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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堂煙

〈識山〉(下)

舊堂煙 林洛霜 4755 2021-07-23 01:23:10

  那年,我到了歐洲游學(xué),坦誠講,頭一年,我一無所知……那年正趕上秋日,我穿著黑色的長風(fēng)衣走在塞納河畔好奇的四處打量,異國的風(fēng)景并不能讓我著迷,白皮膚的人們也同樣不會讓我感到陌生,我像個來自東方的浪客一樣灑脫地走在法國的街頭,這個國家所謂的浪漫在我眼中竟然如此的平凡,我走了許久,而后坐在長椅上點(diǎn)起雪茄,仰身看著凱旋門前走動的人們。下午的陽光罹經(jīng)教堂的尖頂,碎成數(shù)不勝數(shù)的銀芒灑落在廣場上,一群白鴿穿插進(jìn)稀疏的人流中四處啄食那一大片碎開的陽光,教堂上的鐘里靜靜的流淌著與東方完全不同的時間,那是與我所經(jīng)歷的完全不同的時間??!我看著那群起起落落的白鴿,吐出雪茄的煙,我站起來,理理黑風(fēng)衣的衣領(lǐng)迎著和藹的光輝走向巍峨的凱旋門,太陽欠身,俯下身姿在凱旋門中露出半張面孔,金燦燦到略微發(fā)紅陽光從門內(nèi)如弓箭般射出,我看著它,沒有任何遮擋,無數(shù)的光陰似乎在這剎那揉雜在一起,廣場上的建筑褪色,青草從石地長出,一切的一切回到了拿破侖時期的模樣,我看到那位偉大的領(lǐng)袖騎著白馬帶著軍旅從凱旋門的陽光下駛過,他傲首挺胸又微微轉(zhuǎn)頭含笑著看向我這個東方的客人。我亦微微的欠身,而恍惚間,風(fēng)景乍變,高樓林立而起,我披著華麗的長袍,神圣的教皇表情嚴(yán)肅的拿起皇冠看向了我,緩緩的向我頭上放去,我笑了笑,伸出手將他輕輕推開。剎那,教堂和人們在光影中消失化成一棟橢圓形的建筑——那是盧浮宮。我看著傍晚的陽光在她的身上折射出不同的樣子,每一束都化成一縷青色的時間被揚(yáng)到天空,夜就這么降臨了。盧浮宮不再發(fā)光,而我卻從那被回憶布滿的時間中看到了一個笑著的老人站在盧浮宮前,他朝我揮揮手,我一路跑過去,他看我過來笑得更加可愛,隨后又拍了拍我的肩膀,說了一句話話“Tu seras un grand architecte.”(法:你將成為偉大的建筑師)我沒有聽清,看著他,跑過去想要追問,可是他卻在記憶的星光中變得原來越暗淡,然后化成星光回到了天國。一瞬間,所有的光芒暗淡下來,世界變回了它原來的模樣,我站在凱旋門前,月光柔和地灑在塞納河的波紋之中,我點(diǎn)起雪茄,整理著風(fēng)衣,吐出一口煙,轉(zhuǎn)身,低頭,微笑著踏上回家的路。

  “所以……你就成了為了為維也納設(shè)計(jì)的建筑師?法國人恨你嗎?”我端著酒碗戲謔道。

  “不,我會說德語。”三哥笑成一個“滑稽”的表情包,倒上酒和我手中的酒杯輕輕一碰。

  大家隨即笑成一團(tuán)。

  我和三哥互成酒禮,相敬飲光。我放下酒杯道:既然三哥講了一個海外的故事,我跟個風(fēng),說個我在日本時候的故事吧。

  2019年8月,貧苦的我叼著煙走在神戶市繁榮的街頭,我的頭發(fā)長到蓋過耳畔,可它們卻白了大半。霓虹燈在我的頭頂閃爍,將這座城市照得像傍晚一樣鮮紅,百媚千姿的女孩站在路邊拉著我一起喝酒,我擺擺手拒絕,順手拿下嘴邊的香煙,佝僂著腰站在通往打工的公司的巴士前。黑人,印度人和阿拉伯國家的人像年幼的孩子似的瘋搶著上車,我看著他們,深深吸完最后一口煙,一邊吐著煙圈一邊走上巴士。開車的是一個三十多歲的中國人,開始他還和我說了許多,可惜我頭也不轉(zhuǎn),潦草的回答著“嗯”。他也漸漸不在說話。陳舊的巴士離開了繁榮的神戶,駛進(jìn)一片我所不熟知的大山,我坐在窗邊,看著那片似乎有武士駐守的山林。細(xì)雨悠悠而下,蕩滌著草木的青葉,我俯在窗邊,看了又看,司機(jī)看著我笑了笑,搖搖頭默不作聲。舊車逐漸駛離了山區(qū),開進(jìn)了一大片田野,幾戶似中國唐代的人家進(jìn)入我的視野,它們坐落在長而寬闊的田野上,一眼看去便認(rèn)得出來,雨還在下,水珠從車窗上流下來,參差不齊的遮擋在我的眼前,舊車行駛過一條老橋,我能看見雨滴落在橋下的河里,敲出那點(diǎn)點(diǎn)的水波,幾片落葉蕩漾在河面上,承載著瑩潤的水珠,我微微的抬頭,看著那煙雨中的人家靜靜的亮著燈,看著那遠(yuǎn)處如水墨畫般的山巒良久,良久……

  十幾分鐘后,舊車拐進(jìn)了山中草厙,雨漸漸停了下來。古樸的日本房屋,水滴順著青瓦滴瀝而下,落在一方老舊的長桌上,桌上放著兩只黑色的布滿灰塵的陶酒壇,雨滴又沿著壇子簌簌而落,滴在洼著水的石砌路面上。到底是誰釀了那兩壇酒?又為什么那酒沒有等來他的主人?這到底是哪里?我側(cè)身看著,思慮良久,不覺間,舊車已經(jīng)駛過了那個小小的村子……

  出國以來,我常以武士似的思想約束著自己,常常在寶貴的閑暇時間端起酒碗赤腳走向陽臺,伏在陽臺的矮墻上,從兩棟緊挨的高樓的隔斷看太陽從細(xì)散的云中穿行著沉沒,有時一個小時,有時更長,我會喝光杯子里的酒,然后把臉貼在手肘上幻想著黃昏下的日本戰(zhàn)國,武士們崇尚著力量,高喊著勝利,信奉著忠勇,從黃昏下拔出浸染著暮光的武士刀,沖殺而去……

  太陽落下,天色會從染血似的紅變成深沉的黑,那武士刀上的陽光也從刀身上褪去,滲進(jìn)與天空融為一體的黑色土地里。

  那天之后,我開始反思,到底,什么樣子的才是真正的日本?什么樣子的,才是我想要的日本?什么才是我來日本的目的?

  2020年1月1日,我回到中國。第二天,坐在那一杯綠色的苦艾前,我,自己回答了自己:我不知道什么樣的日本是真實(shí)的,我想要的日本并非如我所經(jīng)歷的,我根本沒有去日本的目的,我不是武士,只是個浪客而已。

  “好!”草堂里不知道是誰鼓掌叫起來。我抬頭,原來是皓隱,只見他自斟一杯酒,兩手捧起道“哥,你沒白去日本,你也沒丟掉你的心?!闭f罷,他一把將酒飲盡,看著我癡癡的笑。我看他那傻樣,也自斟一杯酒抬手飲盡,手托杯底,反手過來,快然大笑。

  遙遙放下碗筷,自取酒杯來,剛剛要倒酒,又拿開酒杯,換成大碗,自斟一大碗,隨即捧碗而起,向我們幾個成了酒禮,抬手將那一碗酒飲下。我們?nèi)齻€人懵了逼,拿著酒杯面面相覷。遙遙放下酒碗,極是灑脫的伸出手抹下嘴邊的殘酒,長吁一口氣,解散長發(fā),又將碎發(fā)挽起,點(diǎn)起煙道:“爺攆攆你們?!?p>  我們?nèi)齻€人看罷,各斟一杯,齊聲道:“哥哥們敬你一杯”。隨機(jī),三人盡酒,重重置杯。遙遙脫下襪子,拿來酒杯,自斟一杯酒,道:“我當(dāng)了調(diào)酒師四年有余,酒客的故事聽得數(shù)不勝數(shù),那些故事或喜或悲,或精彩,或平凡,或大志在前魚躍龍門,或命數(shù)扼止,落魄潸然。然,于此之百轉(zhuǎn)千回,皆為我等之所歷,如此鮮衣怒馬,皆為我等之期許。于此遙遙,遙遙期許,不愿那揚(yáng)名富貴,亦不愿諸君落魄潦倒。只愿我等今日亦同日后,擺醺染大醉之酒,賦杳杳世事之詩,余,任遙遙,將續(xù)適酒之司,待君等……回來……”

  遙遙每次喝醉都會說這文言文似的話,如今也是如此,我呆呆地看著她提起酒杯,一杯飲下,放下酒杯,兩眼噙淚漸紅。皓隱見她這樣,一把拉過來抱在肩頭。

  “別哭啊,哭啥,坐在一起喝酒不是我們最高興的事嗎?”皓隱把臉貼在遙遙頭上說著。

  “我不哭,不不,我才沒有!”遙遙扶著皓隱的心口,用手背擦著眼睛。

  我和三哥看著看著忍不住笑了。

  “我記得,年少的時候,皓麟就曾和兄弟探討一個人們會窮盡一生去想的問題——‘人為何而活?!比绲馈?p>  “是啊,我還把那件事寫了下來,可我卻實(shí)在想不到答案,哪怕到今天也是。”我回答。

  皓隱忽然一笑,道:“這,三哥應(yīng)該知道啊?!?p>  我和三哥互相看了一眼,問皓隱為什么。

  皓隱道:“哥,三哥,妹妹,加上我,我們有誰是有選擇的當(dāng)了自己的嗎?”

  我有些愕然,然而皓隱又道:“無論我們,還是別人,我的生命本就不是我們選擇的。就像你所問的那句‘Too rich 和 young的選擇’,我們沒有選擇,如果我們有,那誰不愿意選擇在一個rich的家庭降生,然后毫無忌憚的走向young呢?”

  話音未了,只見遙遙猛地推開皓隱直起身,看著皓隱說到:“宿命論嘛!才不要呢!我命由我不由天才對!”說罷,挪了挪屁股靠向我,側(cè)身枕在我的腿上。

  “別急啊,遙遙,讓我說完?!别╇[不慌不忙的點(diǎn)起煙。

  繼續(xù)道:“遙遙說得對,我們走的路由我們自己決定,可是大家想一下,我們的性格和出身本身就在一定程度上決定了我們的思想和作為,我們走過的路,是否也是因?yàn)槲覀兊男愿窈退枷攵鴽Q定的呢?”

  遙遙摸了摸腦門兒,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睛,有些不情愿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伸出手扶了下我被她枕著的腿。然后又道:“那……那不也是一定程度嘛?!?p>  皓隱放下煙,道:“對啊,命運(yùn),它只能決定我們?nèi)松囊徊糠?。我們生命的另一部分是要靠我們自己選擇的。我對人為何而生的答案是一個比喻,它就像我們在一面有著門的墻上作畫,墻的一面是生命,另一面是死亡。門沒有鎖,還會慢慢的打開,死神從墻的另一面從門中遞來各色的顏料,我們不會知道他給我們送來了什么顏色的顏料,那些顏料或許腥臭,或許是我們不喜歡的顏色,或許芳香,或許是我們愛的顏色??晌覀兛傂枰氖窃谒郎裢耆蜷_門之前繪制“生命”那一面的墻面,我們無法選擇自己愛的顏料,因?yàn)槲覀儾粫浪郎駮f來什么。但我們能做的是,盡最大的力量在這面墻上畫上我們愛的畫,讓它變成我們愛的樣子。直到我們用盡最后的顏料,直到死神推開門向我們招手。”

  “皓隱……”

  “哥,你教過我一句話,說,你不知道自己為何而活,但是你知道,哲學(xué)是為死亡所做的一切準(zhǔn)備。所以你建議我就算畢業(yè)了,就算工作了,就算已有所成,也要繼續(xù)讀書,可是,哥你知道嗎?遙遙在酒吧里說的才是對的,Too rich 和 young,之間我們要先填rich,再去填young啊??赡苣銜瘩g我,說人的青春只有一次,它過去了,就再也不會回來了,可我也同樣要告訴你,只要我們在一起,那,我們將會永遠(yuǎn)年輕。可能你又會反駁我,說人的心境到那時早已不一樣了,那我就問你,好酒需要什么?怎么做的?”

  我愕然良久,直視皓隱,只見皓隱眼神堅(jiān)定,我低頭思索,道:“酒好不好要看三樣?xùn)|西,第一,好的原材料,第二,恰當(dāng)?shù)臍q月,第三,真正值得一起喝酒的人。”

  皓隱拊掌大笑道:“好!好!哥,你教我,說最下酒的是回憶,又教我,酒是經(jīng)年釀歲之物,如今我問你,我們相識多年,算不算有好的回憶,既已多年,如今已有,以后又有,算不算經(jīng)年釀歲,如此種種,我們又算不算真正值得一起喝酒的人??”

  我啞口無言。卻見遙遙大笑,三哥欣然點(diǎn)頭。

  皓隱提起酒碗,自斟一碗,又給我倒上一碗,道:“哥,我回答的,還好嗎?”

  “哥敬你?!蔽彝型攵?,滿滿飲盡。

  三哥拿起我的手機(jī)停下了音樂,說道家里既然有樂器又何須如此呢?言罷拿起來我的小提琴,又?jǐn)[手示意我取琴過來,皓隱見狀伸手拿來手鼓,遙遙扶著腦袋坐起來抱起吉他,皓隱打起拍子,遙遙彈起吉他,是一首悠然的民謠。三哥放下小提琴,我按下琴鍵,三哥應(yīng)聲而唱。我們都不在說話,音樂不同于之前的手機(jī)播放,而變得更加細(xì)膩,唱著,唱著,三哥便拿起小提琴拉起間奏,他唱著,我們也跟著唱起來,慢慢的,音樂停下來,大家相顧大笑著倒?jié)M了酒,再飲一碗!這次,遙遙自告奮勇要當(dāng)主唱,大家欣然,各拿樂器,為遙遙伴奏,遙遙唱著歌,邊唱,邊披上我的大氅,赤腳跳起舞來,一曲歌罷,一頭倒在我身側(cè),緩緩翻身過來,倒上酒,坐起身,抬手敬酒,我們又相敬一杯。遙遙喝罷,慢慢俯下身去,伸手趴在我的腿上,動了動身子,閉上眼睛,迷迷糊糊的睡著了。

  “遙遙喝多了,我先扶她回后堂吧?!蔽冶鹈悦院吽吷敌Φ倪b遙。皓隱和三哥點(diǎn)了點(diǎn)頭,又倒一杯,相敬飲下,我把遙遙抱回后堂,鋪好被子,又倒了杯水?;氐搅饲疤茫涣习肼酚龅搅巳绾宛╇[,三哥說,他和皓隱決定好了,睡前堂,我答應(yīng)下來。而后,他二人回到屋里。

  我拿來最后的酒,點(diǎn)起煙,坐在臺階上,看著天空慢慢的褪色,我不住的抽著煙,看著銀河慢慢的消散,我將酒一飲而盡,躺在石階前的磚路上,天空沒有什么云,只會偶爾飛過幾只鳥,我看著深藍(lán)色的天傻笑幾聲,隨即坐起身,搖了搖頭,站起來,回后堂看了看遙遙,她抱著被子笑著,嘴里還傻乎乎咬著被子的一角。我踱回自己的房間,沒有睡,點(diǎn)起一支煙坐在竹椅上,歪著頭繼續(xù)看窗外的天色,已經(jīng)快要早上了,我隨后起身,一頭扎進(jìn)被子里,我又夢到了那棵梨樹,如果我會一直半醉著,那我一定要栽好多棵梨樹,還要請大家過來一起看我最喜歡的梨花,白白的,一大片一大片的,像是飄香的雪,悠悠積落在酒壇上,我會封好酒壇,釀一壇不可多得的好酒,只是不知道那個時候,這酒,會不會是真如我所想的味道。

  2021-5-16

林洛霜

我并沒有去過法國,開篇的描述有虛構(gòu)也有玩梗,三哥是個建筑系學(xué)生,這部分有對他的祝福,也有一些感悟,嘿嘿,其實(shí)理論也都是老生常談的簡單理論了。(???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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