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吳沖打電話來,我在這段向著目標的搏斗中,還真能把他給忘了。記憶就是一桌子點好的菜,在圍著一圈的人沒有散盡時,無法知道最后桌上還剩些什么。
吳沖一開始說話就海闊天空,漫無邊際,口吻還一直保持著風輕云淡,我就像一個笨熊般的學生找不到重點。我偶爾見縫插針般說的幾句話,也一點影響不到他的節(jié)奏。如果我們平時通電話都是記敘文,至少要說一件事的話,這一回,根本就是散文,每一個字都傳達出他的滿足而平靜的心緒。但不知道怎么,我感覺到這篇散文還潛藏著一股力量,它若隱若現,總試圖喚起我的回憶,把我植入到大學時代的風景中。在那些已經漸次褪色的畫面里,我只是一個不合格的旁觀者,吳沖也沒有做主角的資格,每一幀都被成茵給肆無忌憚地霸占。這時候,我終于明白,他就是要把我的記憶做一番修正,在所有的畫面中,不止有女主角,還有對應的男主角,而且這個男主角就是他,連導演都是他。
聽得出來,他處在被雨剛洗刷過的天空下,四周有輕搖的樹枝,有和諧的鳥鳴,有微笑的鮮花。那么,就祝他幸福吧!
也可能是我的感覺不及格,王有道在電話里不時發(fā)出嘿嘿聲,質疑像霧霾般漫延,使愛與被愛在霧霾中迷失。我也跟著嘿嘿,這也好啊,畢竟迎合了我長在骨子里的惡趣味。
塵歸塵,土歸土,一物降一物。滾滾長江東逝水,不到黃河心不死。
看看我想到的這些句子,就知道我的腦袋已經變成了垃圾桶,填滿了的污物撐得我頭大了。
我沖了杯咖啡,去看窗外的成都,錯了,是在看成都的小到不能再小的一塊天地。當然,它幾乎沒有什么可以描述,一切依然還是一切的樣子,美麗和丑陋,寧靜與喧嘩,都與我無關,進入我眼中一切,最后都變成那個可恨而又可愛的數字,它昏昏欲睡一動不動,卻代表著這個時代最閃亮的形象,無時不刻左右著我。
成都依然穿著綠色的外衣,如同一個歲月不留痕的逆天女子,國色天香,挺拔傲嬌,總讓人產生出一種錯覺,以為自己已經站在了人生的高處。外面的高溫和屋內空調下的冰涼交相侵襲,我在反復感冒了好幾次后,身心疲憊,也開始了對這個逆天女子不間斷的詛咒。期間,客戶資料的整理終于大功告成,但顯然沒給我們帶來多少收益,我們還花了兩天的時間,在我住的公寓邊的街上,開了一間門店,那些零散的客戶都去了門店,幾天后就發(fā)現,門店的銷售大大超過了預期。
我想起了許多警句——積沙成塔,集腋成裘;早起的鳥兒有蟲吃;天上掉下的餡餅只給已經準備好籃子的人等等。我之所以想起這些,還有一個原因是我們終于有了一個大客戶,他一次的訂貨就是我們目標的八分之一多。重要的是他還是主動找上門來的,更重要的是他還是那個曾經被耀華公司從我們這里搶走的客戶。
這個人來的時候,我正在準備出門,去見一個潛在的客戶,但他攔住了我,把我稱為朋友。
當然,在我們所處的環(huán)境里,就算互稱為朋友,絕大多數時候也就是互相見了面能叫上彼此的名字而已,與忠誠這樣的詞無關,朋友是朋友,利益是利益。即便他前一段時間背叛了我們,但依然保持著上帝的形象。他沒有任何題外話,高傲地拿出自己需要的清單和我們認真地討價還價,合同的一切細節(jié)都敲定后,第二天帶來了要簽的文本。就在簽字前,我依然在等待樓上那只還沒有落地的鞋子,是的,回扣——這是一個合同,特別是這種大的合同必談的條款之一,只不過不寫在合同上罷了。
我們都微笑著準備簽字,他沒提及回扣,簽上字后,他依然沒提,蓋上了合同章,他還是沒提,一切都和諧到如有神助。我想,他可能是要在供貨或者回款時算總賬吧!他收起了合同,優(yōu)雅地喝了口茶,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王明海,忽然有一點點的氣餒,他說:“真是人算不如天算,轉了一圈,又到了你們這里,一切又回到了原點。”
王明海說:“人生不就是一直都在轉圈嘛,開始轉的時候多少還有些不服,轉多了就習慣了。”
他爽朗地笑了,伸手過來拍我的肩,這讓我一下子就想起了吳沖。難道人們需要讓人重視自己的時候,都會去拍對方的肩?
除了回扣,我還想迫切知道他為什么又回來。每一個意外后面都會有某些特別,弄清楚這些特別,無疑對我們的目標大有裨益。我明槍暗箭地挑戰(zhàn)了他幾次,他就像是一個風月場合中已經發(fā)了毒誓賣藝不賣身的女子,也就是說只負責誘惑,并打算不用自己的身體去熄滅燃起的烈火。后來,他甚至我當成了一個挑釁者,以為我是揣著明白裝糊涂,故意拿他開涮。這是這個合同簽訂中唯一不和諧的一瞬,他最終也沒告訴我。
我知趣地收住,不再舞槍弄劍,結果是我們一同笑出了一陣爽朗,像是要把整個房間都能點燃引爆。笑聲過后,我內心依舊期望他能說點什么,哪怕是一點點的暗示也行??墒撬苡袟l理地收起合同,連對我發(fā)出的慶賀邀請也不露聲色地拒絕了,和到來時一樣高傲地離開。
不說就不說,是個秘密就會有解密的那一刻,不過是個和時間有關的事的罷了。我只能這么寬慰自己,當然,商場如戰(zhàn)場,能早一刻知道緣由,也許就能早別人一刻排兵布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