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殿州驚濤 24、府衙里的荒唐鬧劇
大家商議，蘇瀾和蘇源是官家子弟，年紀(jì)又小，做原告上公堂恐怕不妥；尤其是蘇瀾，官家小姐，尚未及笄，上公堂恐對名聲有礙；而且她現(xiàn)在癡癡呆呆，話都沒法講清。不如由李嬤嬤的女兒春紅和兒子作為苦主來控告被告。李嬤嬤被殺，她的子女作為原告，順理成章。
當(dāng)即，大家參酌寫了狀子。劉希是通判，平日就掌管斷獄訴訟，所以這狀子寫得事實清楚，脈絡(luò)清晰，有理有據(jù)，滴水不漏。
隨后，劉奇帶著春紅和社日二人，親自將訴狀交到知府陶敏手中。
晚上，蘇瑞尚帶回來的剿匪的衛(wèi)兵全部回到了殿州軍營。
蘇瑞尚換了素服，又給李嬤嬤守靈。劉希、劉奇父子和孔峰、葛漢、韓志、丁彊、蘇輝、蘇城等幾個心腹自然陪同。李沖、寇林、唐港還有上、下李厝的里正也都在。別軍醫(yī)則跟通判夫人林氏和小姐劉珍照顧幾個孩子。春紅和社日是孝女孝子，卻因傷痛和疲累早就睡著了。
蘇源頭暈眼花、心悸嘔吐的癥狀稍有緩解，也疲憊地睡著了。
蘇瀾的癥狀依然讓人揪心。她兩眼發(fā)直，不言不語，只喝了一點稀粥。別軍醫(yī)診過脈，說她身體已無大礙，精心調(diào)養(yǎng)必能痊愈，只是這丟了魂魄的事情沒有好轉(zhuǎn)，恐有不虞！
林氏萬分焦急，親自安排人化了巫婆寫的招魂符；又將蘇瀾的衣物掛在灶王爺前，請他老人家?guī)吞K瀾找回魂魄來。又在劉奇和陳度的陪同下，親自在上李厝到處喊蘇瀾名字，一面喊：“回來吧，回來吧！”希望能把蘇瀾受驚而飛散的魂魄呼喚回來，讓病情好轉(zhuǎn)。又讓劉珍在蘇瀾的床頭回答：“回來了！回來了！”一呼一應(yīng)，甚是貼心。
喚過魂魄回歸，林氏和劉奇等人回去，商量明天出殯諸事。
陳度則到村口榕樹下。他剛到，殺一就從樹上跳下來，隱在暗處道：“殺二傳話過來，陶敏又派人去了南監(jiān)。”
“他還真是沒完沒了，死性不改！”陳度皺眉道，“增加人手，嚴(yán)密看護！不管來者何人，只管痛下殺手！”
殺一頓了頓：“將軍的兩個衛(wèi)兵長，就是那兩個雙胞胎，叫無息和無影的，內(nèi)功之高恐怕不在我之下！”
陳度笑道：“將軍身邊總該有幾個能人的！”
當(dāng)晚，陶敏又接到稟報，派去南監(jiān)的人又死了兩個。而且干凈利落，不落痕跡，仿佛高手所為。
陶敏甚是驚懼。想來不是劉希所做，就是蘇瑞尚所為。
卻說第二天，是李嬤嬤過世三日，也是出殯之日。一大早，上李厝鞭炮齊鳴，哭聲震天。稍稍好轉(zhuǎn)的蘇源和李嬤嬤的兒子社日，兩個五、六歲的小孝子，一個打幡，一個捧靈，披麻戴孝，兩眼紅腫，見者莫不流淚！蘇瑞尚親自帶人，抬著棺材，將李嬤嬤埋在了蚵殼屋后上李厝村民的墳山上。李嬤嬤的墳塋與將軍夫人林簪娘的墳塋只隔了一條山路。
蘇瀾也被連人帶擔(dān)架一起抬上山。蘇瀾無法起身，弟弟蘇源代她上了一炷香。
卻說上李厝將軍家忙著為李嬤嬤出殯，殿州府衙內(nèi)陶敏一家也忙得四腳朝天！因為，他們和殿州商戶決戰(zhàn)的日子到了！
初十日一大早，知府管家通知的商戶，除了珍寶齋的老板、通判劉希一家沒有到堂之外，其他絕大多數(shù)商戶都來了，有的商戶甚至來了不止一人。比如，四海貨棧阿水娘和干兒子曲瑯都來了；回鳳樓老板鳳恒和他家老爺子，還有慶豐年米鋪老板和他的兒子、戶房書吏涂云甲都來了。有幾家人雖來了，卻沒帶來賬本。
本來阿水娘要去上李厝給李嬤嬤送殯，怎奈一大早就被知府管家?guī)е粠脱靡鄱伦×舜箝T。
大堂里，陶蟈兒躊躇滿志，讓小廝給大家看座，上茶。他原先擔(dān)心，自己敲詐珍寶齋三成紅利的事情會被陶敏責(zé)罰，可后來見陶敏根本沒把通判大人放在眼里，居然連珍寶齋整個鋪子都惦記上了，就知道自己有驚無險，逃過一劫。他不僅放下心來，而且還得意洋洋。
陶蟈兒巡視一圈后，生氣道：“叫你們帶賬本來，怎么有幾家竟然沒帶?。渴遣皇堑戎竟芗蚁榷Y后兵?。俊?p> 鴻運茶樓老板葉恭剛想站起來，鳳恒給他打了一個眼神。于是安心下來靜看事態(tài)發(fā)展。
陶蟈兒睜著綠豆眼看了一圈，決定殺雞駭猴，先找場中唯一的女人開刀：“四海貨棧老板娘，顧氏，你為何不帶賬本??？”
阿水娘站起來，不動聲色地道：“我家被永昌貨棧那個天殺的蘇長起禍害得幾年都沒開張，街坊四鄰、生意伙伴誰個不知哪個不曉？沒有生意，哪有賬本？”她撫了一下發(fā)髻上的銀釵，穩(wěn)穩(wěn)地道：“若是知府大人把蘇長起那個人渣霸占的我家店鋪還給我，把霸占的貨物還給我，我就馬上開門做生意！那時賬本自然就有了！我也馬上呈給知府大人查看！至于上交五成紅利的事情，若是知府大人為民請命，幫我做主，我自然雙手奉送！”
阿水娘軟硬不吃，還把燙手的山芋甩給了管家，讓管家一時張不開口。因為案子未審，他也不敢隨便許諾。更何況，永昌貨棧那是京城永昌侯府的產(chǎn)業(yè)，莫說他一個奴仆，便是知府大人都不敢染指！
他只得對付道：“案子未審，還要看情況再說。你且坐下。”
陶蟈兒轉(zhuǎn)而對回鳳樓鳳老爺子怒道：“你家回鳳樓生意興隆，日進(jìn)斗金，怎么也不拿賬本來？”
鳳老爺子正要說話，鳳恒攔住道：“我家回鳳樓不是我個人財產(chǎn)，還有我舅兄的股子。”他斜了陶蟈兒一眼道：“若是知府大人一定要看，那我立刻寫信到京城翰林院，問問舅兄是否同意！”
陶蟈兒心里一驚，眼皮開始急劇地跳動起來。原以為鳳恒不過一個平常商戶，卻不料他也大有來頭！舅兄居然是翰林院官員！深悔沒有搞清楚鳳恒的背景。
陶蟈兒轉(zhuǎn)而又對積福巷敢勇鏢局老板兼鏢頭道：“鄧三勇，別忘了，你家可是要出五成紅利！賬本呢？”
鄧三勇扎著手，憤怒地道：“憑什么我家得出五成紅利？”
陶蟈兒傲慢地道：“這個本管家就不知道了，要問就去問知府大人！賬本呢？”
鄧三勇瞪眼道：“我家生意從沒賬本，我乃粗人，大字不識一個，幾個徒弟也是糙老爺們。知府大人想要賬本，我卻沒有！”干脆利落，直接拒絕！
陶蟈兒冷笑一聲道：“沒有賬本？難道你家不交稅么？”
鄧三勇正色道：“誰說我不交稅了？你查查府衙稅收的賬本，我敢勇鏢局每年都上交六兩稅銀?！?p> “六兩稅銀？這么少？你偷稅漏稅，還有理啦？”陶蟈兒高聲吼道。
“我當(dāng)然有理啦！”鄧三勇高聲辯道：“前任知府外甥，也就是推官林謙大人的小妾的哥哥也在殿州開鏢局，比我的鏢局大一倍不止，他們一年只交五兩稅銀，我卻交了六兩，比他們家還多一兩，憑什么你們不問他們家偷稅漏稅？”鄧三勇氣呼呼地道：“我這可是前任知府大人親自核定的稅收數(shù)目！”
陶蟈兒又被堵住了。心想，這殿州人還真是藏龍臥虎啊！不可小覷啊！
陶蟈兒一眼看到鴻運茶樓的老板葉恭，馬上想到初八日和他先是爭吵，后又差點打起來，已是結(jié)下梁子，此刻必要找回場子。便道：“鴻運茶樓老板葉恭，已經(jīng)言辭拒絕上交三成紅利。我想問問，你憑的什么，竟然有如此膽氣？”
“憑的是朝廷的法律規(guī)制！”葉恭本就是個你不找他，他卻要上桿子的性子。此刻聞言，一撩袍子站了起來，凜然道：“小民想問問陶管家，知府上任伊始，就強行向我等商戶索要三成紅利。請問，憑的是國法哪章哪款？”
陶蟈兒漲紅了臉。朝廷自然沒有這章這款，叫他如何應(yīng)付？
葉恭忽然從靴子里抽出一根拇指粗細(xì)、半尺長的發(fā)著黑色銳芒的東西，竟然是一把三棱刮刀！他慢吞吞地道：“知府大人找到這條這款，我必定奉上賬本和三成紅利！”
慶豐年米鋪的老板涂四清早已嚇得腿肚子打轉(zhuǎn)。他的兒子涂云甲是府衙戶房書吏，四十來歲，長著絡(luò)腮胡子，看起來威猛，其實比他父親更加膽小。父子倆臉色蒼白，渾身顫抖，嚇得一句話都不敢說。雖然他們帶了賬本，但讓他們拱手相讓三成紅利，他們卻是心有不甘的。
尤其是，知府大人逼迫涂云甲將屬于公產(chǎn)的竹笠山，更改為陶敏的私產(chǎn)，這樁更改契紙檔案的事情更要緊！一旦事發(fā)，涂云甲的項上人頭都不能保??！
于是父子倆互相遞了一個眼色，決定要跟隨大流，不交賬本，不給紅利，不改契紙，看看情況再說。
還真是，怕什么來什么。陶蟈兒對涂四清和涂云甲父子道：“你們把賬本交上來！”
父子倆猶豫著，不肯上交。
陶蟈兒笑道：“有什么好猶豫的，交上來吧?！闭f罷，竟然離開座位就朝涂四清和涂云甲父子走去，劈手就要奪賬本。涂家父子跪下磕頭求情。陶蟈兒哪里肯依，一張嘴把涂家祖宗八代都罵上了。
一時間哭聲、罵聲、求饒聲不絕于耳。正在此時，兩個粗壯蠻橫的少年沖了進(jìn)來，不由分說，分別給了陶家父子的臉上兩耳光！打得父子倆身體像磨子一樣旋轉(zhuǎn)，臉頰紅腫，口吐鮮血，就連牙齒也被打掉幾顆！
這兩個少年正是陶龍、陶虎兄弟。兩人正準(zhǔn)備出門去逛賭坊，聽到大堂動靜，立刻沖進(jìn)去打人，還不干不凈蠻橫地罵道：“誰敢不交紅利？把你們統(tǒng)統(tǒng)給我關(guān)進(jìn)南監(jiān)！不出銀子，讓你們豎著進(jìn)來，橫著出去！”
見涂家父子挨打，大家一窩蜂沖了上去。曲瑯給干娘使了一個眼色，阿水娘馬上裝著被打暈倒在地上！曲瑯撲上去抱住干娘，一通鬼哭狼嚎：“干娘，知府公子打你哪兒了？你可不能死??！”
大家何等聰明，立刻叫嚷起來：“不得了了，知府公子打死人了！”說著，鳳恒、葉恭、鄧三勇等人擁著阿水娘和曲瑯母子逃出大堂，一邊還叫喊著：“快找郎中來救命啊！知府公子殺人了！”
陶龍、陶虎、陶蟈兒都大吃一驚，一時慌了手腳。等他們鎮(zhèn)定下來，發(fā)現(xiàn)大堂上的人都跑得干凈，就連涂家父子也無影無蹤了。哪里還能扣留他們到南監(jiān)？至于什么時候才能回家看自己決定，也成了笑話！
一場發(fā)生在府衙里的荒唐鬧劇就這樣暫時落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