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平城，已經(jīng)有一絲秋天的感覺，天空，像寶石一般湛藍(lán)，清晨的朝陽，穿透薄薄的輕霧，在城市上空灑下金黃的光暈，晨風(fēng)，有了淡淡的涼意，平城的大街上，鋪滿初秋的第一輪黃葉。
皇宮，皇帝寢殿。
征憲皇帝用過早膳，問身邊的的大太監(jiān)：“宇文貴妃用過早飯了嗎，吃了多少？吃得香不香？”
“回皇上，”安公公見皇帝停了筷子，忙遞上一杯熱茶，陪著笑，說道：“貴妃娘娘正在哺育期，飯量很大，早上，已經(jīng)吃過兩次了，吃得很香?！?p> 征憲溫馨地笑了笑，喝一口茶，漱了漱口，一旁的小太監(jiān)趕緊端著痰盂過來，征憲扭頭將漱口水吐進痰盂，接過安公公遞過來的熱毛巾，擦了擦手，把毛巾扔在桌子上，起身道：“走，看看他們母子?！?p> 征憲心情不錯，去年八月十五迎娶宇文燕，本意是誘殺文錦，可文錦沒上當(dāng)，自己，卻喜歡上了宇文燕。
這個女人是如此的與眾不同，有母親的美麗，沒有母親的陰冷，有母親的果決，沒有母親的狠毒，她，其實是一個善良的女人。
她，其實救贖了自己，因為她，自己跟母親漸漸疏遠(yuǎn)。
母親，現(xiàn)在是太妃，父親沒有封她皇后，自己當(dāng)然也不可能封她太后，幾乎躲在自己宮中，吃齋念佛，不再過問自己的事。
宇文燕的順從，當(dāng)然是被迫的、木然的，因為自己手中，捏著她父親、她母親、還有宇文豹的性命，可漸漸，她的冰冷之中，有了一絲熱乎氣，因為，我們有了孩子。
征憲嘴角帶著笑，慢慢向宇文燕的寢宮走去，初秋的陽光，和熙地照在身上，十分愜意，路過永巷路口，前面?zhèn)鱽硪魂囙须s的人聲，隱隱，還能聽見有人的哭聲。
安公公臉色陡變，就要走上前去呵斥，征憲揮手止住，加快腳步向前走去。
三名藍(lán)衣帶刀太監(jiān)，押著一個灰衣小太監(jiān)從御膳房出來，小太監(jiān)極不情愿地走在前面，不時扭頭爭辯幾句，卻并未換來同情或者聆聽，反而會招致兇猛的耳光。
藍(lán)衣太監(jiān)很得意，走幾步便踢上一腳，踢得小太監(jiān)踉踉蹌蹌，有時用力稍猛，小太監(jiān)便會狗吃屎般撲在地上。
小太監(jiān)臉上，已經(jīng)開始腫脹，額頭遍布烏青，袍子沾滿灰塵，下擺，已經(jīng)摔破了。
一群人剛到永巷，迎面碰上了皇帝，領(lǐng)頭太監(jiān)嚇了一跳，照著小太監(jiān)猛踢一腳，將他踢跪在地上，隨即，帶領(lǐng)兩名同僚也迅速跪了下去。
自登基之后，征憲改了宮中的規(guī)矩，侍衛(wèi)，一律不得入后宮，后宮的警衛(wèi)，成立藍(lán)衣衛(wèi)專門負(fù)責(zé)，首領(lǐng)，依然是安公公，為此，征憲專門選拔資質(zhì)不錯的太監(jiān)，交給乞伏桑平訓(xùn)練，并且，安排藍(lán)衣太監(jiān)跟隨熊撲衛(wèi)輪訓(xùn)，以此提高戰(zhàn)力。
一句話，后宮的雄性，只能有朕一人！皇子六歲之后，也必須出宮另居。
因此，藍(lán)衣太監(jiān)便是后宮的侍衛(wèi)，自以為高人一等，灰衣太監(jiān)是雜役，當(dāng)然可以被隨意欺凌。
人生三大快樂之事，美色，美食，權(quán)力，太監(jiān)，首先去掉三分之一，加之生活在宮里，吃飯，那是集體伙食，因此，美食，根本談不上，只能保證不餓肚子。
于是，藍(lán)衣太監(jiān)這幫自以為是的人上人，只能玩弄手上那點小小的權(quán)力，權(quán)力的高層是控制，而權(quán)力的基層，卻是霸凌，霸凌灰衣太監(jiān)，他們樂此不疲。
這一點，征憲是很清楚的，而且樂于如此，給一部分人權(quán)力，讓他們感恩，給另一部分人恐懼，讓他們戰(zhàn)戰(zhàn)兢兢、疲于保命，至少，他們就不會老想著對付自己，權(quán)術(shù)，就是這么玩的。
控制天下蒼生，征憲很自信，便沉下臉，問道：“何事如此喧嘩？”
“回皇上，”領(lǐng)頭太監(jiān)頭一低，回到：“這個狗奴才，偷宮里的瓷器出去賣，已經(jīng)是第二次了，按規(guī)矩，要抽五十鞭子，趕出宮去，這奴才不服，哭哭啼啼的，驚了皇上的駕，奴才該死！”
三言兩語，倒也明白，征憲仔細(xì)打量著灰衣太監(jiān)，感覺有點面熟，便問道：“你叫什么名字？為什么偷東西？”
“皇上饒命，皇上饒命，小人叫秦狗兒，實在是家里窮，我娘又病了，沒錢抓藥，這才一時糊涂，干了蠢事，小人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p> 秦狗兒跪在地上，頭磕得蹦蹦直響，額頭的烏青，變成血紅一片。
“秦狗兒，是不是會唱曲兒，宇文貴妃挺愛聽的那個？”征憲聽他嗓音清脆，忽然想起來了。
“是，正是小人，皇上好記性?！扒毓穬航^望的眼中，露出希望的光芒。
征憲回頭看著安公公，沉聲道：“偷東西，無非就是窮，貴妃娘娘愛聽他的曲兒，他功勞就不小，這樣，給他長幾兩俸銀，抽幾鞭子，放了吧。秦狗兒！“
“奴才在，奴才謝皇上開恩?！鼻毓穬合残︻侀_，連連磕頭，太監(jiān)，是個特殊的工種，如果被趕出宮去，基本就是死路一條，征憲一句話，等于救他一命。
秦狗兒感激涕零。
“好好唱曲兒，只要能逗貴妃娘娘開心，朕還有重賞！要是再偷東西，那是掃朕的臉，朕剝了你的皮！”
說罷，征憲又回頭，陰冷地看著安公公，呵斥道：“朕成立藍(lán)衣衛(wèi)，不是讓他們欺負(fù)人的，你要小心了?！?p> 時不時敲打一下藍(lán)衣太監(jiān)，給灰衣太監(jiān)一絲希望，壓榨太狠，再逼出太監(jiān)起義，一樣會殃及自己這條大魚，征憲很清楚這個道理，治理天下，其實就是維持平衡，宮里宮外，道理是一樣的。
說完，看也不看跪在地上的幾人，抬腿便向宇文燕寢宮走去，身后，傳來秦狗兒嚎啕大哭、感恩戴德的聲音。
皇帝眼神陰冷，安公公嚇得心中一縮，看了一眼秦狗兒，又看了看幾名藍(lán)衣太監(jiān)，囁嚅了一下，什么也沒說，斥了一句：“還不快滾！你們這幫狗奴才！”
呸！他們是狗奴才，奴才難道是狗王奴才？
起身，追了上去。
寢殿中，宇文燕正埋頭逗孩子，旁邊，站著乳汁飽滿的奶媽。
聽到身后一片跪地的聲音，知道皇帝來了，忙回身跪下，叩頭道：“臣妃不知皇上駕到，請皇上恕罪。”
“平身，都平身吧，燕子何必如此，你我難道不是夫妻？私下，不要弄這么多規(guī)矩！”
征憲環(huán)顧四周，抬手虛扶，命眾人平身，隨即踱步至床前，一臉笑意看著床上的小皇子，俯下身，就要親兒子的臉蛋。
小皇子剛剛滿月，也不管什么皇帝不皇帝，呲啦啦一泡尿，便澆了征憲一臉，征憲愣了一下，隨即哈哈大笑，感覺這才是人間真正的樂趣。
便笑道：“你竟敢行刺朕！”
一旁的貼身奶媽洋洋得意，抱著小皇子去一旁更衣，宮女見皇帝高興，也含著笑，遞給皇帝熱毛巾，雖是秋天，卻眼含春色，俏媚地看著皇帝，嘴里鶯鶯言語道：“皇子雖小，卻跟皇上一樣龍馬精神?！?p> 言下之意，奴婢也想分幾滴皇恩。
征憲卻毫不理會，伸手接過毛巾，一邊擦臉，一邊笑道：“好，甚好，你們侍候貴妃娘娘，侍候小皇子非常好，朕要重賞?！?p> 回頭，卻看見宇文燕一臉莊重，還跪在地上，不禁詫異道：“燕子，怎么還不起來？“又扭頭斥責(zé)旁邊的宮女：“還不扶貴妃起身？不知道地上涼嗎？”
兩名宮女便上前要扶，宇文燕卻甩開了，輕輕叩了叩頭，卻正色道：“皇上是君，臣妃是臣，請皇上叫臣妃的名字?！?p> 征憲嘆了一口氣，仿佛從融融的春天，又跌回冰冷的冬季，心中無比郁悶，他當(dāng)然知道此話的意思，宇文燕臉上的表情，說明了一切，便抑郁道：“起來吧，宇文貴妃，朕對你一片真心，秦狗兒犯了錯，本應(yīng)趕出宮去，可他能逗你開心，朕便饒了，可你，唉！”
宇文燕眼中閃動一下，這才緩緩起身，平靜道：“皇上被他騙了，他哪里是為母親抓藥，他是賭錢輸了，才偷東西的?！?p> 安公公惶惑地看了一眼皇帝，又趕緊垂下頭，貴妃這句話，等于明白告訴皇帝，我，不領(lǐng)你的情！貴妃這膽子，也太大了！
無論如何，秦狗兒，死定了，欺君之罪，鬧著玩的？可千萬別連累老子！
征憲愣住，臉色微微發(fā)紅，惱怒地看了安公公一眼，安公公心里咯噔一聲，忙噗通一聲跪下，磕頭請罪：“奴才該死，奴才該死，奴才，其實也不知情?！?p> 征憲仰頭沉思片刻，壓住了心中的怒火，忽然平靜地一笑：“騙就騙吧，只要能逗你開心，朕，饒了他了，唉！”
說罷，轉(zhuǎn)身向外走去，本來愉快的心情，被澆了一盆冰水。
征憲，十分掃興。
安公公一骨碌爬起來，緊緊追了上去，心中一聲一聲嘆息，皇帝不像皇帝，妃子不像妃子，奴才，也不像奴才。
這宮里，有點亂！
宇文燕目送征憲出宮，眼中，變得柔和起來。
征憲煢煢而行，穿行在紅墻碧瓦的殿宇之間，竟不知該往哪里去？便停下腳步，仰頭看著湛藍(lán)的天空。
身后，八名藍(lán)衣帶刀侍衛(wèi)不明所以，以為皇帝發(fā)現(xiàn)了什么情況，前面四人迅速越過皇帝，手按刀柄，將皇帝圍在核心，眼睛，警惕地四處搜尋。
皇帝身邊，有二十四名貼身藍(lán)衣侍衛(wèi)，三班輪替，與皇帝形影不離，都是乞伏桑平優(yōu)中選優(yōu)、精中選精挑出來的，不但功夫一流，關(guān)鍵是，個個忠心耿耿。
征憲自己奪宮登基，當(dāng)然吸取了禿發(fā)玄的教訓(xùn)，后宮侍衛(wèi)用太監(jiān)，就是這個道理，好處，至少有三個：
其一，保證后宮的純潔；
其二，避免出現(xiàn)禿發(fā)玄的悲?。?p> 其三，也是最妙的，太監(jiān)，天然自宮，練功夫的長進，竟是意外的神速，這二十四名貼身侍衛(wèi)，雖然輸在了起跑線，但功夫修為，已經(jīng)快到達(dá)桑平的終點。
征憲收回目光，見侍衛(wèi)如臨大敵，不禁笑了：“朕伸伸脖子，你們就裝神弄鬼的？”幾名侍衛(wèi)也不由一笑。
征憲卻緩緩道：“走，去一趟母妃宮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