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默的身子緩緩上升,她的耳邊又響起久違的“滴滴”聲。
她依依不舍地望著漸漸飄遠的母親、丈夫和女兒,淚水在心坎兒里打轉。
自己就像無根的浮萍一般四處漂泊,身不由己。如今,又將被命運發(fā)配至何處呢?
如今的自己是不是已經(jīng)化為一抔塵土?中年的方堃和叛逆的女兒,是否正為她的逝去而傷心難過?此時此刻已是滿心悔恨的沈默,多想回到他們身邊,再也不分離。
然而,造化弄人,沈默還是沒能回去……
“神吶!究竟是為什么?我想回去了!為什么不讓我回去?我知道自己錯了。錯得離譜……”
吶喊換來了沉默。
執(zhí)念……
對,她知道自己未消的執(zhí)念是什么了!對方馨的虧欠,對張桂蘭的愧疚和對方堃的誤解。
這一趟旁觀,讓她懂得了交流的重要性。很多問題,都是因為誤會而產(chǎn)生的。
還有孩子的教育問題——不論多苦多累,都應該把孩子帶在身邊。
因為對于孩子來說,沒有任何人能代替父母的陪伴。切不可用任何借口逃避育兒的責任,躲那幾年清閑。
沉默,無盡的沉默。這就是“神”給她的答復。
沈默認命地閉了嘴,不去思考,不再掙扎,隨波逐流。既然改變不了,也就不去強求了。
“沈默?醒醒!”關切的聲音在耳畔響起,沈默感覺自己又被人掐著人中穴。
睜開厚重的眼皮,映入眼簾的是江海洋帥氣十足的臉。
“嗯……”沈默用手遮住額頭,眼睛慢慢地適應著光線。
她這回是暈在了大樹下,江海洋的懷里,周圍依舊圍著一群同學;好吧,應該是體育課。
沈默的腦子飛速運轉著,試圖搞清楚自己目前的處境。
她能和江海洋在一起上體育課,還能暈在他懷里,這說明已經(jīng)分好班了。她現(xiàn)在至少上高二了,也就是那個帥哥美女云集的藝考班。
不過,江海洋的懷抱可不是她該待的地方,沈默掙扎了一下,雙手撐地,奮力站了起來。
“謝謝你,我沒事兒了。”沈默對著這個目露關切的大男孩兒扯了扯唇,客氣地道。
“不客氣!”江海洋略顯意外地仰頭看著沈默,還保持著剛才那樣半蹲半抱的姿勢。
又回來了!恐怕是回不去咯!
沈默反手擋在額前,透過指縫,望向斑駁樹影外的那一縷陽光,不適應地瞇起了眼。
神……或許就是這樣的一種存在——隨意安排你的人生。你越垂死掙扎,他越樂在其中。
好吧,事已至此,何不“瀟灑走一回”呢?
沈默忽地回頭,對江海洋燦然一笑,大聲道:“歸隊吧,我們來比賽,跑三圈,看誰墊底就算贏!”
江海洋的神情有點恍惚,看著早已跑出樹影,跟上隊伍的沈默,低低地喚了聲“好!”,隨即大步跟了上去。
跑步本就不是沈默的強項,無論是爆發(fā)力還是耐力,她都不行。這不,剛剛跑了一圈的她,早已氣喘如牛了。
沈默暗暗調(diào)整著呼吸,用余光瞄了瞄一直跑在她身側,又故意落她半個身子的江海洋,心中覺得好笑。
這個可愛的大男孩兒,真的就這么喜歡這個叫“沈默”的小女孩兒呢,一天到晚地跟她套近乎。
跑到最后一圈時,沈默實在跑不動了,便干脆用走的。江海洋索性也停了下來,兩人一前一后地漫步在操場的跑道上。
這是學校特意為學生安排的自由活動時間,每班每周一節(jié),叫做“體能舒緩課”。
課上,學生們可以自行安排體育項目,旨在增加戶外活動時間,達到減壓的目的。
對于藝考班的學生來說,常常需要久坐畫畫,連周末也不例外。所以學校對他們更加照顧,這樣的自由活動課,每周安排了兩節(jié)。
沈默所在的高中依山而建,學校就在半山腰上。由于場地的限制,連跑個步也是需要爬山的。
操場分為前操場和后操場。前操場設有跑道、籃球場和排球場。后操場設有乒乓球桌、沙坑和一個小型的籠式足球場。
此時,同學們早已各自忙碌。幾個女生在掂排球,三五個男生在打籃球,跑道上也有一兩個慢跑的人,還有幾個同學相邀著,拿上羽毛球拍,找到教學樓前合適的過道處,準備好好殺他幾個回合。
沈默拾級而上,慢慢向后操場踱步而去,江海洋像尾巴似的緊隨其后。
“你就這么跟著我,不無聊嗎?”沈默忽然轉身停下,好笑地看著眼前的大男孩問道。
“還好吧。不是正比賽跑步的嘛?還沒分出勝負呢!你暫時領先?!苯Q笠餐O聛?,咧開嘴,笑得一臉狡詐。
“好吧,你贏了,別跟著我了?!鄙蚰矝]跟他較勁,繼續(xù)向前走,只留給他一個背影。
“我也剛好要到后操場去,順路而已。”江海洋大步跨上幾個臺階,與沈默并肩而行,目光灼灼地盯著她道,“我贏了!有什么獎勵嗎?”
“你想要什么獎勵?”沈默嘆了口氣,斜睇了他一眼,覺得這孩子特別黏人。
“周六我們要畫素描,你來給我們當模特唄!”江海洋興沖沖地道。
沈默立即皺起了眉頭,她的第一反應就是拒絕。
“不行。我不喜歡被人盯著看。還有,我很保守,也特別俗,不是那種能為藝術獻身的人,這個你得找別人!”
“獻身?獻什么身?哇!沈默!你的思想怎么那么污?不是你想的那樣!不用脫衣服的!就是畫頭像而已啦。也就我們班這些同學,每一個你都認識。我們天天要么就是畫石膏像,要么就是那幾個人互相畫,早就審美疲勞了;畫到都想吐了你知道嗎?現(xiàn)在就想畫個不一樣的活人。你的頭肩比例和面部特征都挺適合當模特的,所以他們都拜托我來請你。說是如果我請得到你,他們就拜我做大哥。默姐,我已經(jīng)不當大哥好多年了。你就成全成全我吧!讓我過把癮唄!”江海洋說到最后,連哄帶騙的,就差撒嬌了。
沈默也覺得自己剛才的想法有點不厚道,但也還是挺猶豫的。好端端的,她也不想陪著一群孩子瞎胡鬧,這勉強算是重活一世吧,好歹干點有意義的事情,比如多陪陪張桂蘭,再去老厝看看外公外婆……
“我沒空,你請別人吧。換一個獎勵?!鄙蚰粗瑯訜狒[非凡的后操場,似笑非笑地道。
籠式足球場內(nèi),幾個男生早就踢了個熱火朝天,乒乓球桌旁也圍了不少人。相較之下,沙坑那邊人最少,沈默便慢慢地朝那邊走去。
“別啊,默姐!我請你喝奶茶好不?我一定把你畫得美美的,然后把畫兒也送給你,這樣行不?”江海洋使出渾身解數(shù),窮追不舍,“或者你隨便說個要求,我都答應你。這樣總成了吧?”
沈默心下一動,能得他一個承諾,或許關鍵時刻會有大用處……
“什么事你都答應嗎?”沈默故意淡淡地說。
“傷天害理的事除外,三觀不正的事除外,出賣色相的事也不行……”江海洋說得一本正經(jīng)。
“我在你眼里就這么壞?”沈默嗤笑著打斷道。
“冤枉啊,默姐!你最好了!”江海洋嘿嘿地笑著,“你這算是答應了?”
“你欠我一個承諾?!鄙蚰瑳]有回答,眼中滿含深意,微笑著道。
“都聽默姐的!”江海洋頭如搗蒜般點著,一臉的狗腿子相。
“那現(xiàn)在你可以走了吧?該干嘛干嘛去吧。別老黏著我,容易讓人誤會!”沈默感受到周圍曖昧的目光,有些無奈地道。
“清者自清!除非你心里有鬼!默姐,我先走了哈!”江海洋一邊一臉欠揍地調(diào)侃道,一邊快速往足球場跑去,還不忘回過頭來,沖沈默揮揮手。
沈默被戳到痛點,面色一沉,也不理他,徑直到沙坑邊坐下。她低聲自言自語道:“可不就是有鬼嗎?姐就是個鬼,不幸被你言中了……”
自從分班之后,沈默和陳敏萱就不在一個班了。一文一理的,漸漸就沒有了交集。
沈默喜靜,也不愿與人過多接觸,所以除了和江海洋走得近一些,通常都是獨來獨往。
再返青蔥,沈默已經(jīng)沒有了之前的心潮澎湃。她甚至有點兒破罐子破摔的意思,不再忌諱什么改變歷史,也不再管什么找回初心,更不去想什么執(zhí)念未消。
怎么舒服就怎么過吧。誰知道明天睜開眼,這魂又會飛到什么地方去了呢?就像那首老歌里唱的那樣:
“天地悠悠過客匆匆
潮起又潮落
恩恩怨怨生死白頭
幾人能看透
紅塵呀滾滾癡癡呀情深
聚散終有時
留一半清醒留一半醉
至少夢里有你追隨
我拿青春賭明天
你用真情換此生
歲月不知人間多少的憂傷
何不瀟灑走一回……”
沈默輕輕哼唱著,踏著下課的鈴聲,邁著輕快的步伐,向教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