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祖謨口沫橫飛地講了約一盞茶的功夫,頓了一頓,似乎很為自己的講解而感動,然后指著凌绹前面的一名粗壯的學子道:“曾元裕,你且講講你的心得?!?p> 那叫曾元裕的吃了一驚,似乎沒有想到先生會叫自己回答問題,囁嚅半天才道:“那介......介子推高風亮節(jié),是吾輩楷模,只不過不知避火之法,終為火所害,實在......實在可惜?!?p> 曾元裕的回答頓時引起了學子們的哄堂大笑。
魏祖謨搖搖頭,嘆氣道:“朽木終不可雕也?!庇帜恳暳枥?,道:“凌绹,你且說說?!?p> 凌绹略一思索道:“介子推雖是高節(jié)之士,然卻不免于狷介。其在從亡眾臣中,雖有割股救主之舉,然并非上賞之功。晉文公初回晉國,國事繁雜,偶未念及,并非本心。況且后來親往綿山尋訪數(shù)日,足見其悔過之意。而介子推之母已老且家貧,從亡十九年,未盡孝道,本可以有祿養(yǎng)以奉高堂晚年,然其為一小廉而連累其母焚于火中,有違圣人忠孝之道。為全一小節(jié)而失其大義,吾不取也?!?p> 凌绹在前世本喜愛歷史,經(jīng)常閱讀各種相關的文章,而介子推的故事歷代的名人對此也有不少點評,或褒或貶,此時凌绹將各種評定綜合起來,夾雜上自己的一些見解,居然說的頭頭是道。
聽到凌绹一番侃侃而談,魏祖謨呆立半晌,道:“此論雖不合圣人的忠恕之道,卻也獨辟蹊徑,算一家之言??茨隳昙壣休p,能有如此宏論,很是難得。昨日聽素之兄稱覓一敏捷之子,尚且不信,今日一見,此言不虛耳,真乃一奇才也。孺子可教,孺子可教也?!闭f罷撫須大笑。
魏先生又講評了幾段春秋典故,一堂課上下來,眼看天已過午,到了吃飯時間,見眾人已有不耐煩之意,便道:“今日且散了,下來每人寫篇文章,就以今日所講為題,休要偷懶,我是逐篇都要看的?!闭f罷自己率先走出了教室。
眾學子紛紛起身,疾步奔向飯?zhí)?。凌绹也隨著眾人往外走,忽覺得背后有人拽他的衣襟,回頭一看,見是剛才上課時旁邊的一位學子。只見此人年歲與自己仿佛,也著一身青衫,不過一顆腦袋卻大如斗,再看面上五官更慘不忍睹,直如畫上的鐘馗,怎一個“丑”字了得,只一雙眼睛轉(zhuǎn)來轉(zhuǎn)去,顯得有幾分機靈。見那人笑嘻嘻地對凌绹一拱手道:“小弟溫庭云,先祖乃是大唐宰相溫彥博,剛才聽凌兄一番高論真是振聾發(fā)聵,實在佩服佩服?!?p> 聽到“溫庭云”這個名字,凌绹一怔,沒想到居然能和這個大唐著名的詩人成了同窗。那溫庭云也叫做溫庭筠,本是晚唐間知名的才子,自幼富有天賦,文思敏捷,每入試,押官韻,八叉手而成八韻,故有“溫八叉”或“溫八吟”之稱。不過為人恃才不羈,又好譏刺權貴,多犯忌諱,又不受羈束,縱酒放浪;溫庭云精通音律,詩詞兼工,所做詩詞辭藻華麗,濃艷精致,史稱“花間派鼻祖”,當然現(xiàn)在的溫庭云還沒有到如此才情的境界。
見是這個怪才,凌绹趕忙回禮道:“兄臺太客氣了,方才小弟信口胡謅,實在見笑,見笑?!?p> 溫庭云道:“早聞凌兄才思敏捷,今后你我同窗,還望多多指教。凌兄初來書院,不大熟悉,且隨小弟一起去用午飯?!闭f罷帶領著凌绹直奔飯?zhí)谩?p> 其實唐代的書院和后世的學校除了教授的課業(yè)有區(qū)別外,其他的方面大都差不多,一天下來,凌绹也算基本融入了書院的生活。到得晚間回來寢室,發(fā)現(xiàn)同室的除了曾元裕和溫庭云外,還有一位叫李商隱的學子。那李商隱面容清瘦,倒是一副不茍言笑的模樣。
四人序了年齒,以李商隱為大,今年十七歲,當仁不讓的做了宿舍老大;溫庭云最小,十四歲,為老幺;而曾元裕和凌绹都同為十五歲,不過凌绹把自己的生辰報在了五月,沒想到曾元裕是三月生,因此只好咬牙屈居了老三的位置。
那曾元裕本是衡州刺史曾溫的公子,因曾溫與李絢向來交好,因此將曾元裕托付過來,希望能在嚴師指教下成就一二,不過那曾元裕天生不是讀書的材料,平素喜好走馬斗雞,經(jīng)常在上課時昏昏欲睡,弄得先生常常搖頭嘆氣。不過曾元裕雖是貴介公子出身,因家教甚嚴,倒也并非跋扈之人,在學子間也處得來,因此李絢也暫容他在書院中暫且廝混。
那溫庭云雖宰相之后,不過到其父輩家境已然沒落,幸好其父與刑部尚書段文昌交好,后段文昌出資將溫庭云薦到南岳書院讀書;而李商隱自小家境貧寒,十歲喪父,一直與母親過著清苦的日子,不過李商隱自小頗有文名,偶然得到白居易的賞識,也推薦到衡山讀書,說起來他們與凌绹境況倒是相似,因此攀談起來互相倒是覺得親切。
跟后世一樣,少年之間的話題總是離不開女人。因此,四個人躺著床上,不知不覺間便聊到了杜牧的那些風流韻事。
在大唐,名士都是喜好風流的,這也算做一種雅趣,沒有幾樁風流趣事的名士便算不得真正的名士。文人們在高談闊論時談及這些事情絲毫不避諱,被談論者也往往表現(xiàn)出洋洋自得狀。這是一個真實的時代,全不像后世,一旦發(fā)現(xiàn)別人有什么出軌的行為便都紛紛站在道德的制高點上予以痛斥,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樣,全然不顧自己的電腦里正放映著蒼老師的愛情動作片。
杜牧更是風流花叢中的好手,他長年在江南為官,自然閱盡江南美女無數(shù),也傳出不少風流佳話。
一次杜牧到官府赴宴,正好碰上自己好朋友張祜。當時,兩人都喜歡座中一位漂亮的歌妓,于是決定索取骰子用賭輸贏的方式來決定誰有權去泡妞。杜牧當下遂開始悠然吟道:骰子逡巡裹手拈,無因得見玉纖纖。張祜一聽,也不甘示弱地接口續(xù)吟著:但須報道金釵落,仿佛還因露指尖。語音剛落,兩人就不覺大笑著,反而把原本賭酒取妓的事兒給忘了。
還有一次杜牧到湖州游玩,湖州刺史崔君素熱情款待他,把湖州有名的歌姬都找過來供杜牧挑選。杜牧說,都還不錯,不過卻不是盡善盡美。又說,如果能在江邊搞一次劃船比賽,讓湖州的美女都過來參加比賽,或許能發(fā)現(xiàn)一個絕代佳人。
湖州刺史果然按照杜牧的意愿給他搞了這場選美大賽,不過杜牧看了一天,還是沒有找到合意的人,眼看天色傍晚,忽然看見一個老婦人帶著一個十幾歲的女孩子。杜牧一見大為動容,說這才是天姿國色啊,秒殺之前看到的所有的人。于是跟老婦定下十年之約,約定十年后自己過來做郡守時迎娶那女子。遺憾的是,等到杜牧到湖州做郡守時已經(jīng)過了十四年,那個女孩子早已嫁人,也已經(jīng)生了三個娃了。杜牧很失望,寫下了一首有名的《嘆花詩》:自恨尋芳到已遲,往年曾見未開時。如今風擺花狼藉,綠葉成陰子滿枝。
四個人聊得興高采烈,只聽曾元裕道:“他日樊川先生講課時,一定請教一下他的那句‘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中的‘吹簫’二字作何解?想必先生一定盡得此中三味?!闭f完便淫蕩的大笑。
溫庭云接口道:“比起樊川先生,我更羨慕白樂天先生,聽說晚年更尋了兩個年輕美姬,一個叫小蠻,一個叫樊素,那才叫國色天香,先生更做詩曰‘櫻桃樊素口,楊柳小蠻腰’,想起來讓人流口水啊。不過樂天先生一把年紀了,人稱‘一枝梨花壓海棠’,可惜了!可惜了!”說完不住“嘖嘖”嘆息,好像深為小蠻和樊素抱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