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辦公室門口蹲著一個滿臉皺紋、鬢角灰白的中年男人，旁邊站著的是他昨天晚上上網(wǎng)被逮住的兒子。

　　父親抽著煙，長嘆了一口氣，幾乎是在懇求一般，仰望著他的兒子，說:“我們都是窮人，窮人只能靠上大學(xué)將來才能活的體面，再堅持堅持不行嗎？”

　　兒子說:“我們老師都說了，我學(xué)習(xí)又不好，呆在這里也考不上大學(xué)，還不如早點出去工作。我們老師說的對。”

　　父親又深吸了一口煙，說:“孩子啊，你少玩點，別做這些沒用的成績自然就好了，我們不希望你將來也種地，種地太累了。你看看我的手?！彼斐鰞芍粯涓梢粯拥目菔郑直巢紳M裂口，手掌滿是老繭。

　　兒子說:“是不是在你們眼里，只有能掙錢的才是有用的，不掙錢的都是沒用的？”

　　父親說:“孩子啊，有用沒用不是我們這些人說了算的，窮人的本事再大也就是掙錢養(yǎng)家糊口，爸只是希望你掙錢的時候能少受點罪，別像我一樣，掙得不多，還累的一身病。你明白嗎？”

　　兒子說:“我不想一輩子就這樣了，我要去大城市闖蕩一下，要么榮歸故里，要么客死他鄉(xiāng)。”

　　父親又嘆了口氣，說:“這就像打賭一樣，贏了你有一百，輸了一分沒有，一分都沒有就要餓死。或者別去賭，每天都能有一塊錢，但是一塊錢就能吃飽，你選哪個？”

　　兒子說:“我選一百，餓死就餓死，我不想一輩子只拿一塊，憑什么他們生下來就有豪車別墅，我們累死累活連飯都吃不飽？”

　　父親說:“你別只為自己考慮，你想想我和你媽，你媽現(xiàn)在還在地里拔草呢，你說你不活了，我和你媽還活著干嘛？”

　　兒子哭了，說:“我不甘心！”

　　父親說:“窮就要認命，我年輕也和你一樣，但是這個世界并不是你想要什么，就能有什么，人要學(xué)會面對現(xiàn)實。聽爸爸的，給老師道個歉，回去好好上課?！?p>　　兒子說:“可是——”

　　“再多說一句話我就把你打死，是真的把你打死，你最好別試，我講的道理已經(jīng)夠多了！”

　　父親瞪著他，眼里充滿血絲。

　　雖然還是仰著頭，但卻是一種代表著凌駕與控制的俯視。

　　就像狼在看羊，狐貍在看雞。

　　是一種的的確確可以殺人的眼神，不容置疑！

　　兒子看著他的父親，明白了不是在說氣話，于是擦掉眼淚，轉(zhuǎn)身進了辦公室。

　　父親抬起手，擦掉了眼角的淚，喃喃的說：“人得活著呀……”

　　北方的十月份天氣已經(jīng)不再那么炎熱，大多數(shù)時的天空都象是加了半杯冰塊的檸檬水，飄著淡淡的云，輕松又清爽。但是今天有些特別，凌晨還好好的，突如其來的，就布滿了厚重的烏云，整個世界都透著塵土似的暗黃色。

　　大雨將至。

　　光線昏暗，于是有人開了燈。

　　教學(xué)樓亮了起來，是天昏之前的樣子。

　　當我回到教室的時候，趙海已經(jīng)躺在了地上，滿臉的血，左胳膊在地上扭成了極其復(fù)雜的W形狀，小手臂和肱骨想必都已經(jīng)斷了。

　　鐵牛在一旁喘著粗氣，左臉有兩道指甲的刮痕，手上還緊握著一條凳子腿。同學(xué)們都呆呆的看著他，有人已經(jīng)跑出了教室。

　　沒想到他下手這么快。

　　救護車隨后趕到。

　　趙海只斷了一條胳膊，人還活著。

　　趙海的父母拒絕私了，表示一定要讓鐵牛坐牢，以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并且賠償精神損失費，醫(yī)療費共計十萬元。

　　鐵牛的母親接到學(xué)校的電話，連夜從遙遠的黑龍江趕來山東。

　　在一個大雨瓢潑的清晨，在清安火車站附近，因為雨天路滑，不幸被一輛卡車撞死。

　　司機逃逸，至今下落不明。

　　鐵牛的父親在鐵牛讀初中時還是一名不太光榮的街頭菜飯，因為嘴皮子厲害，賣的多，所以收入還算可觀。在一次出攤時不幸遇見了光榮的執(zhí)法人員，此后便癱瘓在床。

　　好在地方領(lǐng)導(dǎo)出于破財免災(zāi)的角度考慮，以資助貧困家庭的名義撥了二十萬的補償款，鐵牛的母親從村長手里接到兩萬塊錢補助時，感激的熱淚盈眶，表示下輩子做牛做馬也要報答社會，這輩子盡量不拖累社會。

　　而后鐵牛的母親將鐵牛送來了山東的親戚家，讓他在山東念書，自己找了一份晚上的工作，白天照顧鐵牛父親，也做點零活。

　　鐵牛在母親死后就回了黑龍江，鄰居給介紹了一份在煤礦挖煤的活兒，收入足夠讓自己和父親兩個人活著。

　　但也僅僅是活著。

　　但是現(xiàn)在因為煤礦塌方，他死了。結(jié)束了他短暫又無奈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