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不春谷
薛陽暉把杯子扔到了身后,臉上的笑容十分瘋狂。
燕晏手被別到背后捆上了,嘴上綁著布條,什么也說不出來。
大紅的蓋頭落下來,掩去一切光景。
八人抬的花轎,走下山的路也顛簸得厲害。
燕晏覺得骨頭都快被顛的散架了,身上的傷口又裂開,血浸透了喜服,衣衫也緊緊貼在身上,又痛又癢,粘膩難受得緊。
隊伍行到山腳時,燕晏搖掉了頭上的蓋頭,從裂了一條縫、隨著隊伍行進(jìn)開開合合的轎簾望出去。
外面樹高草盛,道路狹窄,想來還是在偏遠(yuǎn)野外的小路上。
前面有喜樂隊伍敲鑼打鼓,嘹亮的嗩吶一聲聲卻吹著凄涼哀婉的曲調(diào)。
這調(diào)子配著迎親隊伍,在這樣一個大霧未散的清晨,怪誕得讓人覺得頭皮發(fā)麻。
一路上杳無人煙。
燕晏百無聊奈。
她在上山之前其實就已經(jīng)做好了豁出性命的心理準(zhǔn)備,所以如今走到這一步,她反倒不再那么擔(dān)心和緊張了。
至少比被發(fā)現(xiàn)之前放松多了。
但不害怕卻是不可能的。
這條命是她撿來的,身體上的疼痛卻是貨真價實的,一切不好的遭遇帶來的情緒也是實實在在的。
她就怕到時候想死都不能死。
不知道為什么,這時候想起了云恕。
他好像也沒有書中寫的那么壞。
他應(yīng)該會照顧好堆堆和怦怦的吧?
其實也沒有什么好擔(dān)心的,她要是回不去了,堆堆和怦怦就會自己回山林。
她只是短短地在這個世界出現(xiàn)了那么一會兒,沒了也不會有什么影響的。
反正也沒人掛念她。
從前在原來的世界也沒人掛念她。
挺好的。
燕晏表情放松下來,想靠著轎子壁歇一會兒,卻不想,隊伍突然停下了。
透過轎簾的一絲窄縫望出去,發(fā)現(xiàn)迎親隊伍被一隊兵馬截停了。
燕晏陡然睜大了眼睛。
隊伍最前頭,騎在馬上的,正是顧由己和一個年輕的眼生的人。
可惜他們離花轎太遠(yuǎn),而吹鑼打鼓的聲音也未停。
燕晏手腳都被捆住了,嘴也被布條縛住,根本發(fā)不出多大聲音,一些小動靜也完全被樂聲掩蓋住了。
這種感覺,就像做噩夢時,被惡鬼抓住了腿,將要陷入沼澤里,眼看可靠的朋友就在前面,你卻如何都發(fā)不出任何呼救的聲音。
顧由己跨一匹白馬,提著銀槍,高扎的發(fā)辮間的紅綢帶被山風(fēng)吹得獵獵飛舞,他冷著一張臉,眼底盡是焦急,抿唇?jīng)]說話。
燕晏看到他衣襟間扒著一只小刺猬,激動得熱淚盈眶。
送親隊伍的領(lǐng)頭人沖著顧由己和他身邊的年輕人點頭哈腰:“二位官爺,我們是西邊小鎮(zhèn)來的,今兒是我們家大小姐的成婚之日,還請幾位官爺通融通融,放我們過去,免得誤了吉時?!?p> 顧由己身邊的青衣年輕人越過領(lǐng)頭人,打量著后面的花轎。
領(lǐng)頭人察言觀色,連忙將腰彎得將要低到地底下去:“新娘子半路出花轎拋頭露面,有傷風(fēng)俗,若官爺執(zhí)意要察看,只能請官爺下馬獨自進(jìn)轎里察看了?!?p> 若真如此,這新娘子的名聲怕是盡會毀了。
青衣年輕人皺了皺眉,沒再說什么,揚手示意身后的人馬退到路邊,為送親隊伍讓出一條道來。
燕晏在花轎里掙扎得像一只泥鰍。
可完全鬧不出引人注意的動靜。
送親隊伍又繼續(xù)前進(jìn)了。
在花轎與顧由己擦肩而過的時候,燕晏使勁兒用頭撞上了轎璧。
撞得她兩眼冒金星。
可隊伍早就注意到了她的小動作,敲鑼打鼓的聲音恰好高漲,吹打得震天響。
燕晏暈乎乎地躺在轎子里,泄了氣。
顧由己肯定沒聽到動靜。
她盯著搖搖晃晃的轎頂,眼睛彎了起來,里面盛著清甜細(xì)碎的光。
在心里夸了夸小刺猬,小家伙真棒,真的把信送達(dá)了。
顧由己這么快帶人馬找到了這里,那山上那些姑娘們,都有希望了。
真好……
又走了不到一個時辰,隊伍終于停下來了。
有喜娘掀開轎簾,給燕晏整理了整理儀容,而后將她扶下了轎子。
腿上的束縛被人松開,手仍舊被捆著。
燕晏被人拉在一處平地站定。
此處應(yīng)在風(fēng)口處,大風(fēng)呼呼的刮,燕晏的衣裙瘋狂翻飛,連蓋頭也被卷走了。
視線豁然開朗。
燕晏環(huán)顧四周,一個人也沒有了。
轎夫啊喜娘啊什么的早都跑得不見影了。
她站在三塊巨石搭起的一個方形門口,右手邊一塊比她還高的石碑,寫著不春谷三個字。
放眼望去,只有枯瘦的樹枝黑壓壓的,將灰蒙蒙的天空分成七零八落的小塊兒。
目之所及皆是灰暗之色,方圓數(shù)十里,寸草不生。
整座山谷沒有任何飛禽走獸,甚至連聲蟲鳴鳥叫都沒有,只有滿耳的風(fēng)聲。
這不春谷真是名副其實。
燕晏正在環(huán)視四周,突然感受到腰間有一股很重的力道,幾根細(xì)到快要看不見的絲線纏住了她的腰,嗖的一下,很快啊,她就被拉進(jìn)了一間寬敞的大石屋里。
屋中的擺設(shè)也古樸陳舊,但此刻掛滿了紅綢,正中間還貼著一個大大的雙喜字。
喜字下面的桌上,擺著瓜果糕點,左右一對龍鳳花燭,看蠟淚應(yīng)該燒了很一會兒了。
穿堂風(fēng)涼颼颼的,怎么看怎么像墓室。
“轟”的一聲,身后的石門關(guān)上了。
燕晏被嚇了一大跳,轉(zhuǎn)身去看,卻突然撞上了一面硬邦邦的胸膛。
撲鼻而來,也是一股陳舊腐朽的味道,又很像在泥土里埋藏了很久的樹葉的味道,但夾雜著淡淡的藥香,不至于讓人作嘔。
燕晏被撞得差點摔倒在地上。
有一只手摟住了她的腰。
燕晏抬頭,面前是一個身量很高大的少年,他的頭發(fā)很長,黑亮厚重的青絲披散鋪陳身后,幾要垂到膝蓋。
悠悠燭火下,他的皮膚白到幾乎透明,眉毛又濃又長,眼窩很深,一雙眼睛泛著琥珀色的光芒,鼻梁挺立,連嘴唇都像名家畫師慎之又慎的落筆。
整個人精致得失真。
就是渾身散發(fā)著冰冷的溫度,不是普通言情小說里霸道總裁渾身那種冰山氣質(zhì),是物理上的冰冷。
隔著厚厚兩層衣衫,燕晏都打了個冷戰(zhàn)。
她掙扎著向后退,那雙手卻緊緊扣住了她的腰。
燕晏索性不掙扎了,看著少年:“你是誰?是樓傀師還是他的倒霉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