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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第一次在一個孩子面前羞愧難當(dāng)
第二天早上,蕭棠在賀風(fēng)的敲門聲中醒來。他斜倚在門外,雙手插在衣袋,面如暖陽般地笑:“不打算回去了嗎?都日上三竿了,你要真想跟我留在這個小縣城過日子,我倒不介意?!?p> 對于他的自作多情,最好的辦法就是漠視,蕭棠回了他一個白眼。
回去的路上出了點小意外。剛開了一段山路,汽車就爆胎了,蕭棠被突如其來的顛簸嚇了一跳,等回過神來的時候賀風(fēng)已經(jīng)拿上工具準(zhǔn)備換輪胎了。蕭棠頓覺慶幸,這一路好在有他,若是自己一個人遇到眼下這情景,多半是束手無策。
趁著賀風(fēng)換輪胎的間隙,蕭棠在路邊溜達(dá),看見不遠(yuǎn)處有一個建筑,紅墻青瓦,飛檐斗拱,等蕭棠慢慢走近,原來是一座寺廟,看起來也有些年份了,掩映在幾棵蒼勁的大榕樹之下,佛音悠悠,香煙繚繞。也不知道那天是什么日子,前來上香的人不少,蕭棠隨著人流走進了寺廟。大殿里面也有好些磕頭祈愿的人,蕭棠不想去湊熱鬧,便從側(cè)殿直接繞了過去。路過一間法堂的時候,墻上的一幅畫吸引了她的目光。
“這是西方極樂世界圖。”旁邊的一位僧侶說道。
“西方極樂世界……”蕭棠默念,“那些離開我們的人就是去了這里嗎?”
蕭棠癡癡地看著眼前的這幅畫,下從地起,上至虛空,畫中萬物,皆放光明;懸浮的宮殿樓閣,金銀碎珠點綴其間;九品蓮花盛開,青黃赤白,圣潔端莊;天花繽紛似琉璃碎絲,曼妙而下,流光溢彩。原來這就是傳說中的十方無量世界,果然如真亦如幻,如夢亦如仙……
站在這樣一幅畫前,蕭棠突然覺得很安寧,內(nèi)心平和得沒有一絲雜塵,但是眼睛卻慢慢濕潤了。
“你相信人死之后只不過是去到了另一個世界嗎?”不知什么時候賀風(fēng)已經(jīng)站在了她的身后。
“我相信?!?p> “我也相信?!辟R風(fēng)的目光沉沉,聲色平靜,“佛家說死亡是往生,舍此報去往另一個地方,受生他報。所以我一直相信,那些離開我們的人只是去了另一個我們看不見的物質(zhì)空間。對于死亡的真相,著名的星云大師說過一句話,“你怎知此刻閉上眼睛,不是在另一個世界睜開眼睛?”
蕭棠回頭看著賀風(fēng),淚中帶笑。
汽車再次發(fā)動的時候,蕭棠靠在椅背上,她望著窗外的天空,天上的云不多,但是有一朵特別大,特別厚,陽光從那朵云的后面灑下來,有光柱噴薄而出,金燦耀眼,像萬丈流蘇垂向地面。太陽將云的四周鍍了一層金邊,有如嵌在空中一只光環(huán),又像是平靜的天空上突然鑿開的一個洞,虛空而飄渺,神秘而朦朧,仿佛那后面真有一方圣潔安寧的世界。
“所以康布就是林雨謙在地震時救出的那個女孩兒?”一直專心致志開車的賀風(fēng)突然開口。
“嗯。”蕭棠點點頭,“林雨謙的同事后來告訴我,他一共從廢墟里面救出了十幾個人,最后一個是康布,他用整個身體護著她……”
“他是個好人,他很了不起。”賀風(fēng)努力讓自己的語氣平靜,他停頓了一下,才繼續(xù)說,“蕭棠,你真幸運,能夠被林雨謙這樣的人愛過。而他,也很幸運,能夠被你一直惦念?!?p> 自從林雨謙走后,蕭棠幾乎沒有在別人面前主動提起過他。也許是怕她傷心的緣故,她身邊的親人、朋友也刻意回避那個名字。沒想到多年以后,她兩次說起他,都是在賀風(fēng)的面前,不過這一次,她終于能用一種極其平和的語氣,將深埋在心底的名字吐露出來。
汽車一直在飛馳,蕭棠看著窗外,青黛的山色一直綿延到天邊,就像是畫在白云之下的一道波浪線,線條隨著汽車的移動不斷變化著形狀,群山仿佛跳躍著往后奔跑離去,像極了影片里的倒帶鏡頭。她慢慢地抬起左手,目光停留在那一道淡紫色上面。身旁的男人在認(rèn)真地開著車,她聽見自己的聲音混雜在發(fā)動機的轟鳴中,似乎格外低沉,猶如喃喃自語一般……
——
安葬了林雨謙之后,林父林母定了當(dāng)天下午的火車票返回老家。分別之前,林母拉著蕭棠的手,眼眶又紅了,“蕭棠,我一直以為你會成為我的兒媳婦,只是……沒想到我們的緣份終究還是太淺,望你……”林母再度哽咽,蕭棠從她顫抖的嘴唇中分辨出最后兩個字,“珍重……”
可是她還有什么好“珍重”的?她的希望、她的未來,她全部的愛和青春都已經(jīng)被一把黃土覆蓋,如今的她就如同一具空殼,靈魂惶無所依。
蕭棠從林雨謙的同事那里打聽到了鎮(zhèn)醫(yī)院的地址,她找了很久才找到,到處都是一樣的殘垣斷壁,一樣的瓦礫廢墟,又怎能分辨得出哪兒是哪兒。最后蕭棠是從那個被震裂成兩半的大門認(rèn)出來的。門上的字早已七零八落,紅十字架被從中間劈開,殷紅如殘血。
蕭棠踩在一堆廢墟之上,每一步都走得很艱難。一道道倒塌的殘墻就像沒有支架的軀體,斷裂的鋼筋直楞楞地豎向空中,柱子像被擰麻花一樣扭轉(zhuǎn),粗壯的大樹直接被攔腰斬斷……她不敢想象到底是多么可怕的力量才能造就這般慘烈的景象。
蕭棠最后才認(rèn)出宿舍樓,它是整個醫(yī)院里面唯一沒有倒塌的建筑。她費力好大的力氣才從斷裂的樓梯爬上去,走道已經(jīng)嚴(yán)重傾斜,她一下子沒站穩(wěn),重重地摔了一跤,她也顧不上疼,就開始一個房間一個房間仔細(xì)地查找。最后,在二樓盡頭的一個房間里面,她終于看到了林雨謙的舊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