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慶

　　喂完藥，姜浯搬了條凳角纏了棉絮的凳子，輕手輕腳地坐到了左凇身邊，在她床上伏下去補覺，整個人躁動不安，好不容易才有些睡意就被人吵醒了——是一陣敲門聲。

　　姜浯放開柔荑，起身了，開了門看見是自己的親衛(wèi)余一，又看見他旁邊的女子，一個穿著淺藍(lán)春日紙鳶紗裙的美娘子，柳靜蕭。

　　姜浯還記得她的姐姐柳靜明，澶如沉水，有幾分梵境仙的感覺，臉是不如柳靜蕭的楚楚動人，但那種氣質(zhì)萬里也挑不到一，要是她沒嫁給姜沉，姜浯肯定是納娶她做側(cè)妃，而不是柳靜蕭。

　　“余一?！?p>　　余一看了自己主子眼色，脫下了自己身上的狐裘生硬著給柳靜蕭披了上去，柳靜蕭一個閨閣女兒怎么能穿外男的衣服，可這也不該是她一個女兒家脫衣的地方啊，臉都要憋紅了，卻聽到前方藍(lán)錦袍的青年說：“冒犯了柳娘子，不過今日浮云樓見了血光，拿余一的公服壓壓邪祟也好?！?p>　　“過來?！苯从值瓉G下兩個字，往對面的廂房去，柳靜蕭小碎步跟了上去，姜浯坐到了廂房的首席，柳靜蕭剛要往兩邊坐，姜浯兩指上下一劃，指著光禿禿的地板，柳靜蕭咬了咬牙，跪了下去。

　　姜浯離開七年，她就被捧了七年，久別重逢他就為了一個不知名的女人這樣對待她，擱誰心里都難受。

　　本來這件事跟她就沒關(guān)系，只是貴妃在這安插了人為她搜集情報，姜浯不可能坐視不管，只是想不到左凇今天會到這里來，左凇受傷了他很生氣，“說說吧，那群刺客是怎么進(jìn)來的？”

　　“三哥兒可信此事與靜蕭無關(guān)，刺客也不是浮云樓的人？”柳靜蕭看著姜浯，滿目星光浪漫燦爛。

　　“我不在乎到底是誰，只知道她受傷了，我就不能放過你們?nèi)魏稳??！?p>　　柳靜蕭看著他淡淡地說著最狠、最深情的話，往前跪行了兩步：“哥兒此事絕對與浮云樓無關(guān)，給靜蕭十日，靜蕭定協(xié)哥哥一同查證，給哥兒一個交代?！?p>　　柳靜才，臨安郡主的長子，如今做了大理寺少卿，大理寺一共就兩個少卿，另一個就是臨安王世子，要不是大理寺卿是左氏舊部，這大理寺就要成臨安表兄弟的天下了。

　　偏偏柳靜才娶的是香茗縣主——小嬢嬢的義女，那是又跟官家貴妃站在了對立面，又跟夷王做對，偏偏他又喜歡得緊。于是這家就形成了長子站小嬢嬢這邊、次女站官家貴妃這邊、三女站夷王這邊的尷尬局勢。

　　姜浯顯然心情更不好了，想丟柳靜蕭一個人在這跪上兩三個時辰。

　　同時左凇醒過來了，傷筋動骨一百天按理也不該這么早醒過來，睜眼卻看見這華麗卻不知所云的地方，三步遠(yuǎn)站著的就是她曾經(jīng)的護(hù)衛(wèi)——余一。

　　再往邊上掃，看見錦彩柱子旁邊站了個沒見過的男人，男人低頭把臉掩住了，只有一只有牙印的手在打暗號似的——左凇是看得懂的。又見其人大拇指指了指門外，左凇才回過神來，嘶啞地聲音輕輕喚：“啊余，啊余?！?p>　　余一的聽覺極其敏銳，怎么可能聽不到，啊余一出口整個人都愣住了，反應(yīng)過來立刻就滑跪過去，一臉不可置信地看著床上的少女，少女卻笑了：“帶我去找他?！?p>　　要是別的人，余一肯定聽姜浯的，但這是他的小主人左凇，他從來沒有違反過她的話，也顧不上姜浯的留言，給她披上斗篷，剛想背她又想起她現(xiàn)在身份特殊，只能叫幾個女使攙扶左凇往外走。

　　余一知道他小主子的腿疾，是從高空摔下去又被接上，從元月開始長達(dá)百日在神武大街游行，到現(xiàn)在應(yīng)該算是老病隱疾了。

　　小主子藏的也挺好，左凇其實是余一在街上偶然遇見，余一覺得她似曾相識，隨便胡謅了個罪名，帶進(jìn)王府的。

　　到了門外，左凇慘白的面色與白粉墻不遑多讓，氣色也差，一陣風(fēng)吹過來就能咳嗽，她連忙從余一手里接過手絹掩住嘴，彎下腰，又連著咳了好幾聲。眉頭淺皺，肩膀微顫，當(dāng)真有西施捂心的柔弱美，惹得人又是心疼又是心喜。

　　里面的明顯是聽到這聲了，那道柔柔地女聲也停了，左凇捂著手帕，讓人扶自己進(jìn)去，路上就撞上了姜浯，姜浯看向她的眼神有一點高興、憤怒，不一會卻有更多的疼惜，一把攬上她的腰，攬住她的雙腿，帶她往回走，說：“這里面沒生火?！?p>　　左凇現(xiàn)在動作都遲鈍了，更別提跟怎么樣也打不過的姜浯唱反調(diào)了，順從著被他放到貴妃榻上，裹上他的厚厚的袍子，上面滿是他的余溫和淡淡的紫檀香氣。

　　又看著他在自己面前單膝跪下，拿著帕子給自己擦臉擦手，很柔很柔，很輕很輕，是個人都會心動。

　　“當(dāng)年我在展翼禮上一飛沖天，可雪氏軍隊來了，雪老將軍一句‘緝拿叛賊’，我被我從一丈的高空射擊，摔到了草地上?！弊筅÷平?，看著他殺媚深邃的鳳目，似笑非笑問，“殿下對這個答案滿意嗎？”

　　展翼禮，左氏是機關(guān)世家，每個族人在八歲的生辰禮上都要使用爹娘做的機甲翼，飛行。

　　雪老將軍，姜浯的外祖父。

　　“抱歉。”姜浯指尖發(fā)白，他面對左凇，好像除了吵架以外，只有單方面的愧疚。

　　“這還不是殿下的錯，”左凇退了回去，靜靜地靠好，好像思慮周全，“殿下不會錯?！?p>　　姜浯看著她慘白的面色，再大的火氣也憋了回去，只抬眸看了她一眼，淡淡說：“你說，我聽著?！?p>　　左?。骸拔蚁肼犘谂c敦成慈太后的故事?！?p>　　姜浯臉色卻還是淡淡的：“你想聽哪一段？”

　　“不想聽了?！弊筅≡瓉碇皇窍霘庖粴饨吹?，但這根本惹不到他，而且她并不相信姜浯說的。

　　這些壞的很，騙了天下人，如果玄宗對姑奶奶很好，那姑奶奶在彌留之際就不會跟她說：“小凇，不要沾惹皇族，就算是接旨后自裁，也不要嫁進(jìn)來。”

　　就不會在彌留之際喊著另外一個名字——姜卻。

　　姜浯半闔著眼看著這個病怏怏，墨色蒙濃的眸子掩在根根分明、細(xì)長繁密的睫中，他攥住了她的手腕：“你腿怎么樣了？”

　　“殿下還為我配過輪椅，怎么不知道這些？”

　　配輪椅這事是發(fā)生在百日游街的第一天，那一天的結(jié)束是在傍晚，少年余一立刻就抱小左凇回了夷王府，因為陛下的恩旨寫的是，只要左凇在姜浯身邊便無罪無過，再有犯皆由姜浯擔(dān)待。

　　武宗寵愛這個嫡子，下這樣一道旨應(yīng)該就是隨隨便便的事，可余一知道姜浯為了這一道旨，在太極殿外跪了三天，左凇百日游街的日子，他不得回府不得見她，只能在昌博館用心讀書。

　　回去便看到了那機關(guān)輪椅，小左凇火氣本來就大，拿起桌上的瓷器就往上面砸，卻憋著一句話沒說，坐在地上就哭了起來，余一圍住她，輕輕拍她的背哄她，她才抽咽問：“臺臺呢？找到臺臺了嗎？”

　　四年前的春闈是左凇多年來唯一的慰藉，可臺臺并沒有露面，也是，臺臺露面登科可以保護(hù)他的表姊皇后嬢嬢，但他受到的威脅肯定也更多。

　　“除夕夜，你怎么解釋？”姜浯放下了帕子，靜靜地看著左凇，左凇很直女，她從頭到尾就沒想過姜浯對她究竟是什么感情，只知道姜浯沒干兩件人事。

　　“臺臺是小名，趙祝臺是大名，他們有什么關(guān)系？”左凇傲，不是顯擺于人，更多是孤芳自賞的傲骨錚錚。

　　“可他和元吉有幾分像。”

　　“……”

　　“所以，趙祝臺是跟你相約而來的？”

　　“為何？”

　　“你在找何元吉，找四年前的狀元郎。”

　　“嗯。”

　　“小嬢嬢和虞同儕都在找他，你完全可以通過她們的手去找，為什么要把希望寄托在趙祝臺身上。”姜浯問。

　　“……”

　　“阿輪?！?p>　　“嗯？”

　　“你心情不好?！?p>　　“嗯?！弊筅↑c頭。

　　突然姜浯伸出手把左凇摁進(jìn)了懷里，左凇直接往他胸口上咬，他的肉不是她這樣軟軟的，感覺更多的是強健的肌肉，廢牙，姜浯卻沒往后縮也沒把她推開，就忍著。

　　姜浯反而說：“咬兩口就好好睡覺，明天我?guī)慊馗??！?p>　　左凇被摁得死死地，但躺在姜浯懷里，頭枕胸肌還挺舒服的，她又不是個特在意“男女授受不親”的人。

　　姜浯的身體卻越來越熱，摟她摟得越來越緊，問：“那九年你都在哪，身邊都是些什么人？”

　　“我去過沉堂，見過……”她皺起了眉，姜浯立刻把她放回床上，背過身去，左凇看了一眼柱子邊上的男人，半懵半懂說，“浮云樓有…有小姐。”

　　姜浯臉有點紅了，丟下一句“我下半夜過來”就走了。

　　姜浯還不懂這些的時候就已經(jīng)有了邵側(cè)妃，邵側(cè)妃比他大一點，是邵側(cè)妃教會他這些，也就是說這種事姜浯不會自我解決，該是去找活好的小姐，但他沒去，反倒叫走了柳靜蕭身邊的云栽。

　　這也是晉中習(xí)俗，妻妾的貼身女使通常是給主君做通房的，她們通常比自家主子更懂這些。此舉也算是給了柳靜蕭一個交代，告訴柳靜蕭，他會娶她過門。

　　她統(tǒng)共才見過姜浯幾次，話都沒說上過一句半句的，直到姜浯讓她脫衣她才敢確定姜浯今夜要她，怪想不到的，自家主子覬覦多年都只能卑躬屈膝的人物，就在今夜折騰得她腰酸背痛。

　　姜浯起身，她立刻起來服侍姜浯穿衣，姜浯里頭穿著親膚的素綢長衫，外面披著斗篷，打量了她滿是青紫痕跡的身子兩眼，他沒吻過她，甚至沒吻過任何妻妾，“一會再去沐浴更衣，好好歇息?！?p>　　也就是別管柳靜蕭還在對面跪著的意思，云栽點了點頭，姜浯就走了，回去守著左凇了。姜浯只看見了跪在床邊的余一，余一告訴他，她剛睡著，姜浯問：“余一，我要是強了她，你怎么辦？”

　　余一愣了下說：“我現(xiàn)在就把柳娘子叫過來?！?p>　　余一知道姜浯是一個寬厚的丈夫，對所有妻妾都溫和，同時也是個癡情種，對這些妻妾沒有情，只有分。

　　姜浯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說：“放心吧，我不會那樣對她?！庇纸议_帳子，笑吟吟對睡著了的小美人說，“我愛你，我不誑你。“

　　左凇又翻了個身，姜浯抱穩(wěn)了她沒讓她滾下去：“她小時候睡覺也不老實？”

　　“……”我說她小時候是跟何少君睡的，你會不會發(fā)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