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酒瓶炸碎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嚇了一跳，酒瓶比電影里看到的要結實的多，猩紅的血像溶化的紅色蠟燭瞬間從他的腦袋上流了出來。
這個姑娘也嚇了一跳，嚇得她啊的一聲尖叫，然后詫異的看著我。
被砸的這個人捂著頭跪在地上，痛苦的呻吟著，另一個人莫名其妙的見朋友倒地，順手就抄起了桌上的啤酒，罵了一聲他媽的，一回頭卻見這幾個學生已經(jīng)人手一個啤酒瓶，最后又看見鐵牛的時候，火氣頓時就消了七分，但是又實在想不清楚怎么得罪了這幾個小孩兒，欲言又止，猶豫了半天，終于問鐵牛：“怎么了，大哥？”
老黑說：“帶著地上這個，趕緊滾，以后別來這里吃飯！”
他點點頭，怎么也想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也不知道自己的兄弟犯了什么錯。
人世間的事，本就不是一句對錯能說得清的。
于是他扶起地上的人，踉蹌著往胡同里去了。
我握著剩下的半只酒瓶，呆站在那里。
氣氛變得有些焦灼。有時候朋友比敵人更難對付，因為你必須要為一件不合理的事情，做出一個非常合理的解釋。
我知道現(xiàn)在的我必須說些什么。
但是當我低頭發(fā)現(xiàn)那個姑娘正在盯著我的時候，我卻仿佛成了一個啞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她的臉上此刻已經(jīng)恢復了平靜，就像什么事情都沒有發(fā)生過一樣，嘴角還帶著笑意，仰頭看著我。
老黑踢了我一腳，怒道：“你什么意思？幸虧是倆慫逼，不然咱幾個今晚得交代在這里！”
鐵牛說：“你要干仗提前說一下行不行？”
凱子說：“你好歹給我個暗示，我做個心理準備?！?p> 每次遇到這種事，鐵牛都是第一個上的，凱子都是第一個跑的。
姑娘嗤嗤一笑：“幾位弟弟這是什么意思，英雄救美？”
她的聲音很好聽，也很干凈。
我想如果她能去做一個歌手，也許會很有前途。
老黑說：“別客氣，英雄救美是我們年輕人應該做的?！?p> 姑娘抿嘴笑起來，看著老黑：“你是怎么聽出來我是在感謝你的？”
老黑說：“我知道你沒有謝我們，但是我確實沒話接了，姐姐。我這個兄弟雖然也是出于好意，但是一時沖動，打攪你做生意，非常抱歉?！?p> 姑娘轉頭又看了我一眼，深吸了一口氣，笑著說：“算了，不和你們這幫小鬼一般見識，今天算我倒霉。”
凱子說：“要不來我們這桌吃點吧，就當我們陪個不是。”
姑娘無可奈何般的一笑，挨個看了我們一眼，最后用一種非常奇怪的，難以形容的眼神看著我，挽起裙子，扶著桌子起身：“行吧，今兒姐姐就陪你們喝點兒?！?p> 我們回到桌子旁各自坐下，老黑意味深長的看了我一眼，拉過一張椅子，加在他和我中間：“來，姐姐，坐。”
姑娘把包掛在椅背后面，提一下裙擺，輕輕坐下。
凱子問：“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姑娘說：“佳佳?！?p> 老黑說：“你名字真好聽，誰起的？”
佳佳說：“我起的。”我們幾個下意識的對望一眼，不知道這是什么意思，難道她連自己的名字都沒有嗎？
她將右手肘杵在桌上，托著下巴：“你們幾個看樣子是學生吧？這么晚跑出來，不念書嗎？”
老黑說：“我這是放松一下，屬于勞逸結合，有助于我后期在大學里德智體美勞全面發(fā)展?！?p> 凱子說：“說的對，勞逸結合這個詞一聽就是個大學生才說的出來的。”
佳佳說：“你高中不念書，怎么考大學？”
凱子說：“老黑他爸是教育局副局長，管他高不高考，山東境內的大學任他挑。”
老黑擺擺手:“副字沒必要加?！?p> 佳佳直起身子，笑了笑，手指輕輕的將鬢角細發(fā)挽于耳后，又看著凱子：“那你呢，他有他爸，你有什么？”
凱子說：“我打算到日本做男優(yōu)，錢不錢的無所謂，主要是豐富一下人生閱歷?！?p> 我們都笑了起來，凱子說：“說不定以后你們看的片兒，就是我拍的呢。”
鐵牛拍桌大笑：“你這個小身板去干這個，估計一部就整到****了?！?p> 佳佳也跟著笑起來：“你們宿舍可真是奇葩，”然后又用下巴指一下伍子健：“你呢，小四眼？”
伍子健托一下眼鏡，說：“我出來寫程序?！?p> 佳佳說：“你天天晚上都來網(wǎng)吧寫程序？”
伍子健說：“我以后不會再來這家網(wǎng)吧了，今天可能闖禍了?！?p> 凱子說：“我早就知道你偷偷摸摸的肯定不干好事，你不會看片兒把人家電腦看的中病毒了吧，哈哈哈……”
“你呢，你出來干嘛來了，英雄？”她看著我，似笑非笑。
我也看著她。
看著她的眼睛——
——如果世上有神跡，一定就是你——
凱子拍一下桌子：“人家問你話呢，你個癡漢。”
鐵牛說：“他有抑郁癥，所以我們經(jīng)常晚上翻墻出來帶他玩?！?p> 老黑說：“佳佳姐，能讓我這個兄弟做一次嗎？看在我們認識的份上，你給打個折?！?p> 佳佳笑了起來，抬手掩住嘴角，漏出半邊潔白的牙齒。
她說：“人生苦短，開心一天算一天，你要堅強點啊，英雄。”
她看著我，眼角露出笑意，優(yōu)雅，而又純潔。
我說：“我是個詩人，寫詩的難免都要憂郁，這才不是抑郁癥?！?p> 佳佳眼睛里忽然像有了光：“啊——”她驚喜的喊出來，然后滿懷期待的看著我：“能給姐姐寫一首詩嗎？”
微風拂過，桃花盛開。
我忽然又尷尬又害羞，紅了臉不敢看她，眼光轉移看著桌上的菜。
老黑說：“他太內向了，不愛說話。認識久了就好了。”
凱子說：“其實就是矯情，不過人還不錯，這樣吧，我倆一起，你給打個折?！?p> 鐵牛不耐煩的轉過頭，瞪著他：“你給我閉嘴，不然一牛子屎給你懟出來！”
凱子悻悻的拿起腰子，不再說話。
姑娘舉起酒杯，說：“來吧，兄弟們，認識就是緣分，我干了，你們吹瓶。”
她拿起一瓶酒，又倒?jié)M一杯，看著我：“來，喝點兒?！?p> 我點點頭，問她：“你是哪里人？”
她笑了笑，眼睛里映著點點星光，又瞬間湮沒在這漆黑夜色里。
傷痛使人清醒。
無知的人最淺薄，蒼白的人最易醉。
老黑、凱子、鐵牛三人都已經(jīng)喝了不少，不久就趴在桌子上睡了。伍子健酒量不好，喝的不多，但已經(jīng)躺在了地上，翻看著手機，也是沉沉將睡。
“想聽姐姐講故事嗎，詩人？”佳佳笑著，喝光了杯中的酒。接著又抽出一支煙，倒過來深入齒間，手指捻緊過濾嘴，一下就撕掉了煙蒂。然后掏出打火機點上，深吸了一口。
煙霧之中，我仿佛才看清了她的臉。
精致，無痕。
美玉天成，媚如秋水。
千秋無絕色，悅目是佳人。
在橘黃色的燈光映照下，那漸漸清晰的輪廓，就像在風塵中碾落于泥的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