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青人邊走邊想:
我要去拜見屈原先生,并請求他收下我,要求做他的學(xué)生的人一定很多很多,但我自信一定會成為他的弟子。
正是這個堅定的目標(biāo),伴著他少年時苦讀,家人都陸續(xù)過世,他不得不依附著一戶殷實的商人家中,隨著年齡的增長,他越來越渴望去京城求學(xué),現(xiàn)在他終于渡過了一路的坎坷,看到了京城,路邊覡師所說的話,他忘到了九天云外。
自己的命運,就是要掌握在自己手中,哪怕千難萬險,也要在京都找到自己的位置。貧窮與困厄都不能阻擋他要改變自己命運的決心。
他帶著勃勃野心,跨進(jìn)了城門。
京都的大道四通八達(dá),如木輪的輻排列有序:
鱗次櫛比的土木結(jié)構(gòu)建筑群,把道路兩邊的空隙填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每座房屋的檐頭,掛著的圓形瓦當(dāng),上面雕著美麗的神鳳圖騰,瓦當(dāng)庇掩下的房屋,是一些官營和私營的作坊,冶金鑄造作坊傳出來的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那么蚵暡唤^于耳,鐵水澆在鐵范中發(fā)出的咝咝聲,隱隱還能辯出鑄客在紛雜的敲擊聲中,緊張而又亢奮地叫喊著,可能又有一件稀世青銅器將要問世了。
透過另一個作坊敞開的窗戶,他隱約可見一件件美奐美倫的漆器,杯盤盒奩床幾案,還有鎮(zhèn)墓的各種獸,都髹了漆,五彩繽紛,油光滑潤,一如等待出嫁的新娘,等待著迎親的隊伍到來;而在紡織作坊的門口,匠人們搬動著一匹匹華美的繒帛,在陽光的照射下,絲織品閃著光,讓人目眩神移。
年青人被人流裹夾著,向河水一樣向前方流動。
前方是龍橋河。
這條河由北向東穿過郢城后,匯入漢水。
橋下從南門垣水門銜尾而進(jìn)城的船只,都集中地泊在這兒,橋上,叮噹作響的馬車陸續(xù)不斷地經(jīng)過,一幅水鄉(xiāng)澤國的繁忙景色。
過了橋,人流又突然濃稠起來。
只見前方一片開闊的場地上,人頭攢動,人群接踵摩肩,熙熙攘攘,商人們高高地站在大車上,炫耀著自己的貨物,少女少婦們早將大車團團圍住,根根釵簪在烏發(fā)的映襯下,更加閃亮。
她們興奮地挑選著,不時與女伴比劃幾下,有的挑著骨梳,有的握著銅鏡,還有的低頭挑著帶勾,思忖著給情郎挑選何種時髦的款式。
農(nóng)人們從船上挑下一擔(dān)擔(dān)沉實的貨物,與商人在岸邊交換食鹽和農(nóng)耕用具。
集市上,云集了北方的駿馬良犬,南方的羽毛犀皮,東方的海鹽和西方的皮革,竹木皮革魚齒羽毛龜珠魚鹽黃金連錫,無所不有。
好個繁華的京都。
年青人好似走在夢境中行走,他不知道自己要往何處去,失去了目標(biāo),索性就隨意游走。
他的目光又停留在牛馬交易欄中,吸引他的是與牛馬同畜一欄的奴隸們。
他們被鐵頸鎖連在一起,一字排開站著,買主趾高氣揚地用木棍,正錘擊一個男奴的背和胸,而后又用木棍頂開他的嘴,視其牙齒是否具全,女奴則挑看胸部的發(fā)育。買主最后一揮手,侍者立即計算人數(shù),當(dāng)時計算奴隸的方式就象用蹄子數(shù)計算牛馬一樣,是用奴隸的手指數(shù)計算。
年青人的眼中露出悲憫。
京都與他的家鄉(xiāng)鄢的差別,有如天和地。
在這里,一切都是陌生的,陌生的路,陌生的街道,陌生的市場,還有陌生人緊追不舍的眼光:
是這身粗服不合京城的時尚款式吧?
年青人不由地又撣了撣皺巴巴的衣服。這可是他穿過的最好的一件新衣服。
這里唯一使他親切的,是那些立在僻靜角落里,不甘寂寞的一座座淫祠,這些小小的石像被歲月打磨得面目模糊,仿佛是從他的家鄉(xiāng)山坡上移過來的,它們友好地向他微笑著,仿佛是對著一位老朋友見面時的問候,年青人想,這天下的神靈都是一樣的模樣吧。
“你好,家鄉(xiāng)的神啊,”他想用一些詞來贊美,但一時又想不好用什么樣的詞來修辭,如果神都是一個家族的,那它們就會經(jīng)常的聚會,一定會知道,他這一路走的艱辛,為的就是到京都謀求最好的生活與學(xué)習(xí),然后名揚天下,光宗耀祖地回到家鄉(xiāng),為父母好好地修一座大墳,好好地報答養(yǎng)父母的撫育之恩。
此時的他,人生的目標(biāo)非常的簡單,而且他相信,自己身上有使不完的力氣,寫不完的文章,總有一天,他會在這座繁華的都市里占有一席之地,一鳴驚人。
他抬頭看了看天,日已近西,他還有最重要的事情要做,他向路人打聽出楚宮的位置后,一路向北走去。
“年青人,停下來吃晚飯嗎?”兩邊的店家不斷地招呼著路人,有的店鋪讓二八少女,捧著精美的食物展示,秀色更可餐。
“魚餅湯新鮮打出來的魚餅湯啊?!币晃焕咸排踔吖?,里面散發(fā)出來的香氣直達(dá)他的喉嚨,那正是他家鄉(xiāng)的名菜。
老太婆看出他的喉結(jié)在上下滑動,于是拿出湯勺說:
“年青小哥,可以先品嘗,不新鮮不收費?!?p> 他使勁地咽下口水,謝絕了老人的推銷。
老人含笑地說:
“歡迎下次再來?!币稽c都沒有不吃不給好臉色的變色龍式推銷。
他微笑地拒絕,雖然已是饑腸碌碌,探手在包裹里摸到還剩下兩枚咸雞蛋,那是他最后的口糧。
通往楚宮的路上,橫著一條十字路口,往日里幽靜的街口,因總有衛(wèi)兵巡邏而人煙稀少,現(xiàn)在圍上了很多人,他們伸長了脖子,向內(nèi)觀看,一層圍著一層,圈內(nèi)還不時發(fā)出喝采聲與驚叫聲,吸引他也好奇地加進(jìn)了圈子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