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先生呆呆地看著這一團大火,看著被火光照亮的半邊山,這才情急地叫道:“瘋子!瘋子!滅!滅!滅!”
他慌忙扔出木杖,各種術式齊加。黎霄眉的“怒焰”不僅吞去了整棵樹,還將火燒到了周圍的樹上,熊熊燒著。若不加阻止,這場火勢一定會蔓延到整個后山,到時麻煩就大了!
芝先生只得重新將元神溢出,發(fā)瘋般地控制樹木降溫,一面驅使木杖旋轉成風,噴出大量又濕又冰的水汽,大風撲向火焰。幸好剛剛下過一場雨,且芝先生的功力不低,火很快就被熄滅,四周終于又重歸黑暗。
芝先生汗流浹背,一抹開眼睛額頭的汗水,剛剛睜眼,就看見了一個少女迎面而來。
她的手中沒有武器,卻好像全身上下都是刀劍;她跑動的幅度不大,卻好像是乘著風,如浪濤般席卷而來。
而倪小遙大聲說道:“是你,芝先生!”
芝先生閉上雙眼,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他好像已經(jīng)放棄抵抗。
黎衾雪已經(jīng)到他的身前,準備給他最后一擊。
然而芝先生忽然又睜開了眼睛,冷酷而無神的眼睛。
幾乎是一瞬間,黎衾雪的面前憑空橫出了兩棵樹,歪歪扭扭交叉在一起,枝干交織成了一張網(wǎng),擋住了她的去路。樹枝網(wǎng)的后面,幽幽地傳出一句話:“小心些嘛,莫要再搞得火燒山哩。”
黎衾雪哪里管他,捻起手指,又噴出一束火來,果然樹網(wǎng)旋即變作了火網(wǎng)。她再以指尖引氣,爆出一團清氣,要將燒焦的樹轟開,抓住后面的芝先生。然而樹網(wǎng)卻只是噼啪發(fā)出斷裂聲,并沒有被轟破,而火焰竟也慢慢熄滅了。
芝先生道:“你身為一個學生,竟然能使出威力如此強大的術式,不愧是天才,我也算是開了眼界了?!?p> 聽罷,黎衾雪陡然警覺不對,馬上便要跳開,卻只覺得腳踝一緊,強大的抓力將她縛住。她硬拉不開,驚訝道:“藤蔓?!”
“不對,這是樹根?!敝ハ壬高^樹網(wǎng)看著她,道,“這才是藤蔓?!闭f著,兩條粗麻繩般的藤蔓從樹網(wǎng)兩側鉆出,捆住了黎霄眉剛剛打算施術脫困的雙手。芝先生道:“修行畢竟還是需要時間的積累,你縱是天才,難道也想破我?guī)资甑男g式么?”
藤蔓和樹根如蟒蛇般越縛越緊,黎衾雪忙加速運起小元神,雙臂雙腿爆出炙氣,想一舉燒盡這些藤木。然而她愈是掙扎,力量便源源不斷地被抽走,不由得臉色大變。原來此招并非完全是藤蔓術,更是隱隱地在抽取她的修為。
黎衾雪叫道:“小遙快來!”
“衾雪!”見此情景,倪小遙早已飛奔過來,大聲應道。黎衾雪被縛住不能施術,但倪小遙可以。
飛劍已至,嘣的一聲,藤蔓斷裂。黎衾雪空出一只手來,對準樹網(wǎng),喝道:“氣爆!”倪小遙隨之將劍飛進黎衾雪所指的方向。強大的氣流推著飛劍,如同勁弩出弓,直接撕開了堅韌的樹網(wǎng)。
然而芝先生卻已不見。
黎衾雪手腳一松,跳入撕開的那爛樹網(wǎng)中,左顧右盼,終于發(fā)現(xiàn)了那個胖胖的先生站在樹枝上,由樹枝交替伸出,載著他在樹間移動著。芝先生移動的速度并不慢,可他畢竟不是“氣”系或大元神術的術師,總是比不上年輕人的。更何況她們有兩個人,已經(jīng)形成包圍之勢,前后夾擊。
“別跑!”很快,黎衾雪和倪小遙就要追上他了。他已經(jīng)進入到她們的攻擊距離之內??墒撬O铝耍玖⒃谝粋€大樹的枝頭,伸出了木杖,指向一個地方。他所指的既不是黎衾雪也不是倪小遙。
黎衾雪驚覺回頭,發(fā)現(xiàn)鹿凌駒不偏不倚正坐在那正中央。原來此地已經(jīng)離她們原處不遠了。
不好!黎衾雪明白中計,只得馬上改道飛奔去護住鹿凌駒。
倪小遙怒道:“卑鄙!”便運起飛劍,飛刺向現(xiàn)在樹枝上的芝先生。
沒曾想,芝先生所在的那棵樹突然如護主一般,枝葉迅速遮蔽了芝先生。飛劍扎在枝葉上,竟然像捅在鋼鐵鎧甲上一般,發(fā)出“叮當”聲響,再也刺不進去。
而鹿凌駒身邊的那棵樹動了。它就像突然得了命令的巨神,張牙舞爪地抓向了鹿凌駒。鹿凌駒忍著痛苦,拼命站起,飛快地跑了兩步,躲了抓擊??墒呛芸?,地旁的樹根陡然破土而出,如找準了目標的毒蛇,咬向了他。
砰!
黎衾雪終于趕到,閃出擋在鹿凌駒的面前。然而她已來不及施術,只得以雙臂交叉,憑著肉身擋下了樹根毒蛇般的襲擊。樹根噼啪斷裂,可黎衾雪也被甩飛出去,拋在了空中。
我命休矣——鹿凌駒想道。
因為他看見長槍般的枝梢已經(jīng)來到了自己跟前。
刺啦一聲。鹿凌駒閉上了眼睛,準備迎接死亡。
等待良久,鹿凌駒又睜開了眼睛。
因為他沒有死。
反而是眼前的這棵大樹,竟然被攔腰斜著斷成了兩截,此刻正歪著,轟然倒下!
緊接而來的,是冰冷的勁風。再看時,那些撲朔飄下的落葉,也都平平整整地被分割了,仿佛被一把快刀劈過。
好一股凌厲的劍意!
鹿凌駒好像見過,又好像沒有見過。但他知道,自己已經(jīng)不用死了。因為他看見了那個他已等待許久的身影!
而黎衾雪是萬萬沒有見過的。她雖然被甩到空中,但她整個人還是清醒的。她看見了那冰冷的風是如何刮過來的。
她原以為這也是“氣”系的術式,可是這風卻比清氣要凌厲可怕,比濁氣要迅疾,形成了這一系仙術中她未曾見過的強大破壞力。甚至連一棵兩三人合圍的大樹都能攔腰截斷。
她不懂什么是劍氣,但她好像看見了一把看不見的刀。
但黎衾雪還在墜落,她幫了鹿凌駒擋下的那一擊太重,讓她全身僵直,暫不得動彈。所以她看著眼前的景象,卻無法用身體做出什么反應。
當冰冷的勁風刮到時,她沒有辦法頂住身體,使自己不被吹走;當一個不明意圖的黑影如旋風般向自己馳騁而來的時候,也沒有辦法像往常那樣高聲喝止。
她害怕那個黑影是芝先生的同伙,這個時候襲擊她,她已沒有還手之力。
可那個黑影沒有襲擊她,而是輕輕環(huán)臂將她接住,穩(wěn)穩(wěn)當當?shù)芈涞亍?p> 此人臉上蒙著一塊黑布,看不清面貌,只能看見一雙銳利而有神的眼睛,寒星般的眼眸,右眼角有一顆若隱若現(xiàn)的小黑痣。她感受到了這個人身上溫暖的氣息,同時還有那渾身包裹著的濃烈的血腥味。
這個渾身是傷的人,到來的時機不早也不遲。此刻正處于黎衾雪瀕臨絕望的時候,前一刻她仍存有驕傲,后一刻她便要親眼看見一個她正努力保護著的人死在她的面前。
她知道眼前環(huán)抱著她的這個人正是韋渚,但是她什么都說不出來。她在顫抖。
韋渚輕聲問道:“他在什么地方?”
黎衾雪回過神來,只急切地催促道:“他在西邊,你快去幫小遙!”她發(fā)現(xiàn)自己的雙臂也緊緊地環(huán)抱住了韋渚,她借力站起,松開手臂。
韋渚道:“謝謝你!”
黎衾雪搖搖頭道:“快去吧!”
“小心自己!”韋渚沒有再說任何贅余的話,拔起插在泥土中的凝冰劍,向西邊沖了出去。
是劍?!
黎衾雪總算看清了韋渚手中的武器。一把再普通不過的凝冰劍,一把術師中最下等的劍。她不可思議地看向韋渚奔馳而去的身影,瞳孔震動,眼里說不出的驚訝。這把劍竟然將被走木術控制的大樹一擊攔腰截斷!
然而最覺得不可思議的不是黎霄眉,而是躲在枝葉圍護中的芝先生。他專攻“榮”系仙術已數(shù)十年,明白“走木”這個術式的強弱所在。他可以控制樹木變成鋼鐵一樣堅硬,也可以像蠕蟲一樣柔軟,雖然它的弱點是脆而易斷,但也能靠飛快的生長恢復來補足。
可是如果連樹的軀干都斷成兩半了,卻還怎么生長恢復呢?
此人到底是誰?芝先生心亂如麻。那將經(jīng)他強化過的,兩三人合圍大小的樹干刮斷的凌厲颶風,元神修為豈非至少不低于他了?
一道冰冷的劍光閃過,鋼鐵枝葉組成的羽翼被撕成兩半。芝先生看見了外面的天空,還有一個身材并不高大的年輕黑衣男子。而這個年輕男子將冒著寒氣的劍指在了芝先生的眼前,僅有不過一拳的距離。
芝先生道:“我敗了?!彼麛〉糜行├仟N,卻沒有表現(xiàn)出絕望,而是失神地看著年輕男子手中的劍,冒著寒氣的劍。
這甚至都不算武器,只是一塊冰,卻劈開了走木的枝干,鋼鐵般的羽翼。
芝先生喃喃道:“凝……凝冰劍?!毙此痔ь^,呆呆地看著眼前這個年輕男子,忽然想到了什么。
“你是……?”
韋渚終于拉下了黑色的蒙面布,輕聲說道:“是我,芝先生?!?p> 芝先生垂下頭,懊惱地拍了拍自己的腦袋,又啞然失笑。他說道:“當然會是你了,那天在藏書閣外面,你剛好被抓到竊書。我本該想到的。我本已經(jīng)想到的?!?p> 韋渚輕輕笑了:“有我在這里,你殺了他也沒用。況且,周濟圖已經(jīng)被帶出去了,你們找不到他?!?p> 芝先生看著一旁的倪小遙,似乎有些疑慮,終于抬眼道:“那么,那一位呢?他總歸是沒有攔住你們,該不會是'…”
韋渚當然知道他說的是伏先生。韋渚道:“他沒事,在出了后山的城墻邊上。”
芝先生點點頭:“那就好?!彼]上眼睛,癱坐在樹枝與樹干的連接處,背靠著樹干,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你打算怎么辦?把我們供出去?”芝先生問道,“那樣的話,你們恐怕也不能全身而退吧?且不說你自己惹了一身騷,你那個朋友……是個外人吧,仙學是教地,可不是他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地方?!彼麤_著鹿凌駒的方向揚了揚頭。
韋渚將手中的凝冰劍拋下,任它在空中碎裂、融化。他靠近芝先生,蹲了下來,認真地說道:“正因為如此,我想跟您談一個交易?!?p> 芝先生疑惑道:“交易?”
“不錯?!表f渚道,“我們不會把這件事情說出去,作為交換,請芝先生忘記我的朋友的相貌?!?p> 芝先生聽罷一愣,自嘲地笑了兩聲:“你給我這個臺階下,我感謝你還來不及,怎么會不答應呢?只是你的朋友愿意原諒我嗎?”
韋渚道:“這個我可不敢替他回答?!?p> 芝先生嚴肅地想了想,道:“我既然是要忘記他的相貌,那就不再面對面與他道歉了。道歉的話,你幫我?guī)У桨??!?p> 韋渚道:“那伏先生那邊……”
芝先生道:“由我來說?!?p> 說罷,大樹的枝干晃動,輕輕將芝先生放了下去。芝先生捶了捶自己的腰,邁起有些笨重的步伐,往山的北面走去。
鹿凌駒遠遠望著韋渚和芝先生,不知道他們在說些什么,只見芝先生滑下樹后,招了招手。身后的那棵半截大樹突然一陣抖動,嚇得鹿凌駒一個激靈,擺起了架勢。一旁的黎衾雪也眉頭一皺,緊走幾步,但很快又停了下來。
樹樁平滑的切面上,長出了一棵綠芽。綠芽隨風顫抖著,以緩慢,卻又肉眼可見的速度,漸漸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