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新婚妻子

　　陸挽君垂眸，長睫半遮半掩，她知道眼前站的是沈昶，或許她該熱情的上前，貼心接過沈昶帶著風塵的貂裘；或許她該面惹紅云，含羞帶怯，學著新婚婦人的嬌柔賢淑。

　　偏偏她渾身僵硬，面上擠不出笑容，整個人像定在原地。

　　沈昶先有的動作。

　　陸挽君眼前出現(xiàn)一雙厚底長靴，黑色狐裘上還帶著濕氣，一雙帶有薄繭的手朝她伸來。

　　陸挽君半響才鼓起勇氣將溫熱的手放到沈昶手中。

　　“姑母，這是挽君。”

　　沈昶聲音平穩(wěn)，介紹陸挽君似乎習以為常。

　　陸挽君跟著喚了聲姑母。

　　陸挽君不知自己是怎樣回到驚春園的，長素被沈昶支使去廚房張羅飯菜，別枝被沈昶派去整理江南帶回來的物品。

　　臥房中只剩下她和沈昶。

　　屏風后面偶而傳來滴答水聲，是沈昶在沐浴。

　　陸挽君盯著貢臺上燃著紅燭的連枝燈發(fā)愣，燭火微微顫抖，搖曳的火光倒映在窗欞上，像手舞足蹈的瘋子。

　　她不可避免的回憶起上一世，她是罪人。

　　害死沈昶的罪人。

　　雖然這罪人的名聲并不純粹。

　　當時已經(jīng)叛主轉(zhuǎn)投南陽公主的今雀在郁哥兒頭七那天告訴她，悶死郁哥兒是沈昶下的令，不然今雀一個奴婢，再膽大包天，也不敢對小主子下手。

　　而沈昶要今雀悶死郁哥兒，是為了娶南陽公主。

　　得知此事的當晚，陸挽君從荀太后處拿了藥，下在了沈昶喝的酒里。

　　她親眼看見沈昶在她面前倒下。

　　“挽君，我的衣服在床上，你替我取一下?！?p>　　屏風后忽然傳出沈昶低沉的嗓音，若仔細聽，還能從中發(fā)現(xiàn)一絲窘迫。

　　沒得到回應(yīng)。

　　“挽君，你還在嗎？”

　　沈昶微微拔高聲量，又喚了聲。

　　“我在，這就拿來?！?p>　　陸挽君垂眸，稠密狹長的睫毛蓋住清明的眼，溫聲應(yīng)和。

　　她低頭將床邊柔軟的中衣拿起來，慢步上前。

　　“我把衣服給你放在屏風上?！?p>　　四開的屏風是杭繡，繡的是四時田園景。

　　放下衣服，陸挽君影影綽綽從屏風上看見男人從浴桶里起來，她目光一轉(zhuǎn)，立即轉(zhuǎn)身躲了去。

　　“好?！?p>　　回聲帶著愉悅的輕笑。

　　屏風后窸窸窣窣穿衣服的聲音打亂了陸挽君的思緒，她暗中告誡自己要冷靜，不能露出破綻。

　　今世不會再有郁哥兒，至于勞什子的荀太后要除沈昶，讓二人自個兒斗去。

　　她陸挽君不做漁翁，更不做旁人的利劍，沈昶曾說過劍只有掌握在自己手中才能安寧。

　　而南陽公主，她愛慕沈昶，荀太后會成為陸挽君解決她的最好工具，就像荀太后前世對待沈昶那樣。

　　陸挽君側(cè)目看見了從屏風里出來的沈昶，他正低頭系側(cè)身的紐扣，一縷墨發(fā)從背后滑至胸前，打濕了白色中衣。

　　“你頭發(fā)怎么沒擦？”

　　陸挽君拿過盂盆上方的干毛巾，遞給沈昶。

　　沈昶沒接。

　　他低頭略委屈道：“我側(cè)身的紐扣系不上?！?p>　　陸挽君神情有些尷尬，她正想將毛巾放下，誰知沈昶忽然站到了她的面前，還拿過了她手中的毛巾。

　　“你替我系吧?！?p>　　沈昶彎下腰來，二人一下隔得很近。

　　陸挽君甚至能很清晰地感受到沈昶微重的呼吸。

　　沈昶見陸挽君沒動，以為是自己還太高，又向陸挽君彎了彎身，他的語氣無奈道：“現(xiàn)在可以系了嗎？”

　　沈昶說話的呼吸似乎就在陸挽君的頭上方，那氣息太熱，熱得陸挽君悄悄紅了，她不敢抬頭，后悔自己剛才動作不夠快。

　　“你別動?！?p>　　她壓著聲音說。

　　兩只手顫顫巍巍抬起來，她強迫自己不用去在意二人現(xiàn)在的身份。

　　側(cè)身的紐扣終是系上了，然而沈昶并沒有退開，反而快速伸手將陸挽君拉到了床帷面前坐下。

　　他自然而然把自己手中的毛巾遞給陸挽君，微微背過身去，閉上眼，閑閑說道：“麻煩挽君順便幫我把頭發(fā)也擦一擦吧?！?p>　　他理所當然的語氣讓陸挽君恨不得把毛巾扔到他的臉上，同時陸挽君也后悔自己剛才怎么就主動招惹了沈昶這個王八蛋，他的頭發(fā)濕著關(guān)她的什么事？

　　然而現(xiàn)在無論說什么都是枉然。

　　陸挽君最終還是認命地抬起了胳膊，替沈昶擦起頭發(fā)來。

　　感受到柔軟的力道輕輕擦著頭發(fā)，沈昶背對著陸挽君面上的笑容濃了些。

　　她不知道他為了能夠早些從江南趕回來跑死了兩匹馬，也不知道他為了這一天又下了多少功夫。

　　挽君漸漸擦得手酸。

　　“好了嗎？”

　　她沒好氣問。

　　沈昶象征性伸出手往頭發(fā)摸去，誰知他那手竟然跟長了眼睛似的，徑直抓住了陸挽君細細的手腕，偏生沈昶也沒有立即放開。

　　“你手是不是酸了？我替你揉一揉?！?p>　　沈昶轉(zhuǎn)過身來，側(cè)著身子，正好和陸挽君面對面。

　　他揉陸挽君的手力道并不重。

　　“你放開，我的手不酸?！?p>　　陸挽君沒料到沈昶竟然有這一出，當下嚇了一跳。掙扎著想將手抽開。

　　然而她微末的掙扎落到沈昶眼中便成了不好意思的象征。

　　沈昶慢慢放開她。

　　“對不起，我以為你手酸了?！?p>　　沈昶道歉的語氣聽起來是那么的誠懇，而目光又澄明干凈，這一行為反而讓陸挽君反思自己是否太過敏感。

　　“沒事，我的手不酸?！?p>　　然而陸挽君多看了沈昶好幾眼，他面上的神色也正經(jīng)，并無故意的神色。

　　陸挽君只得干巴巴接受了沈昶的道歉。

　　“挽君，我有話要對你說?！?p>　　得到了陸挽君的原諒，沈昶面上隨即露出笑容來，他看著面前嬌滴滴的新婚妻子總是忍不住想笑。

　　“什么事……”

　　“咚咚?！?p>　　陸挽君剛開口，門外同時響起敲門聲。

　　“誰??？”

　　陸挽君出聲問道。

　　“姑姑，飯菜好了，是現(xiàn)在用飯嗎？”

　　門外站的人剛才被沈昶支使去廚房點菜的長素。

　　聽到熟悉話音的陸挽君站起來，她抬手把耳邊的碎發(fā)別到耳后，盡量平靜地說：

　　“我們出去用飯吧?！?p>　　沈昶微微一笑。

　　打開門，門外除去低眉頷首的長素，還有提著食盒，弱柳扶風的明月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