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1527記得那天帶著李夏楠回家后，莫倩妮已經在家里等著他們了。
李夏楠畢竟是個孩子，臉上掛不住事，一見到莫倩妮，眼神就躲躲閃閃的——就像是個做錯了事的孩子。
“夏楠媽媽，有件事我想和您……”1527準備向莫倩妮認錯。
莫倩妮一眼就看出不對勁，擺手道：“1527，峰哥今晚有應酬，你現在就去做晚飯吧，我餓了，有什么事等會兒說?！闭f完，她就拉著李夏楠去洗手，準備一問究竟。
李夏楠委屈地看了1527一眼，只能跟著媽媽去衛(wèi)生間了。
李峰家的廚房是開放式的，中西灶具，一應俱全，以灰、黑為主題的色調，低調而奢華。
1527從冰箱里拿出了已經做好放在樂扣樂扣保鮮盒里的肉醬，并從常溫儲藏區(qū)里取了一袋通心粉，心里想著一會兒該怎么和夏楠媽媽說剛剛發(fā)生的那檔子事，同時，他還在同步計算著一個問題：如果李夏楠在外遇到來自人類的威脅與危險，我該怎么做？
他記得艾琳說過：“當主人的利益與其他人類的利益發(fā)生沖突時，你們需以主人的利益為優(yōu)先?！?p> 可是，1527心想：我的程序又規(guī)定我不能做任何對人類不利的事，何況夏楠還不是我的主人，但如果灰灰媽媽那些人的惡意是針對夏楠的，我如何才能在程序允許的前提下保護他呢？
這樣的程序性矛盾讓1527意識到，艾琳說的沒錯，他在機器人學院里學的都是皮毛，碰到的困難也都只是過家家，真正的學習與困境只有在被買入主人家之后才會開始。
1527蓋上鍋蓋，鍋子里正咕嘟咕嘟煮著金黃的通心粉。
“1527……”莫倩妮的聲音從1527身后傳來。
他轉身對莫倩妮微笑道：“夏楠媽媽好，夏楠說他今晚想吃肉醬面?！?p> “我知道。”莫倩妮答道，“今天怎么回事呀？”
“對不起。”1527趕緊道歉，并抬手，一束電子屏從他的手心里彈出，電子屏上顯示的是1527的視頻日志，他對莫倩妮說，“請您過目?！?p> “不必了，夏楠已經和我說了。”莫倩妮審視著1527低垂的眼眸道，“我不覺得她做錯了，也不覺得你做錯了?！?p> 1527一愣，對上了莫倩妮的視線。
“相反，你們做得都很好?！蹦荒莸哪樕下冻隽艘粋€笑容。
她笑起來和李夏楠很像，眼線飛舞，就像是兩只展翅的大雁。
1527重重地點頭道謝。
“你就不問問你做的好在哪里？”莫倩妮的嘴角揚了揚。
1527點點頭，眸子清亮，他說：“如果您能告訴我的話，我不勝感激。”
“哎，你這說話的方式啊……”莫倩妮嘆道：“下次該讓峰哥調一調你的語氣設定了，都這么久了，和我說話還這么見外?！?p> 1527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正準備道歉，莫倩妮止住了他，說：“如果你再道歉的話，我就不和你說話了。”
聽罷，1527險些脫口而出：“抱…….”但他竭力止住了。
莫倩妮忍俊不禁，和1527一起笑了起來。
“你今天在寵物店門口對夏楠說的話很好。”莫倩妮說：“夏楠告訴我，如果下次再看到有人身處險境，她還是愿意挺身而出的，因為那些人可能像你一樣需要他的幫助，這點對她這樣一個孩子的身心健康很重要?！蹦荒荽蛄苛艘幌洛伬锏囊饷?，說，“不過，我的確還不認識灰灰媽媽，你下次再碰到她的時候，還是邀請她什么時候有空來家里做客吧，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她應該是再造科技公司董事長家的親戚?！?p> “好。”1527心想：我也從未在家長群里見過灰灰媽媽，果然……這時，他的程序突然提醒他，要揭開通心粉的鍋蓋了。
“對了，我還有一件事要麻煩你。”莫倩妮對1527說。
1527揭開鍋蓋后，注視著莫倩妮問：“有什么我能幫到您的？”
莫倩妮看著1527這樣一張如月似水的臉，心底如李峰所料的那般波瀾不驚，她說：“我的博士導師對你很感興趣，就建議我將你作為我的博士論文的研究對象，到時候，我需要對你的開源程序進行研究，還要麻煩你配合我?！?p> “樂意效勞?！?p> “很好?！蹦荒菡f完，便走出了廚房，躺倒在沙發(fā)上打開了電視。
新聞里正在播報非洲出現一類新型病毒，但是莫倩妮似乎對此提不起興趣，調到少兒頻道后，便對李夏楠喊道：“夏楠，《名偵探柯南》快開始了，今天柯南就要升兩年級了，你不來看嗎？”
2
李峰回來的時候，已近深夜。
他一開門，發(fā)現1527正在玄關處，手里拿著他的拖鞋。一見他進門，1527微笑相迎道：“主人，您回來了！”說著，他便蹲下身，并將拖鞋整齊擺放在李峰的面前。
1527能夠監(jiān)測到李峰身上的酒精含量——現在他的主人正處于醉酒狀態(tài)，應該無法自行解開皮鞋的綁帶，于是，他便抬頭對李峰說：“我來幫您換鞋吧?！?p> 李峰則沒好氣地問：“妮妮呢？”
“夏楠媽媽已在客房休息了?！?527柔聲道。
李峰只覺有些憋悶，心想：莫倩妮可真是滴水不漏啊，睡在客房，把主臥給我，連個見面的機會都不留，但這要是放在過去，沒這種機器人的時候，等在門口對自己笑臉相迎的應該是莫倩妮，像個賢惠溫婉的人妻一樣跪在自己面前，替自己換鞋的也應該是莫倩妮，然后服侍自己沐浴、更衣、就寢的也應該是自己溫軟的妻子，而不是這么個……
李峰睥睨而模糊的視線里，1527正好抬起頭來，劉海向兩側滑落露出了額頭，讓李峰驚覺似窺見了一塊湖底白玉，濕亮地搖曳在月光下。
一時之間，李峰不受控制地對1527伸出了手，但是手伸到一半，他就止住了——1527畢竟不是個人，更不要說它不是個女人了。
1527察覺到了一絲異樣，堪堪起身，道：“主人，您的洗澡水和醒酒湯已備好?！?p> “我沒喝醉?！崩罘逵行┥鷼?，但不知為何而生氣，至少不是因為1527推測他喝醉了這一點，他故意對1527說，“如果我今天不想洗澡，你還給我備這么多洗澡水，不說你這是在浪費我的錢，畢竟這么點錢我也不稀罕，但你這樣難道不是在浪費資源嗎？”
1527慌慌張張地對李峰鞠了好幾個躬道歉：“對不起，主人，我應該事先過問您的。”雖這么說著，但1527心想：可主人每次應酬回來都是要泡澡的呀，他也吩咐以后這種小事，不必再過問，我只是是按照慣例……
李峰看到這么個看上去像是個大男人的機器人在自己面前如此六神無主，心下一陣暗爽：我在外面給別人當孫子，回到家來至少還有個人能給我當當孫子。
“和你開玩笑的，要是連這種事還要你來過問我，占用我的時間，那我要你何用？”李峰向前邁了一步，但畢竟是喝醉了，走不穩(wěn)，1527趕忙上前攙扶，說，“主人，當心?！?p> 李峰在酒氣之外，突聞一股幽香，他想起夏楠曾提到過1527身上的這香氣，還特別喜歡，當時他還不明白，但現在聞起來，他覺得這香氣的確是挺醉人的。
奇怪的是，他本來以為1527應該是冷冰冰、硬邦邦的，之前也搞不懂為什么自己女兒這么喜歡1527抱他，但現在，他倒在1527的懷里，只覺得自己被溫柔鄉(xiāng)包裹著下墜，跌落至一片冬日午后的棉花田，就像是……
就像是…….
李峰止住了心中的邪念，在1527的頸側靠了一會兒后，吩咐：“一會兒來給我搓背按摩?！崩罘逯鹆松恚茪鈬娏?527一臉，他揚了揚嘴角，說，“這么簡單的事，肯定難不倒你這個‘艾琳的遺作’的吧？”
3
“咻——啪——”一連串噼里啪啦的璀璨煙火騰空而起，打斷了1527的回憶。
他在積水潭邊洗臉洗到一半，聽聞這樣的聲音，慌忙抬起頭，還以為是哪里戰(zhàn)火突起，但夜空中熠熠生輝的耀眼光點卻映入了他的眼簾。
哦，是新年到了呀……1527默默低下頭，看了看自己在積水潭的倒影，皺了皺眉，知道現在自己這幅像是剛從泥地里爬出來的模樣，是不可能在防護區(qū)的迎新夜里找到工作的。
他小心翼翼地抬起手掌，彈出的電子屏因為電量低而有些顫抖，那上面是1527的“自動清潔”操作面板，電子屏上顯示著系統(tǒng)提示：“電量過低，請確認是否繼續(xù)，或者縮小清潔范圍?！?p> 1527選擇“縮小清潔范圍”后，又點按“頭面部”和“手指”，構成他表皮細胞的納米機器人便開始了工作。
瞬息之間，他臉上、頭發(fā)和指甲縫里的污垢自動脫落，煥然一新。
然而，清潔完成后，1527發(fā)現自己的電量只?！?%”了，如果電量低于“4%”的話，他有可能隨時都會在路邊關機。
如果這個時候被什么人撿去……他不敢想象自己醒來時，身首分離的可怖景象，便匆匆起身，周身關節(jié)嘎吱作響地向防護區(qū)走去。
4
防護區(qū)被包裹在一張近乎透明的防護膜內，防護膜的高度則因地制宜，一般要比防護區(qū)內最高的建筑高出個幾十到幾百米不等。
這片防護區(qū)的入口是一個透著紫色光亮的密閉消殺室。
人類警衛(wèi)穿著迷彩制服站在防護區(qū)內，口罩、防護服、戒具、武器一一加身，全副武裝。
不過，今天正在值勤的警衛(wèi)都有些百無聊賴，畢竟新年夜誰都想回家和家人團聚。
他們正相互竊竊私語著：“你說說看，為什么不配備機器人？”納米比亞地區(qū)的方言聽上去挺饒舌。
“還不是因為長官痛恨機器人？”
“機器人還能反了不成？又不是拍電影?！?p> “我說，不配備機器人，至少引進疫苗??！我們也就不用這樣站崗了，根本沒有意義的，各地的防護區(qū)外早就已經沒有活人了?！?p> 這時候，他們看到遠遠地有一個影子走了過來，打起了警惕。
1527依據《機器人物聯網行業(yè)規(guī)則》向那些警衛(wèi)亮起了自己眼底的LED燈，示明自己的機器人身份后，他又舉起了雙手。
“一個機器人?！币粋€警衛(wèi)聽上去像是松了口氣，道，“我還以為是哪里的勢力準備突襲我們?！闭f著，那個警衛(wèi)打開了入口處的消殺室的門，隔著防護膜擺了擺頭，示意1527走入。
“等等！”另一個警衛(wèi)叫住了1527，對著防護膜上的擴音器問：“你穿的衣服是再造科技的標準納米服嗎？”
他們的南美方言讓1527的程序翻譯了好一會兒，聽明白后，他旋即點點頭說：“是的?！?p> “那就好，不然你就不能穿衣服進來消殺。”那個警衛(wèi)警告道，“因為我們的消殺室是初代的，不同材質的東西都要分開來消殺，不然可能會爆炸的?！?p> 1527確認道：“我的皮膚和我的衣服都是納米機器人材質的，請您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