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jié) 再見青絲
風沙沙地響,吹過樹葉時候樹枝會輕輕搖擺。今日是晴空萬里,又有縷縷清風相伴,很是適合出行。
在大昭朝的東方近海,一條略顯坑洼的老舊驛路上,一個斜挎布囊的年輕人手持一本封皮嶄新的小冊子,慢步行走著,不時翻動幾下書頁。
年輕人身著一件灰色布衣,衣服上能看出來明顯的褶皺,應是有些年歲了。他的頭上別著一根木簪,想必是便宜貨色,并不精致。
“哎呦!”
布衣年輕人的腳不小心踩進了一個坭坑里摔了個狗啃泥。
他沒急著爬起來,他先把書合上了,然后手撐地面爬了起來。拍拍衣服上的塵土,罵罵咧咧地揉了揉腳踝。
布衣年輕人略微有些瘸地走向了不遠處的一塊石頭,準備休息一下再趕路。
他坐在石頭上休息,石頭表面平滑,坐著不算難受,他干脆脫下鞋襪盤腿而坐,便又打開書本翻閱了書的封皮上行書寫著《蓮堂散記》。
看了一會兒,他把書合上,自言自語道:“想我也不是什么大奸大惡之人啊,連隔壁李家的小姑娘洗澡都沒偷看過,這咋就今天臉這么黑呢?看來趕天黑是趕不回去了,只能去找家客棧過夜了?!?p> 年輕人穿好鞋襪,繼續(xù)沿著驛路一瘸一拐地向東而去。
兩個時辰后,年輕人到了一間客棧。那客棧就修建在驛路旁不遠處,這兩個時辰里,年輕人休息了好幾次,因為他的腳腫了,好不容易才硬撐著走到了這間客棧。
客棧不算大,客棧掌柜是個五短身材的漢子,對客人總是一副笑臉,雖然布衣年輕人一副狼狽樣子,也沒有冷眼相對,熱絡地拉了幾句家常。年輕人要了一間下等的房和一碗面,因為他已經(jīng)沒多少錢了,這次回家的盤纏本就不多,他省吃儉用才余下些,現(xiàn)在全都交代在這間客棧了。
一碗面很快好了,年輕人吃的狼吞虎咽,連湯都喝的一滴不剩了,可見他肯定是餓壞了。一碗熱面下肚,仿佛腳也疼的輕了許多。吃過面,年輕人由一個客棧小廝領(lǐng)著進了他的那間房。客棧小廝帶著他上了樓,在二樓盡頭處停了下來笑著說:“到了,客官您請。”年輕人道了一句謝后進入房間:房不大,被褥還算疊得整齊干凈,房間中間放著一張還算平整的木桌,上面放了壺茶水和幾只茶盞。腳下的木板有幾塊翹起來了,除了這點惹眼的事以外,其他的都可以接受。
年輕人把包裹放在房中的木頭做的小桌子上,然后呈“大”字形躺在了床上,又坐了起來,嘀咕著幾句罵娘言語,然后小心地脫掉右腳的布鞋,左腳隨便蹬了兩下,鞋久掉了,他有重新躺下去。
忽然,年輕人又猛的起身,用一只腳搖搖晃晃的好似瘸了腿的醉鬼跳了幾步,他到了桌旁拿起來包裹,然后跳回了床上。
他打開包裹,取出《蓮堂散記》和一本小書。打開小書,書頁上寫著這樣一段話:“此書為我爾東楠畢生手記?!?p> 年輕人姓爾,名東楠,家住大昭朝東方近海的奉州城,父親在五年前因病過世了,而爾東楠母親本來就身體不好,竟因為傷心過度,也病倒了,又正值隆冬之時,沒幾天也離開了人世。
爾東楠當時只有十三歲,平日里他是個沒心沒肺的人,對什么事情都漠不關(guān)心,朋友也少的可憐,連學塾同窗都很少與之交談。父親母親相繼離世時,他沒哭一聲。他一個十三歲的孩子用家里的大半積蓄為父母置辦了喪事,他把父母合葬了,不是為了省一口棺材錢,是因為:母親和父親當年也是兩小無猜的朋友,之后大了,互生情愫,爾東楠的父親爾直是個直來直去的人,不會說話,所以和他母親謝晴的第一句情話就是:“小晴,我爾直喜歡你好多年了,我以后一定和你在一起一輩子,死也死一塊兒!”
謝晴臉都快綠了,大罵到:“死個屁的死啊,你爾直就是個豬!”
可是后來啊,天意弄人,他們還是在一起了,爾直在爾東楠小的時候跟他說過這件事,爾直當時豪邁地笑著對爾東楠說:“阿楠啊,爹跟你說啊,這你娘啊,當年你娘可是聽了爹這句話后罵了爹一頓,然后就哭的稀里嘩啦的呀,于是爹就一把摟住了你娘親,抱緊了她,爹當時還以為是我說的話讓你娘親嚇到了,畢竟你娘親是個當時還是個小女子嘛,結(jié)果后來你娘親告訴我說,她當時哭,其實是怕她身子骨差,要是先走了,留爹自己一個人在世上活著,太痛苦了。她害怕啊?!?p> 爾直說完這句話后流下了一滴不易察覺的眼淚,當時還只有五歲的爾東楠不知道爹為什么流淚,只是記得那天爹在娘親做晚飯時抱住了她,當時謝晴的臉上浮現(xiàn)出一抹紅暈,看了看遠處的屏氣凝吸地看著他們的兒子,伸手輕輕掐了爾直一下說:“干嘛啊,楠楠看著呢?!?p> 爾直當時趁謝晴沒轉(zhuǎn)過身來偷偷抹了一下臉,沒讓謝晴看到他的眼淚,他笑著說:“沒事兒,我們的孩子啊?!?p> ……
爾直多年教書,對學塾的孩子很盡心盡力,常常為給學子答疑解惑而思考到深夜,平時也不怎么注重身體,有時連著兩頓不吃也不在意,于是早早就病逝了。
謝晴在爾直病倒時一直照顧他,可是爾直還是走了。
最后她終日以淚洗面,不久也熬不住了。
爾東楠一直記得那一天父親的話,所以他最后把父親母親合葬了,讓他們不再分離。
爾東楠操持著母親之前為父親準備的喪禮,和街坊鄰居合力葬了爾直謝晴,爾東楠請他們吃了頓飯,然后他們走了后,爾東楠就獨自回了家。
爾東楠那天失魂落魄地走回了家,走回了那個只剩他一個人生活的“家”。
他什么也沒吃,點了一盞油燈,搬了一條凳子坐在院中沒說一句話。父親是個教書先生,母親也愛看書,他就將父親的書翻開,把母親的書也翻開,各自放在桌子兩邊,這樣就仿佛父親母親還在他身邊陪著他,可是他也知道,父親再也不能對著母親開心地說他省錢買的新書有多好看了;母親也不能笑著聽父親說話,然后端來她做的可口飯菜了什么都不能了。
爾東楠的眼淚突然就奪眶而出了,像是珠簾上的斷了線的珠子,滴滴落下。他盡量不發(fā)出聲音,盡管他已經(jīng)哭啞了嗓子。
他哭過了淚干了,獨自望著充滿繁星的晚空,坐到了天明。
之后爾東楠就成了個無家的人了,雖然祖宅還在,仍舊矗立在城北的一條巷子里,但桌上只有一副碗筷,兩間房就只有一間住人,茶具只有一個人使用了。
這幾年以來,爾東楠過上了游離四方的日子,憑借著家中剩余不多的積蓄自然不夠他做盤纏的,于是爾東楠賣了祖上留下的些值錢的老物件,堪堪有七十兩銀子,他一出門就是五年,現(xiàn)在終于要回“家”了,但是,他卻并不期待,因為家中木門旁不會再有等待著他的母親了,也不會再有疲憊而歸卻笑著面對妻兒的晚歸父親了。
收回了思緒的爾東楠眼眶泛著紅色,看了看他的手記,然后將其裝入包裹,躺下入睡了。
一夜無話。
天明之時,爾東楠早早起來了。他收拾好自己的東西,準備吃過飯就出發(fā)離開客棧了,一晚上的休息過后,他的腳已經(jīng)消腫很多了,可以勉強行走了。
客棧掌柜也是個能早起的人,他早早地便已在噼里啪啦地算著賬了,跟旁邊的兩個小伙計聊著天。
爾東楠對依舊笑容滿面的掌柜說道:“老掌柜,再麻煩你給我上一碗面,再來壺茶水,謝謝您了?!?p> 掌柜道:“哪里話,不麻煩的,客官您先等會兒,面很快就好!”
爾東楠走到一張靠窗桌子旁坐下,看著窗外,愣愣出神。
不一會兒,伙計端著一碗熱面上來了,又取來一壺茶水放在桌子上,笑著說到:“客官您慢用??!”便回身走了。
爾東楠這下回了神了,道了聲謝,開始吃面了。面的口感很好,很筋道。只是今天他吃的不快。
在爾東楠吃面時,門外走進幾個人,為首的是個鶴發(fā)童顏的老者,看不出年齡來。他身后跟著一個青年男子很有英氣,約莫二十歲出頭。旁邊還有一個三十多歲的婦人,她身姿纖細,雙腿修長筆直,長得也是美麗動人,她的身旁還有一個相貌不算出眾的少女,她有著一頭及肩的青絲。約和那個青年男子歲數(shù)相差不大。
爾東楠起初以為只是江湖上的高手路過客棧,吃頓便飯而已,可當他看到那個二十多歲的少女時,他倍感錯愕,筷子險些沒抓穩(wě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