點頭。其實我非常想念以前的日子,想念曾經(jīng)的親人和朋友,擔心他們在我突然出走后的反應,不知是否還沉浸在悲痛中。我迫切的希望看到、摸到熟悉的一切,回歸生活,但是我不能,我的靈魂被林牽引著,一條線連接著我們彼此,我沒有反對林的理由,這是從心底發(fā)出的信號。
這半年來,我不知道走過多少地方,走過了柏油路,水泥路,石子路,土路,泥路,水路,雪路。我跟在林身后,不斷聽我們出來的目的,聽我們出來的理由,然而我們確實在躲避著什么,似乎見不到人,見不到光,因為我對旅行的回憶中沒有光。我猶記走的那天,林輕輕的來到我身邊,說我們出去吧,遠離這一切,他們不能理解,他們害怕,我們?nèi)ふ乙粋€應該存在的地方吧。我沒有猶豫,便和他一起出去了。
這一路,我一直在尋找存在,我知道出行的目的,但我太脆弱,要林時常提醒,時常鼓勵。日子一天天過去,我甚至不知道是否可以稱它們?yōu)槿兆樱詈笪一氐搅穗x開的村莊。我記得出門的路是一直北上,不知道在哪里轉(zhuǎn)了向,又回來了。林一直領(lǐng)路,走在我前面,我不知道是有心想回來,一樣想看看過去的地方,或是也不知道路在哪里轉(zhuǎn)向。也許是命運,怎么都是劃不開的圓?總之,我和林一起回到了原來的地方,我走在以前的街道小巷中,步伐邁的大而有聲,林說“彎下腰,悄悄地,別被人發(fā)現(xiàn)”,我彎下腰,悄悄的,不被人發(fā)現(xiàn)。
正像我說的,天從我出來時就是暗的,一直沒見光。我走在黑暗中,盯著路面,懇求林告訴我看到的一切,從林的話語中我看到了熟悉的街道,熟悉的商店,熟悉的建筑,但是卻沒有熟悉的人。我的心渴望著,于是第一次鼓起勇氣四下張望,在這個時候,我看到了一切,如林說的一樣,卻沒有熟悉的人。我的腳步放緩,我的心感動著,淚流了下來,不知源于突然抬頭,或是看到真實事物而感動,就在遲疑的一瞬間,我失去了林。好像走遠了,靈魂上的繩索斷了,我呼叫林,但聽不到回聲,周圍空洞洞,失去了溫暖和關(guān)懷,失去了理解和批判。我愣在了原地,我的心第一次無比空虛,我的行為無所適從,我不知道該說什么,該做什么,甚至不知道怎樣邁開腿腳。我停留在小巷深處,停留在原地,由感動到恐懼,由恐懼到驚悚。我想大聲呼喊,祈求林發(fā)現(xiàn)我的不在,繼而回來尋找我,因為我還有很多路沒走,我還沒找到存在的價值,沒有林我是不行的。
可是林沒再回來,我就這樣被遺忘在黑暗的深淵。就這樣!就這樣!突然,有一個聲音在叫我,我回過頭去,這時天開了,光一束束射進來,刺眼的光漸漸充滿了整個小巷,整個街道,整個我眼睛能看到的地方。小巷的轉(zhuǎn)角,開始出現(xiàn)一個熟悉的人,我認出那是我的一個表親,一個警察。
他看到我,微微笑著,說“你回來了,回來就好?!?p> 他轉(zhuǎn)過身去,向我招招手,“你走的很突然,你的父母很擔心,我們都很擔心,跟我回去吧。”
我自然地移動了右腳,接著是左腳,右腳,左腳……來到了他的身邊。
他說“我已經(jīng)和你父母聯(lián)系了,我們先去派出所,你的父母在那里等著?!?p> 我上了他的車,低下頭問到“你見到林了嗎?和我一起回來的?!?p> “沒見到,不過我可以幫你找?!?p> 車子緩慢的移動,外面的光刺眼,我不敢抬頭,我害怕光,尤其是一束一束的光,它們好像是一個個人盯著你的目光,刺眼的讓你抬不起頭。我低著頭,思考著林怎么會把我丟失,不是說好一起出去尋找存在嗎?他怎么會拋棄我?
車子??吭谝活w大樹旁,那個警察幫我開了門,拿了一把傘為我遮住陽光。一對夫妻沖了上來,他們抱住我開始哭泣,我覺得他們一定是丟失了,但我不認識他們,他們不是我的父母。我掙扎想要脫離親情的擁抱,我想用最委婉的方式告訴他們,我不是他們的孩子,實在令他們失望了,但我相信他們的孩子一定會安全回來。他們太熱情,他們太激動了,他們完全誤會了,緊緊地擁抱讓我無法呼吸。于是我用設(shè)想的方式,憑借年輕的身軀,粗暴的推開了他們,我從來沒有感受過這樣的力量,也從來沒使用過這種力量,我詫異的看著我的雙手,那對父母詫異的看著我,雖然我完全沒注意。
警察把那對父母拉到一邊,我想肯定是去解釋我不是他們的孩子了。我還是端詳著那雙似乎屬于我的手,我試著揮舞手臂,感受風的輕撫,我高高的跳起,感受身體脫離大地的歡快,我又蹦又跳,肆意的揮舞著雙臂,頭無限度的搖擺,感受著鮮活的身軀,這種感覺我只聽林說過,林還說總有一天我也會有這種感覺的,沒想到這一天來的這么快。
警察走了過來,讓我安靜一下,但是我控制不住自己的喜悅,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激動,我想實實在在的燃燒自己的生命能量,但他看我不能停止,就叫那對父母同來按住我,說我這樣很危險。他們看到我這樣很擔心,我笑著說“不會,這樣很舒服,我從來沒有體驗這種舒服,林告訴過我,有一天我會體驗到這種舒服,林在哪里?我真的體驗到了?!蔽译S后大笑起來,一直笑,笑到流淚,笑到抽搐。不知道什么時候天暗了,那一束束光也變的暗淡了,周圍的人說他們累了,想要休息。
我從床上坐起來,我并不知道什么時候躺在這里的,在床的一旁,那對父母相互依靠著,臉龐掛著淚痕和悲苦的表情。我下了床,躡手躡腳,生怕吵醒他們,甚至在那一瞬間我想起了林曾經(jīng)說“彎下腰,悄悄的,不要被人發(fā)現(xiàn)”,我是如此的思念林。但現(xiàn)在,我要去找那個警察,他說我的父母在這里,我迫不及待的想見他們了,想表達我對他們的思念了。我回頭看了眼那對父母,想我的父母可能和他們一樣,期待著自己的孩子回家。我輕輕地走出房間,心里帶著祝福那對父母的心愿離開了。
我走出房間,四下摸索,周圍似乎沒有人,我扶著墻一步步的走,此時我已經(jīng)沒有了對于身體的高興,現(xiàn)在我迫切的想見到父母。墻的盡頭是一個開著門的房間,房間里開著燈,溫暖微黃的燈光。我走進時,那個警察正伏在桌上休息,我走上前去,手輕輕的搖他,口輕輕的喚他,想把他從夢里叫醒,好讓我和父母相見。他慢慢的醒了,詫異的看著我,問到“你醒了,怎么來這里了,你父母呢?”我微笑的說“你還問我?我問你,你不是要帶我找父母嗎?我的父母呢?還有房間里那對父母,你怎么沒解釋清楚,讓他們一直誤會,多傷心呀?!蹦莻€警察詫異的看著我,眼神里透著疑惑,我看著他那副樣子,吃吃的笑,又推了推他,好讓他從夢境中徹底清醒。他揉了揉頭,嘆了口氣,看著我說“你不是?”我笑著說到“我當然不是,林不見了,你找到林了嗎?”警察晃了晃頭,頹然的從椅子上坐起,示意我坐到一個屏幕前,說“你不是要找林嗎?我給你看。”我激動的站起來,說到“林在這里嗎?在哪里嗎?快帶我去找,我們一起去找我的父母,再去找林的父母,快,帶我……”警察打斷了我的話,把我又按到椅子上,打開了屏幕。
我看到“林”躺在一張床上,臉色蒼白,手臂顫顫巍巍的舉起,指著我的方向,問到“在錄嗎?他看的到嗎?”
我問到“這是什么?林怎么會躺在床上?”
警察示意我安靜的看,我的目光回到屏幕上。
床邊坐著一男一女,這時從屏幕后面出來一個人,回答到“錄了,你說吧,我會給他看的?!?p> 隨著那個人影完整的出現(xiàn)在那對父母身邊,我看清了他是誰。但是我現(xiàn)在最關(guān)心的是“林”。林沖屏幕微微一笑,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的心狠狠的跳動了一下,我的眼淚流了下來,我是多么思念他,甚至超過了對父母的想念。
林把頭轉(zhuǎn)了過去,對著那些人說“我把他帶回來了,我實在對不起你們,不能一直陪著你們,我已經(jīng)不行了,以后就讓他陪你們吧?!?p> 那些人聽罷,女的開始抽泣,男的反復的揉搓自己的雙眼,林看著說到“一開始注定就是這樣了,我不是永恒的,他是永恒的,我不屬于這里,我的使命就是保護他,他太害怕了,太脆弱了,所以一直是我走在前面,你們雖然看到的是我,但實質(zhì)是他,希望你們接受他,像對待我一樣,因為他才是真實永恒的。”
說罷,他沒有理會那些人的痛苦,回頭對著我說“你不要害怕,我以后都不能見到你了,我把你帶回來了,我的使命就完成了,這一路上你一直跟在我身后,聽我說看到的一切,我知道你其實想真正的看這一切,我剛才看到你喜悅時,我也很高興,我知道你屬于這一切,這一切屬于你,長期的讓你依賴我真是不好意思,不過現(xiàn)在好了,你已經(jīng)看到這一切,這一切也都屬于你了,你再也不需要我了,是時候說再見了,希望你以后能一直快樂?!?p> 我疑惑的看著林熟悉的面孔,聽著熟悉的聲音,我想大聲的哭泣挽留,我想說我不行,我一個人不行。如果林因為我自己看了世界而不高興,我可以戳瞎自己的雙眼,永遠依賴他,不背叛他。然而我什么也沒做,只是不住的流淚,似乎是想無限的傾瀉對林的感情。
可能受絲線最后的牽連,他微微的沖著我笑,安慰我說“你不必自責,我來時就知道會有今天,這一路和你相處,我真的很高興,你雖然看著脆弱,經(jīng)常需要我鼓勵你,安慰你,但我知道你其實很堅強,你相信我們是對的,因為你答應我時,一點都沒有猶豫,我知道你其實自己也很樂觀,你一直期待陽光,你一直想要通過自己的雙眼看世間的美麗,你知道世間的東西不盡都是好的,這也是我們在一起的原因,但是你依然想認識它們,融入它們。我知道你對我們能回來很疑惑,在你看來是我走在你前面,其實是你的心在走在我前面,是你的心引導我們回來的。當我看到熟悉的街道時,我就知道我要走了,你回歸了,你安全了,在這里有無數(shù)個人愛你,保護你,他們比我都要盡職,都要正確?!?p> “我要走了,最后能看到你快樂,我就心安了,這一路上的黑暗都沒有磨平你嘴角的笑容,是你支持我走到今天,謝謝你讓我找到自己存在的價值,最后我想告訴你,我不是‘林’,你才是‘林’。再見!哦,不是!永別了我的親人,兄弟!”
我看著林微笑的睡過去。我舉起我的雙手,看著它們,陷入深思。我不能接受這一切,我把雙手砸向屏幕,想要打破這個夢境,但是瞬間手掌傳來劇痛,我的眼淚不自顧地流淌下來,不過這次夾雜著鮮血。警察伸手攔住我,把我按在椅子上,嘴上說著什么我已經(jīng)聽不清了。漸漸的我注意到身上的壓著的力氣消失了,雙手又能自由活動了,于是我拿起破碎的屏幕,狠狠的扎向面部,頓時我感覺整個臉疼痛起來,眼睛已經(jīng)被劃破,什么也看不見了。我順勢攤坐下去,躺在黏糊的地板上,一口一口的呼吸,一句一句的呼喚,希望能呼喚回來。隨后,我笑著大喊到“開什么玩笑?我怎么會是你?我是我自己,你不要騙我,我眼睛被劃破了,以后再也看不到了,我依舊需要你,你回來吧!你回來吧!”我不知道什么時候停止了呼喊。直到臉部麻木,感受不到疼痛,這時我感到一雙手伸到我面前,手的主人說到“我們出去吧,遠離這一切,他們不能理解,他們害怕,讓我們出去尋找存在吧!”我沒有猶豫,便回答到“好的,我們走?!蔽矣浀媚翘旌軣?,沒有光,至始至終都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