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萇楚帶著輕鹿隨杜善善齊夫人去五塔寺上香。五塔寺在城外西北方向幾里地,倒不算太遠,但天寒地凍出門總是不便,杜善善齊夫人體貼地派了人駕馬車到萇家接人。
杜善善齊夫人的近侍鄭嬤嬤,迎著出角門的萇楚,上下打量關切地說道,“姑娘可是要多穿一些,城外總是要冷一些,比不得城里?!?p> 馬車旁探出一顆裹得如棉團不見眉眼的腦袋,“嬤嬤,我給小姐帶著那件里外有毛的大氅,放心哩?!币姷幂p鹿這般裝裹,鄭嬤嬤笑道,“鬼丫頭,怎不見把你家小姐給裹得嚴實些。自個兒倒是遮得只留一根縫?!?p> “小姐不愿意,她說難看?!陛p鹿很委屈。
萇楚呵呵樂道,“謝謝嬤嬤關心,小楚不冷的,里面兩件襖子都夾了羽絨細毛,暖和著呢。”
鄭嬤嬤笑著扶萇楚上了馬車,杜善善齊家的馬車極為寬敞,座上鋪了軟毛料子,地上鋪著棉毛地毯,再籠上一個火龍,暖和舒適。
鄭嬤嬤和輕鹿也跟著坐上去,馬夫便驅車向北。
剛走至巷口,就聞馬車前方傳來嚎啕大哭聲,伴隨著怒罵和呵斥聲。萇楚和鄭嬤嬤面面相覷,輕鹿一臉懊惱,“小姐,忘了告訴您了。那關元霸的媳婦沒了,夏家的人來了京城,鬧了好幾天了,我們該繞著走的?!?p> “那夏家與我們不相干的,我們不必繞。往前走罷,注意些別碰著。”鄭嬤嬤隔著車簾吩咐車夫,那車夫低聲應了。
馬車越往前,哭罵聲愈發(fā)清晰,“你們這是甚么吃人的門戶,如花的女子一個,進門不得三月,便被治成了一具死的了……說甚么病死,看那脖子上的淤青,分別是被人害了性命呀!我的兒??!你才十六啊,本就不愿意你遠嫁,都怪你那黑心肝的老子,害了你的性命?!?p> 旁邊有人小聲勸著,讓她莫要再喊。
鬧成這樣的,必然是夏里佳的親生母親了,只聽她又罵,“不要以為我縣里來的婦人甚么都不知,你們不過是當了王八不敢認,拿我女子去頂面,天打五雷轟的,你們自有報應!我今日鬧起來,你們只管打死了我,夏家兩條女子的性命都擺在這里……”
外面似有一男子在呵斥她,“快回去,我自會給你交代。莫要害了全家?!?p> “你放開我,都是你這只管當官不管兒女的老子。才害得我獨獨的閨女沒了,我管你甚么太……唔唔……。”
夏里家的母親終于被人拖走,外面哄鬧的聲音驟然消失了。
萇楚緊繃著臉,握緊了拳頭,若是那日沒有人相助,今日便是她的下場。輕鹿見狀忙抱住她的肩膀,“小姐,莫要傷懷,這原是夏格格膽小,才被嚇死的。”
哪里會是被嚇死的,半日的相處能不知道,夏里佳極其爽利潑辣,怎會被嚇破膽。不過是大家將頭埋進沙子里,拌成鴕鳥罷了。
鄭嬤嬤長嘆一聲,嘴里念了一句阿彌陀佛,“善惡終有報,不過時候未到?!?p> 此話有理,萇楚猛然想到,翻過年便是康熙四十二年,再有五年,再有五年那人的報應就會來到。思至于此萇楚笑了,對著鄭嬤嬤輕聲說道,“嬤嬤,您說的對,善惡因果有輪回,我們可以等的?!?p> 在外城,萇楚換了馬車,上得杜善善齊夫人的車輛一起相伴,一時笑語連連,倒是頗為歡樂。
郊外積雪浮厚,幾道車輪軋過官道后,便泥濘不堪,甚是難行。
一行車馬直至快午時才到寺門前,早有幾位小僧在門口候著,一位不過七八歲卻極伶俐的上來前接車,“夫人可算來了,師父吩咐我定要守著,到了就喊人馬上去回報呢。”果然,另一個小僧哧溜就鉆進寺里去報信了。
“法信大師客氣了,原是叨擾貴寺,不想這般勞累你們小的?!倍派粕讫R夫人下了車,牽著萇楚一路往寺廟里走,輕車熟路,想是常來。
那小僧緊跟上來,“夫人,今日寺里還來了幾位貴人,我說說看,您可認得?”
杜善善齊夫人并未說話,小僧便接著說道,“一位是納蘭家的三夫人帶著四格格來上香,另一位是鈕鈷祿家的側福晉帶著七格格來吃齋食,還有一位是嚴太傅家的三少夫人來還愿?!?p> 杜善善齊夫人腳下一頓,斜睨著旁邊垂首瞧路的小姑娘,有些不耐道,“都不認得,一會我先去禪房,過個半個時辰將齋飯送我們房里用便好。飯后我們去大雄殿求個簽,勞煩小師傅安排一下,清靜些是最好?!编崑邒吒辖o小僧人塞著碎銀,“我們夫人最近身子乏力,不想操勞。就勞煩小師傅多關照些?!?p> “夫人您放心,師傅早將那處最清幽的院子給您留著了,想來沒人能擾了您。小的這就是去稟了師傅,安排去?!毙∩昧算y子眉開眼笑地走開。
杜善善齊夫人拍拍萇楚的手,“這里齋飯里最好吃的是豆腐,他們也不知道用了甚么料,竟是比肉吃得還香?!?p> 萇楚乖順地點頭,“夫人這般推薦,自是要多吃幾塊的。不知這和尚做得夠不夠?!?p> “嗬嗬,不夠叫他們再做一鍋便是,小饞貓兒似的只道貪嘴?!倍派粕讫R夫人樂得點點萇楚的額頭,拉著她七拐八拐,走了快一刻鐘,才進得寺廟中一獨立的小院子。
小院子正面離后大殿都有四五十丈的腳程,周圍環(huán)樹,背面依靠寺廟的后山,更是茂林森森,幽靜安寧。
盡管廂房里已放了三個暖爐,但山中寒冷,屋子也并不太暖。杜善善齊夫人讓萇楚只脫了大氅,再給披了一件西洋薄絨毯,才肯放心,自去禪房念經。
鄭嬤嬤留在屋里陪著萇楚,尋一個湯婆子給她暖手,“每年這個時候夫人都會一個人去寺里吃齋念經一日,十多年也不曾斷過,只有今年是姑娘陪著的?!?p> 萇楚遲疑一會,問道,“今日可是有什么特別的?”話問完就見鄭嬤嬤面露難色,便趕緊解釋說,“嬤嬤莫怪,小楚是擔心有甚么忌諱是不知道的,徒惹夫人傷心煩惱?!?p> 鄭嬤嬤安慰地說,“姑娘無須擔心,也不是甚么隱秘的事情,只是確實是一件傷心事罷。那年我家夫人隨著老爺北上與那俄國接洽,不想在路上遇到狼群,傷亡無數的親兵侍從,還有剛出生沒多久的格格也從被褥里滑脫了出去。”
輕鹿“啊”的一聲,嚇得趕緊捂住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