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北已經在言忌懷中入睡,卻因夢魘導致身體不時抽動,言忌只覺心疼,又滿懷擔憂,時刻注意著四周的動靜。
心中不住思索方才的情況,軍陣,百姓,沖突,路上他不敢詢問寄北,只能猜測最壞的情況,族長召集了其他精怪對付徐老,徐老因此殺了族長,大戰(zhàn)精怪,族人因此喚來軍隊圍攻,百姓看徐老受困,上前幫助。
那么師姐該怎么辦,若是為了血親對戰(zhàn)徐老?我該如何面對她!寄北又該如何自處!
心緒糾結中,他終于聽到熟悉的腳步聲,是徐老!
“師傅!”言忌出門迎上,他此時無比自責,并沒有用父親稱呼。
徐老見寄北熟睡,輕聲開口道:“我本意施展煉體武功,可令車寒軒知難而退。卻不想他喪心病狂,竟勾結軍隊。為護寄北平安,我只能施法。卻不想引來百姓無辜受害。此番混戰(zhàn)出乎意料,只是又牽扯了仙子,她的修行怕是再添坎坷。”
言忌明白車族長并未被殺,又是自信少女的手段,心中擔憂散去,開口道:“那師傅的劫數(shù)可是過去了嗎?”
徐老點點頭,發(fā)現(xiàn)寄北在熟睡中抽搐了一下,問道:“寄北何時睡得?!?p> “前些時候只是在懷中流淚,未哭出聲,剛睡了不久,我手腳輕,抱他回去就是了。”言忌本意讓徐老對寄北生出更多好感,卻沒有得到任何反應。徐老只是點頭,轉身便走。
言忌緊跟幾步,卻不想寄北驚醒,于是作勢將他放下,寄北平日里并不喜歡被抱著。結果寄北卻是不放手,抱住了他的脖子,言忌輕笑摟緊他,追上徐老。
“寄北,此番受驚了。明日之后便與我們一同離開平谷,你可有準備了。”徐老瞥見寄北正摟著言忌脖子,怯怯望向自己,開口道。
“知道了,我已準備好了,師公?!奔谋钡皖^回答道。
“你外祖父與我的事,并不關系你,莫要怕,莫要自責,知道嗎?”徐老說道,之前他忽略了寄北雖然平時舉止有禮,但還是個五歲孩童的事實,一路飛掠爭斗,不曾關注于他。此時心中愧疚,提了這一句。
寄北聽了,點頭說道:“知道了,師公?!毖约陕牫鲂炖险Z氣愧疚,小聲提醒:“你師公是對你感到愧疚呢?!?p> “我知道了,師傅。”寄北身體一緊,恭謹答道,而后作勢要下來,言忌只能放下他。
而后三人回到府外,卻見許多百姓等在巷口,昏暗中認清徐老身影,紛紛開口道:“徐神醫(yī),我們正等你回來呢!”“神醫(yī),那些黑皮可還要為難你!”“神醫(yī),我們商量好了,就是拼命我們也要保你平安!”。。。
徐老肅然直身,而后拱手給眾人鞠躬,說明這次沖突的起因是車府來了妖人,軍人受了迷惑誤認他是妖物才引起誤會,希望大家不要因此記恨保家衛(wèi)國的軍士。百姓自是深信徐老的話,簡單關心了幾句,便興高采烈地各自拿起帶來的五花八門的武器離開。
三人終于回到了館中,看著熟悉的家具擺設,想到明天就要離開,心中惆悵自是無法掩蓋。徐老打發(fā)二人去睡,自己輕手收拾起藥圃來。言忌將寄北領到自己房中,仔細說起徐老為何與車族長起沖突的原由,不等說到一半,寄北就睡去了。言忌這才安心離開,幫助起徐老收拾行李。
第二日清晨,車府來人送了馬車和兩匹老馬,還有干糧,不管徐老皺眉,言忌做主收下,搬上行李,喚起寄北,簡單洗漱后,三人便啟程上路。隨著三人遠去,大門的障眼法消散,露出了那面仙鶴畫壁,壁后院落整潔依舊,只是藥圃空空蕩蕩。
經過一夜混亂,百姓此時多半未起,行至城外十里才遇上出門干活的農人。早秋的清晨,天地白霜,此時正開始起霧,隔了二十步便蒙朦朧朧地看不清面貌,免去被百姓攔路送行的麻煩,徐老的眉頭這才平復。待到日出東山,徐老與寄北在車廂內早已考較完功課,此時大眼瞪小眼對坐,眼見寄北強撐跪坐,不住晃動,徐老便叫回在外趕車的言忌,自己下車牽馬去了。
言忌自是知道平素兩人近距離接觸的機會不多,此時多有尷尬,他正想辦法使氛圍融洽些,徐老雖然沒說要去哪里,但離開平谷是一定的,后面的旅程只怕不短,起碼寄北不能一直這樣畏懼徐老。于是進車廂后就看著寄北,看著他堅持著跪坐姿勢,不?;蝿?,不停側身,最后可憐兮兮地看向自己:“師傅,我能坐著嗎?”
“為什么,你不愿守禮嗎?”言忌打定主意要讓寄北放下那份謹慎,故意逗他,“對著師公明明能跪坐,對著師傅就不行嗎?”
“不是的,師傅。寄北敬重師公也敬重師傅,但此時功課都考較過了,寄北想坐下看書?!奔谋敝棺』蝿?,認真說道。
“那我口授吧,上次藥經教到哪兒了?!毖约衫仙裨谠?,伸手翻書柜,作勢取書。
“陽氣者,若天與日,失其所,則折壽而不彰。故天運當以日光明。是故陽因而上,衛(wèi)外者也。因于寒,欲如運樞,起居如驚,神氣乃浮。因于暑,汗,煩則喘喝,靜則多言,體若燔炭,汗出而散?!奔谋币娧约刹凰煽?,也不反抗,乖乖背書。
言忌聽出寄北吐氣很重,明白他在強撐,開口道:“坐下吧?!?p> 寄北抬頭確認,見言忌點頭,趕緊跌坐,也不敢揉膝頭,只一會兒,額頭便見汗了。
言忌開口問:“你明明是疼的坐不住了,為何不說。”“我,我不疼?!奔谋钡吐曊f道?!安惶勰銥楹纬龊梗藭r秋天,天高氣爽?!毖约善鹕砝彼碾p腿,撫上膝頭,“你怕我嗎?”
“不怕,師傅對我很好。”寄北身體僵硬,小心說道。
“不,你怕我,你怕師公,你怕車族長,你怕車師姐,你怕很多很多人。”言忌開口反駁,“但是寄北,你要知道,你可以怕世上所有人,但卻不能怕我和你師公。我們是你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了?!?p> “。。。是”,寄北任由言忌為他揉搓推拿,嘴角緊抿。
“寄北,你這般謹慎的態(tài)度,只會使我與你師公感到生分,在車府的活法只是在車府,與我們在一起就不該再那樣活著?!毖约烧J真說完這句話,便不再開口,手上確認法力化去淤阻后才停住動作。
寄北趁機小心抬頭問道:“師傅,還講藥經么?”
言忌見他畏懼褪去幾分,也開心起來:“現(xiàn)在不講藥經,我與你說說對戰(zhàn)精怪的事吧?!?p> 。。。
徐老將一切收入耳中,嘴角帶笑,腳步也變得輕快許多。待得太陽落山,三人停在了一處驛站,寄北自小錦衣玉食,又多遭變故,身體孱弱,是要小心照顧的。驛站雖小,卻沒出平谷城的管轄范圍,所以配置十分齊全,馬夫,伙夫,漿洗婦人,甚至還有服侍丫頭,跑堂在見過徐老文牒后,更是受到最高禮遇,喚出了驛長,安排了屬于他自己的院子供三人休息。徐老沒有拒絕,只是讓言忌兩人去后院收拾,自己跟著驛長出門去了。言忌二人進了后院發(fā)現(xiàn)有人一直打掃,并不需要收拾,便取了幾本書,開始給寄北教課。不多時,便有仆人敲門,送來飯食。
言忌問詢后得知徐老并未歸來,便不動飯菜,轉而給寄北講起與徐老一起在路上的故事。寄北聽了一天故事,原先的拘謹散去不少,此時也忘了饑餓,滿眼期待。
卻不想此時,少女推門而入,口中急切問道:“言忌,徐老在哪里!”
言忌聽少女語氣只覺一驚,起身不假思索道:“同此地驛長外出未歸,不知何處!”寄北緊隨言忌起身問好:“七姐姐好?!鄙倥c頭算是回應,更急切道:“祖父要送信入京,必是關乎徐老的!”
言忌登時明白七分,這信當是與寄北的父親有關!徐老直達此處驛站便出門,肯定也有預料!思緒急轉,決定避開寄北,開口道:“師姐,你隨我走,我當知道他去往何處了!”而后看著寄北說道:“寄北,你且待在屋里,我們不過半炷香馬上回來?!奔谋惫郧牲c頭應是,便目送二人出門,駕云飛走。
“師姐,車族長與徐老的沖突,讓你為難了?!?p> “你與我說這干嘛,我終歸是車府子女,怎會幫你們外人?!鄙倥櫭佳b作發(fā)怒,“徐老在何方向?!?p> “我并不知,不過此事定與寄北有關,我只想避開他?!毖约尚闹幸慌?,少女的表現(xiàn)只是為了自己寬心,她夾在兩位最重要的長輩之間,如何會不為難。但此時自己并沒有什么辦法,既然少女不愿多談,那便只能略過。
少女表情放松下來:“寄北小小年紀,卻通事故,的確惹人心疼??墒撬母缸??”
“是他的父親,名為周剪,與徐老有慕儒之情,后在京城為官,因陷入黨爭被污通敵罪,押在監(jiān)牢審問。這封書信定與其相關。”
“此時查案已來不及,只能與皇族周旋,皇族向來由修仙門派把持,但隱藏極深,需要知道趙國附近有何修仙門派,再行打算?!?p> “徐老似乎不愿以修道人身份了斷此事,也從未與我說起過修道界的事?!毖约蛇@時也感到疑惑,他只聽徐老提起過兩次周剪得事,甚至求助過車寒軒,細節(jié)可以推算徐老是做過許多努力,但都是用的凡人手段。這可以說明徐老言行合一,修仙不牽扯俗世,但也有可能,徐老也許并不了解修仙界!
“確是如此,除了土地一脈的幾名妖族,他也從未與我說過其他修仙人士?!鄙倥妓鞯?,而后取出一只袋子,遞給言忌,“此番遠行,你我可能再也見不了面了。作為師姐,自是要與你些贈禮送行,里面有迷陣一套,丹藥九顆,傷病饑餓,各取其用,莫要服錯了。”
言忌頓了一頓,才驚醒自己今晚之后,便要與師姐遠隔,艱難伸手接過,手指碰觸間,心中起了異樣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