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我熄滅了煙,看著窗外,一個枯瘦如樹枝般的婦女,在向路人兜售著她的爛桃子。
老黑說:“下午兩點我在這里等你的時候她就在那里賣桃子,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晚上十點多了,沒吃飯也沒喝水?!?p> 我說:“她沒吃飯也沒喝水,我也沒吃飯沒喝水?!?p> 老黑說:“我的意思是我等了你八個小時,你們吃不吃飯關我屁事?!?p> 蔡老師從廚房出來,把菜放下,說:“那婦女的兒子智力不太正常,去年出去打工的時候被人割了腎,年初得了尿毒癥,醫(yī)藥費不夠,就出來賣桃子了。本來還有個傻子老婆,傻子老婆也跑了,這下看來也沒有多傻?!?p> 老黑說:“她丈夫呢?”
蔡老師說:“幾年前開著拖拉機接電話,開進井里淹死了?!?p> 老黑說:“確實挺慘的。你沒捐點給人家?”
蔡老師說:“我這里光房租水電燃氣費一年二十萬,月月要還房貸車貸,孩子還要交學費,你替我交嗎?”
老黑笑起來,牙齒有些發(fā)黑:“我隨口一說,那么認真干嘛?!?p> 蔡老板拖過一張椅子,坐了下來:“活人命該死,神仙也難救。”
老黑說:“做了那么多,這個世界還是一點都沒變?!?p> 我看著他,心里說不出的壓抑,想了半天,說道:“不知道凱子這些年怎么樣了?!?p> 老黑說:“凱子前些年去日本了,呵呵,可能真做了男優(yōu)。不過那東西我也很多年沒看了,不知道有沒有他?!?p> 說完又是笑。
我也跟著笑。
蔡老板也笑,然后問:“伍子健呢?戴眼鏡的那個小孩?!?p> 我心中猛地一震,杯子差點滑落。
“伍子健啊……”老黑皺起眉頭,抬頭望著天花板,手托住下巴,深吸了口氣,象是在感嘆一樣:“那年高考他不是沒考好嘛,只能去技校,后來就聯(lián)系不上了。前兩天前我剛?cè)フ疫^他,結果他家搬家了。聽他們村的老太太說,很多年前高考之后他就被國外一個大學錄取了,當時有幾個白皮黃毛的洋鬼子去過他家,個個都穿著西裝打著領帶,全村鬧得沸沸揚揚的。再后來就搬家了,沒有人知道搬去哪兒了。”
我附和著點頭,沒有說話。
又是長時間的沉默。
蔡老板說:“有個事我一直沒問,怕你難受,孩子,你這胳膊是怎么回事?”
窗外滿城燈火,老黑的眼神在夜色的襯托下,終于黯淡下來。
“我和她結婚了,你知道吧?”老黑看著我。
我又想起了可憐的佳佳,心內(nèi)鈍痛不已,她總是出現(xiàn)在不該出現(xiàn)的地方。
所以我殺了她。
她那絕望的眼神,也許是恨我的吧。
因為弱小而被狼捕殺的羊,也許也是痛恨這樣的規(guī)則的吧?
我再沒有機會聽完你的故事,寫給你的詩,也沒有機會念給你聽了。
我熄滅了最后一根煙,看著手里這塊紫色的手帕。上面隱約可見許多用紅線勾勒的輪廓,圖案越看越怪,象是一塊不完整的拼圖,又象是幾個重合的數(shù)字。
那個人說,只要有這條手帕,就能見到李政國。
按照約定,李政國今晚就會在這里出現(xiàn)。
沉迷于棋局的人,終于已淪為棋子。
天邊彎月依然高掛,流轉(zhuǎn)了千年的清輝,陪著這個無情的世界,從不改變。時間無可避免的推著活人繼續(xù)前行,遇見終將要遇見的,經(jīng)歷注定要經(jīng)歷的,承受本無法承受的,得到他尚未得到的。
時光匆匆,歲月無聲,又一片樹葉緩緩的凋落,劃過縹緲的青色燈火,無聲無息,埋入同樣沉默的黃土。
逝者已矣,生者應當奮力向前。
大地蒼茫。
(城外未亡人系列人間道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