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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棠瞬間淚如雨下。這是他的房間,她認得,他的電腦、他的書、他的衣物都在,正中間的地板上有一個碎掉的相框,她從玻璃殘渣的下面拾起照片,是一張他倆的合照,燭光里她靠在他的肩頭,他的鼻尖沾著奶油,她俏皮地笑,兩人的臉上都明媚如花開一般。這是他離開S市之前拍的,然而如今這一切都已然恍如隔世。
蕭棠仰面嚎啕,撕心裂肺,仿佛周身最后的力氣都化為了噴涌的眼淚,她哭得癱倒在了地上。
她忽然看到一件白大褂,就在床底的位置,她跌跌撞撞地沖過去,撿起來,緊緊地拽在懷里,真的還有她熟悉的氣味,是他!
“雨謙!雨謙!雨謙……”蕭棠發(fā)瘋一般地高喊,四壁破敗,沒有人回答,她又沖出房外,對著一片破碎嘶吼:“雨謙!雨謙……”
滿目瘡痍,回應她的只有飄蕩在廢墟之上空寂的回響。她終是再也聽不到他的聲音了……
天又開始黑了下來,她把身子緊緊蜷成一團,她怕這樣的孤寂,沒有了他,她就如游魂一般。
手機屏幕開始閃爍,是一個陌生的號碼。
“喂,蕭小姐嗎?”電話里面?zhèn)鱽硪粋€很甜美的女聲,“上個禮拜你在我們店里買的T恤,我這邊已經(jīng)幫你調(diào)到你要碼數(shù)了。我記得你之前說要送人的,我們可以幫你免費包裝,今天就會給你快遞出去。”
“謝……謝……”蕭棠氣若游絲。
“不客氣的……”
電話里還在說話,那個聲音平和美好,就好像來自于另一個世界,一個離她很遙遠的世界,一個已經(jīng)不再屬于她的世界。
夜將最后一絲清明帶走,越來越黑,仿佛跌進一個萬劫不復的深淵,無邊無際的絕望永遠找不到出口……
原來,命運最可怕之處不在于無常,而在于通曉一切大道理后的無助。
心臟的位置開始劇烈地痛,隨著心跳的節(jié)奏,一下、一下,越來越難受。她用一只手捂住胸口,仍是于事無補,鉆心的痛,她從未體會過的折磨。
她終于知道,原來心痛并不是一個形容,心真的是一個有生命、有感知的器官,她的心和另一顆心本就是一體,現(xiàn)在如同被生挖活剮了一半,余下的也無法獨活。
玻璃碎片閃著寒光,慢慢地劃過手腕,長長的一道口子,血肉翻卷。原來竟沒有想象中的疼,抑或是心上的痛已經(jīng)勝過一切的感覺,身體其他地方已然變得麻木不仁。
先是一點一點的鮮紅從傷口沁出,頃刻之后,鮮血驟然噴涌,像是殷紅的泉,迸裂一般,亦如她此刻的淚,噴薄不止。
很久以前,還是他教她辨認手腕上的動靜脈,沒想到在這個時候派上了用場。
一滴、一滴、一滴……她好像都能清楚地聽到到鮮血流淌的聲音。
血順著纖細的手腕不斷流下,蒼白的皮膚上像是開出了一朵血紅色的花,張牙舞爪的花瓣,宛如猙獰一般,又像是一只魔爪,緊緊地拽著她,將她拉向另一個世界……
鮮血把半邊胳膊都染紅了,她聞到空氣里的腥氣,身體慢慢開始感覺到冷。眼前的世界變得眩暈而狂亂,胸口像是被重重地壓著,漸漸喘不過氣來,血還在涌出,一縷一縷的,慢慢將她最后的溫度一點點帶走,越來越冷,一絲一絲拼命往骨子里鉆的冷,心臟都好像要窒息。
她的頭無力地垂向一邊,她看到一地的鮮血,染紅了他們的照片,也染紅了他的白大褂,那紅越來越多,逐漸從殷紅轉(zhuǎn)為暗紅,越來越暗,越來越黑……
蕭棠的眼前也漸漸黑了下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感知又好像逐漸明晰,先是耳邊恢復了聲響,像是有人在說話,似乎還有光,微弱的光,蕭棠緩緩睜開眼睛,她隱約看到一個身穿白大褂的人。
“雨謙!”她想大喊,喉嚨卻像被堵著,只能發(fā)出微弱的聲音。
光越來越亮,她看到身邊有很多身穿白大褂的人,四周的景象有些熟悉,她慢慢認出了這個地方,竟然是在醫(yī)院!
“醒了!醒了!”有人在高喊。周圍嘈雜起來。
“挺過來了,還算命大啊!”
“看來應該沒事了!”
一個女醫(yī)生走到蕭棠跟前說:“你也是走運,要是再發(fā)現(xiàn)晚一點兒,應該就救不回來了?!?p> 左邊的手腕如火燒,又像是被抽筋剝骨一般,蕭棠心想,為什么不干脆讓她死了算了,她再也無力忍受一絲一毫的痛苦。
門口傳來一道稚氣的童聲:“能讓我看看她嗎?”
一個小女孩兒從人群中探出身子,小小的腦袋,紅紅的臉蛋。
女醫(yī)生對蕭棠說:“你該好好感謝這個小姑娘,是她發(fā)現(xiàn)你的。”
“蕭棠姐姐,”小女孩兒叫道,一雙大眼睛直直地盯著她,緩慢地說:“我是康布?!?p> 蕭棠瞬間失控,淚水奪眶而出,她聽林雨謙的同事說過,康布就是林雨謙最后護在身下的那個小女孩。
而蕭棠怎么也想不到,竟然是康布發(fā)現(xiàn)了她。原來得知林雨謙的噩耗以后,康布也是傷心萬分,后來她聽說林雨謙的家人來了,便執(zhí)意要見他的家人。不過她沒能見到林雨謙的父母,再后來聽林雨謙的同事說起蕭棠去了鎮(zhèn)醫(yī)院,她和她的家人便馬上尋了過去。是康布率先發(fā)現(xiàn)了蕭棠,當時她憑著一股直覺第一時間就去了林雨謙的宿舍,一打開門就看到了倒在血泊中間的蕭棠。
康布走到了蕭棠的床邊,她身后還跟著一個身著藏族服裝的婦女。婦女輕輕握起蕭棠的手,語氣哽咽。
她說了很多,但她講的是藏語,蕭棠根本聽不懂。
女醫(yī)生在一旁解釋:“她是說,很感謝你男朋友救了她女兒的命,他們?nèi)叶紩肋h銘記這份恩情。但是你為什么要做這種傻事?為什么不珍惜自己的生命呢?”
蕭棠不說話,只是哀哀地流淚。
康布突然開口:“你這樣做,雨謙哥哥是會生氣的!”
蕭棠從淚水中抬眼,她看著眼前的小女孩,大大的眸子黑白分明,清澈中閃著堅毅的光。
“雨謙哥哥是醫(yī)生,他說過救人是他的使命,地震的時候他從住院大樓里救出了很多人,他拼命挽救生命,可是你卻在輕生,如果他知道了,怎么會不生氣?”
康布的媽媽又開始說話,康布一直緊綁著臉,語氣中帶著與她年齡不相符的老成,“我阿媽是說,我們藏族人最不能接受自殺,因為自殺是比殺生還重的罪業(yè),是對生命的大不敬。你以為這樣就能見到你想見的人嗎,你錯了,自殺的人得不到轉(zhuǎn)世,你這樣才是永遠都見不到他!”
她的人雖小,聲音卻很洪亮,而且尖銳,就像一把劍,直插蕭棠的心臟。
蕭棠深埋起臉,抽搐不止,沒有人說話,滿室靜得只聽得到淚水滴落的聲音。
良久,女醫(yī)生似乎也有一些動容,她長吁一口氣,紅著眼說:“你見過被壓在廢墟下面的人嗎?他們拼命地求救,千萬百計地想要活下來,有的人甚至斷手斷腳來換一條命,別人都在求生,你卻在尋死,真的愚蠢至極!想死太簡單了,你看看這場災難不知道死了多少人,死亡數(shù)字每天都在上升,生命脆弱,活著不易,你還那么年輕,為什么就要想不開呢?”
康布的聲音帶著幾分顫抖:“我的奶奶走了,我的叔叔走了,我的同學也走了,我知道他們都很舍不得離開這個世界,包括雨謙哥哥也是,但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在菩薩的身邊了,他會一直看著我們,他希望你怎么做,蕭棠姐姐,你心里肯定很清楚!”
康布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眸底氤氳,有淚水浮動,像是閃著光,蕭棠卻感覺無法直視那光芒,她第一次在一個孩子面前羞愧難當。
康布走了,后來就再也沒有來看過蕭棠。幾天之后,蕭棠出院,康布托她的媽媽送來一個東西。
那是一個白色硬紙盒子,蕭棠小心翼翼地打開,一個黑黑的毛茸茸的小腦袋露了出來,她一眼就認了出來,她輕喚一聲“桃子”,小東西“喵”地叫了一聲,一對貓眼直碌碌盯著她。
她緊緊地將它摟在懷里,兩行熱淚潸然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