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1527一走出消殺室，只見身著節(jié)日華服的人們正圍著篝火載歌載舞，四處游人如織，非洲特有的熱情風(fēng)俗，撲面而來。
1527欣賞片刻后，從標準納米服的口袋里拿出一條同為納米機器人質(zhì)地的黑色項圈，匆匆?guī)稀?p> 與此同時，又是一連串形狀各異的煙花騰起，這次1527看清了一些，煙花并不是在防護區(qū)內(nèi)燃放的，而是在防護膜外的某處。
五顏六色的光電經(jīng)過防護膜的折射，仿佛霧里看花，朦朧的浪漫。
1527低下了頭，將視線鎖定在街邊的店鋪入口和櫥窗上。
一般，招收機器人臨時工的店面都會在門口或者櫥窗上標上一個祈禱狀的人型商標——那最初是再造科技為第一代機器人所注冊的商標——即“機器人友好”標志。
然而，奇怪的是，這個防護區(qū)不像1527之前去過的防護區(qū)那樣街上的小店基本個個都貼著“機器人友好”的標志。這一帶沿街的便利店、餐館、雜貨店、五金店、發(fā)廊、寵物店等等都沒有這個標志。
1527走了很久，都沒看到一家他可以通過工作換得充電機會的店面，心里感到越發(fā)慌張，他知道5%的電量理論上可以撐上10天，但如果在這個防護區(qū)里自己沒能充上電，像他現(xiàn)在這樣的低電量外加潤滑油低于警戒值的狀態(tài)，要到下一個防護區(qū)，至少得走上個把月，在那之前他肯定會自行關(guān)機的。
2
直到遠離熱鬧的游人，進入一處寧靜的居民區(qū)時，1527才在一個小木屋前看到了那個標識，而且，那個標識是濾光磨砂質(zhì)地的，從不同的角度看到的標識形狀都不一樣，要不是1527急切求職，死死盯著每一個店面，不然他一定會錯過這個雜貨店。
他在小木屋入口處看到雜貨店的營業(yè)時間是：“24小時”，便禮貌地敲了敲門，然后輕輕推門而入。
開門時，一陣風(fēng)鈴聲響起，屋內(nèi)開著冷氣，收銀臺、商品貨架、空白的墻面上都張燈結(jié)彩，一個年輕的姑娘正坐在收銀臺內(nèi)看著肥皂劇，一頭蓬松的黑卷發(fā)下是一雙歐式大雙眼皮，她小麥色的臉上正掛著癡笑，突然聽聞有人走入，便努力忍著笑抬起頭來。
1527根據(jù)《機器人物聯(lián)網(wǎng)行業(yè)規(guī)則》，滿臉堆笑地向那個姑娘問好。
那個姑娘卻神色一變，一種肉眼可見的警惕瞬間席卷她原先的笑意，她站起身問：“你是機器人？”
這時候，雜貨店底端掛著“員工入內(nèi)”告示牌的淡綠漆門被打開，能夠看到那后面是一個昏暗的起居室，一個年邁的婦女頂著花白的頭發(fā)，一邊系著睡衣的衣帶，一邊從門內(nèi)探出頭來，估計是聽到了1527走入時的風(fēng)鈴聲。
1527正準備向那名婦女問好，那個姑娘卻叫住了1527，說：“別！”1527一愣。
轉(zhuǎn)而，那個姑娘從收銀臺里探出身，對那名婦女笑道：“媽媽，沒事，有個客人來，你和爸爸都早點休息吧，今晚我看著店呢，你們就放心吧。”
待那名婦女關(guān)上那扇漆門，那個姑娘才皺著兩抹挑眉，對1527說：“我們這里的長官不歡迎機器人，你們那套準則在這里盡量不要用，懂嗎？”
“對不起?！?527微笑道，“謝謝您提醒我?！?p> “你不用道歉，也不必言謝，是我們這里的長官不通人情！”那個姑娘聽上去似乎語氣不悅，“對了，你什么時候進來的？”
“大約半小時前?！?527答道。
那個姑娘拉了拉自己身上藍色的收銀員服，眨了眨眼睛，似乎是在心里算著什么，然后問1527道：“說吧，來買什么的？還是，你是來做臨時工的？”
“我可以替您看店?！?527討好地微笑道，“您不必付我工資，只求您允許我在您這里充個電就好?！?p> 那個姑娘點點頭，拿起收銀臺后堆著的紙箱，走了出來，紙箱下的地面上是一個標有“機器人友好“標識的無線充電器，她對1527說：“你去充電吧?！?p> “謝謝！”1527提議，“我來幫您拿紙箱吧。”
“不必了?！蹦莻€姑娘堅持道，“你快去充電吧！你算是運氣好的，有時候防護區(qū)入口處的警衛(wèi)和長官一樣厭惡機器人，如果是這樣的話，你一進來就會被他們抓走，但現(xiàn)在半個多小時了，你還好好的，就說明你暫時應(yīng)該沒事?！?p> 姑娘補充道：“當然，也有時候機器人被放進來之后，被其他居民發(fā)現(xiàn)了，他們有時候會報警，到時候也會有人來找你麻煩，所以，在那之前，你必須離開我家的店鋪，明白嗎？”
“我明白，真抱歉給您添麻煩了。”1527欣然道，他匆匆走到無線充電器上站定，并欣慰地發(fā)現(xiàn)這個無線充電器支持閃充服務(wù)，剛站上去5%的電量就提升至6%了。
那個姑娘抱著紙箱消失在了商品貨架邊，隨后又抱著一個扁圓的藍罐再次出現(xiàn)，并走到了1527面前，說：“喏，這個給你?！?p> 1527看到這個藍罐時，心里一動，他想起多年前的一個新年夜，李夏楠也曾送給他這樣的一個藍罐，里面是包裹在旖旎糖紙內(nèi)的、再造科技特制的可供機器人食用的酸甜味潤滑油糖果。
那個姑娘看1527愣住了，便替他打開了藍罐，藍罐里如1527所料，洋溢著薄薄一片的流光溢彩——大約有十來顆糖，姑娘說：“我這里只有這些了?！?p> 見狀，1527知道，這不是她第一次幫助像自己這樣的機器人。
一種被照顧的溫暖涌上心頭，竄上鼻尖，1527努力揚著嘴角，露出最高興的模樣，道：“我不知道該如何感謝您！”只是，他感覺自己的眼眶有些抑制不住的發(fā)熱。
“快吃吧，別和我客氣，你剛進來的時候，關(guān)節(jié)聲都響破天了，我媽媽肯定是被你的關(guān)節(jié)聲給吵醒的?！蹦莻€姑娘笑道。
1527騰地一下有些臉紅，低下了頭，但后脖頸處的關(guān)節(jié)又是“嘎吱”一聲響。
那個姑娘接著說：“我很小的時候，差點被汽車撞，是一個路過的機器人救了我，但他卻被撞壞了，為此他的主人、車主和我爸媽大吵了一架，不過，大家都知道那個機器人做了一件好事，那個機器人的主人是個好心人，車主也因為自己闖紅燈而愧疚，最后答應(yīng)了賠償。”
1527彎著一雙水汪汪的眼睛，說：“那我也要感謝那位好心的機器人和他的主人，還有那位知錯愿改的車主?！?p> “你可真是一個愛笑又有禮貌的機器人，而且還長得這么漂亮，你的主人是怎樣鐵石心腸的人才會不要你的呀？”那個姑娘直直地看著1527說，“說實話，我一直都想有個屬于自己的機器人，要不是我們這里的長官討厭一切智能設(shè)備……你知道嗎，他認為那都是對人們隱私的侵犯，所以我們這里沒有自動駕駛汽車，沒有什么機器人，也幾乎沒有監(jiān)控，不過也托這個福，他們現(xiàn)在即使要找到你也得費一番功夫。”
1527從面前的藍罐里拿出一顆潤滑油糖果，剝?nèi)ヌ羌垥r，蹦出噼里啪啦一陣令人愉悅的窸窣聲響，將他的思緒飄回了多年前，絮鉤疫情爆發(fā)后的第一個新年。
3
1527從未被邀請參加過李峰家的新年聚會，縱使那一桌子菜肴都是他精心準備的，但在李峰看來，這不過是1527作為居家服務(wù)型機器人應(yīng)該做的罷了。
疫情后的第一個新年夜，他和以往一樣在李峰家為他特辟的僅能容一人站立的小隔間里，聽著門外飄來的談笑風(fēng)生，獨自一人默默迎接著新年的到來。
1527記得李峰當時指著這個隔間，對他說：“為了讓你能夠擁有屬于你自己的小空間，我把我原來這么好的裝潢都給弄掉了，你看看這里敲掉的天花板?！崩罘逯噶酥父糸g入口處的邊沿，道，“就為了你這個小隔間，你知道嗎，1527？”
“讓您費心了！”1527向李峰鞠躬致謝，他沒想到自己的主人竟會對自己這么好。
“我只是希望你將來能在我們家里一門心思好好干。”李峰吩咐道，心下笑道：這里本來就是正對廚房的走廊底端，我只不過是讓再造科技的安裝師傅在這里多加了個暗門而已，誰會為一個機器人破壞原來的裝修?。窟@些機器人可真是好騙。
是夜，夜已深，1527忽然聽聞自己的小隔間外傳來了腳步聲，心想，這么晚了，是誰過來了？
暗門打開后，門外竟是穿著一身看上去像是天婦羅炸蝦主題的金黃睡衣的李夏楠！
今年，由于疫情影響，人人自危于病毒極高的傳播力，一度沒人敢再使用空調(diào)和新風(fēng)系統(tǒng)，而只能使用最原始的油汀、暖手寶等設(shè)備，加之今年冬天格外寒冷，以至于李峰家比往年同時期都要低了好幾度。
“夏楠怎么來了？別冷著了！”1527說著，邊蹲下身，邊提高自身的體表溫度，同時他按了按身上那件標準納米服胸口處的按鈕，那身衣服便從默認的白色長袖制服變成了一套兔毛睡衣。
1527敞開睡衣，把李夏楠抱在了自己的衣服里。
李夏楠在1527暖融融的懷抱里說：“我給你準備了驚喜哦！”
“驚喜？！”1527從不知道什么是驚喜。
“你跟我來！”李夏楠拉著1527去了她的臥室。
李夏楠的臥室里開著宇宙主題的夜燈，天花板上繁星點點，時不時有流星劃過，房間里雖然開著小太陽牌取暖器，但是呼氣時還是能看見白茫茫的水霧。
“1527，你看！”李夏楠從自己的枕頭下拿出了一個扁圓的藍罐，1527的夜視功能讓他看到了藍罐上再造科技的“機器人友好”標志。
“這是……？”1527問。
李夏楠把藍罐塞入1527手中，說：“你自己打開看看吧！”
1527打開后，聞到了一股清新的香味，像是柑橘，又像是茉莉，裝滿一整個的藍罐都是包著繽紛糖紙的糖果。
“送你的，1527！”李夏楠說，“新年快樂！”
1527怔怔地看著李夏楠，說不出話來，他沒想到自己會收到新年禮物。
“前兩年我就想送你禮物了，但是我當時攢的零花錢不夠，今年攢夠了，又不能出門了，連快遞都不太方便，我正愁呢，但之前再造科技的師傅不是正巧來我們家裝玄關(guān)消殺室，裝了兩天嗎？我就托他買了帶給我的?！崩钕拈?527愣愣的，不知道他是開心還是不開心，就解釋了一大通，又補充說，“我沒有亂花錢?！?p> 1527很想說感謝，但他覺得感謝還不足以表達自己的欣喜，只是，他不知道該怎么做了。
“你怎么不說話了？”李夏楠抬頭問1527，“你不開心了嗎？”
1527忙蹲下身，又把李夏楠抱入自己的懷里，不由自主地親了親李夏楠的左臉頰，說：“沒有，我很開心，夏楠，新年快樂！”
“那這個禮物你是喜歡的，對吧？”李夏楠的眼睛在只開了夜燈的房間里晶晶亮著。
“我太喜歡了，謝謝你，夏楠！”1527說著，又親了親李夏楠的右臉頰。
“你喜歡就好！”李夏楠孩子氣地把1527的左臉、右臉親了個遍，就像是朋友對我做了什么，我也要對朋友做一樣的事一樣。
1527覺得心里一陣溫暖，這天的喜悅與暖意是他從未體驗過的，他不知道原來自己也會有這樣的情感。
李夏楠覺得1527身上暖暖的兔毛毛衣太舒服了，讓她只想跳進去游泳，便問：“1527，今天晚上你能抱著我睡嗎？天好冷?！?p> “好啊，夏楠?！?527說，不過他記得李峰好像對此很排斥，便想著只要第二天在李峰起床前離開，就不會有事，至少不能讓李夏楠凍感冒了。
1527抱著李夏楠躺入了她的被窩，發(fā)現(xiàn)被窩里的熱水袋果然已涼了半截了，便又提了提自身的體表溫度。
“1527，你好暖和啊?！崩钕拈?527的懷里翻了個身，和他面對著面，又往1527的懷里縮了縮，迷迷糊糊地說：“晚安，1527，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527說完，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嘴角竟不自覺地上揚著，心里也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完滿。
他記起艾琳曾說過：“你將會遇到很多對你滿懷惡意的人類，但你必然也會遇到對你滿懷善意之人，你要記住那些善意，那些善意是你面對惡意時，仍能保持泰然的最強大的武器?！?p> 于是，1527一動不動地看著李夏楠在自己的懷里睡熟了，不愿移開視線。
原來，新年快樂是這個感覺啊……1527在心里牢牢記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