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日上三竿了,我瞇著眼睛看著斜掛在半空中發(fā)著光的太陽,拽了拽都快滑到地上的外套,順手將它搭在腿上里伸了個大大的懶腰。另一張椅子上空空如也,我轉(zhuǎn)頭在院子里找了一圈也沒見到人,連忙喚了幾聲:張夏,張夏……
誰知半天也沒有人回應(yīng),我打了個哈欠,慢慢站起來捶了捶發(fā)僵的腰,往屋里走去準(zhǔn)備找找人。我晃晃悠悠的在屋里轉(zhuǎn)了一圈沒有找到人,心里覺得有些奇怪,不是說好今天重回水塘那轉(zhuǎn)轉(zhuǎn)么,人怎么不見了,就算他臨時有事出門也會提前告訴我的吧。我這樣想著掏出手機(jī)給他的號碼撥了出去,電話剛接通隔壁房間里就響起了鈴聲,我尋著聲音找去,見他的手機(jī)正放在自己屋里的炕邊上,只好掛斷了電話。
一會兒就會回來的,我安慰著自己,走過去撿起他的手機(jī)看了看。我拿著張夏的手機(jī)嘆了口氣,我有些餓了,家里也沒有吃的東西,也沒有地方買,真是要命。
我這樣想著習(xí)慣性的隨手滑了一下手機(jī)屏幕,誰知道他沒有設(shè)置密碼,我這樣一滑就解屏了。張夏的手機(jī)界面和我送給他那天完全一樣,像是完全沒有用過,我忽然想起之前做證物的那只手機(jī)好像也和這個一樣,如同新機(jī),完全沒有任何操作的痕跡。
或許人家不依賴手機(jī)呢,非得和我似的跟有網(wǎng)癮一樣就好嗎?我暗罵了自己一句,以前偷進(jìn)人家,現(xiàn)在偷看人家電話,不道德的事情還做上癮了是吧。于是連忙將手機(jī)重新放了回去,只是這一放我突然聽到一聲啪嗒的聲響。我一聽心中有異,皺了皺眉抬手用食指輕輕敲了敲炕面,聽見里面聲音有些空,就像是下面有一個洞一樣。
我有些驚詫,伸手掀開上面的席子看了看,這才見這下面確實是有一個凹洞,凹洞里放著一個心型的鐵盒,上面畫著花花綠綠的圖案,是一只裝著巧克力的盒子。
我好奇的將它拿出打開,見里面端端正正的放著一只黑色的筆記本,我一翻開,一張照片露了出來。
照片上是一個女孩,穿著白襯衫,臉上一副稚氣未脫的樣子,最多也就十七八歲。眉目明媚,氣質(zhì)清秀,五官不算特別驚艷,卻是讓人看了會覺得特別舒服的長相。
想來這就是小雨了。
我拿著照片端詳半天,心里暗贊張夏這小子還挺有眼光的。這照片折了一半,我邊嘖嘖的羨慕著贊嘆,邊將照片翻整了過來。
而就在這照片完全暴露在我眼下的一瞬間,我猛的直接跳了起來,一顆心徒然后向上一吊,停了好幾拍,亂跳著再也回不到原處去了。我腦子空空的半天也緩不過來神,那照片的另一半上有還有兩個人,一男一女,是我爸媽。
照片右下角時間寫著2004年7月28日,我顫抖著雙手將照片反過來,見照片后寫了一行楷體小字:“沒帶別的照片,只有這一張全家福。送你啦~一曲清歌滿樽酒,人生何處不相逢。—周雨”
我拿著照片的手止不住的抖,腦子里面像有一鍋沸騰的熱油突然被澆上了一盆勺涼水一樣,那種劇烈的反應(yīng)讓我沒有辦法思考。我如同失了提線的木偶一般呆在原地,反復(fù)的問自己這是怎么回事?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雨?這小雨和我爸媽什么關(guān)系,我不是獨(dú)生子女嗎?難道我爸媽是先生下了她?可是時間是對不上啊,2004年我不也和她應(yīng)該差不多大嗎?可我長這么大是從沒見過小雨的,也沒聽說過她。而且別說是我家,我所有親戚連不熟的我都挨家想了個遍,就是沒想起有這么一個人來。
不行,我必須問清楚。我掏出手機(jī)想給我媽撥電話,手指抖的連按了三四遍才撥出去??赏ㄓ嵰繇懫鸬哪且凰查g我又后悔了,我不知道該怎么開口,猶豫間正想掛了電話,我媽那面卻已經(jīng)接通了起來。
“喂兒子。”
“嗯,媽……”
“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我媽的聲音一抖急急的問。
我一聽她聲音心里有些不是滋味,這些日子她為我操了不少心,我平白無故的突然這樣問她,不知道會不會嚇著她,而且我現(xiàn)在心緒難平話也不知道能不能說明白,想了再三最終說:“沒,沒事。嗯……那個什么,我今天回家……”
“真的?”我媽聲音非常欣喜:“那行,早點(diǎn)回來,我一會就給你做好吃的去……幕遠(yuǎn),兒子一會兒回來……”我媽說著沖我爸喊了一聲,我爸似乎離我媽有些遠(yuǎn),聲音有些弱,我聽他回:“呦是么,那我這就去買菜……”他一句話沒說完,又有盆罐落在地上的聲音,撞的叮當(dāng)響。
他們兩個人興高采烈的張羅著,一會商量在家吃,一會說要下館子,我爸吵吵著要吃了飯再去電影院全家看個電影,我媽氣的反駁說讓我先好好休息休息。他們兩個你一言我一語的非常上心,可我心里記掛著小雨的事情聽也聽不進(jìn)去,又不好說什么掃了他們的興,就一直嗯嗯啊啊說都聽他們的應(yīng)付了幾句。
掛了電話我使勁搓了搓自己的臉,盡力平復(fù)著自己心態(tài),做了好幾個深深的吐納才重新坐了回去,撿起了那個筆記本手指顫抖著翻了翻,試圖從里面找點(diǎn)有用的信息。
我的手抖的不像樣子,有兩頁紙粘在了一起,我費(fèi)了好半天的勁才將它們分開了,我心里咚咚的直響,一邊強(qiáng)勸自己平靜下來一邊讀了起來。
這本子上的第一頁寫著:“8月29日晴小雨和奶奶離開我了……”
原來是張夏的日記本,我看到這幾個字微微一怔,偷看別人日記是非常錯誤且齷蹉的行為,我已經(jīng)偷進(jìn)了人家家,再看了人家手機(jī),現(xiàn)在又要偷看人家日記,我覺得自己已經(jīng)沒救了,可如今我確實已經(jīng)顧不得這些了,禮貌和廉恥對我來說如同浮云,我滿心都是必須馬上、立刻知曉這些詭異的事情的來龍去脈。
“8月29日晴
小雨和奶奶離開我了。
小雨和奶奶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人,可我卻留不住她們,所以我想是我的問題。我想一定是我做錯了什么,不然不會這個樣子,沒見過幾次面的媽媽走了,見了幾次面還不如不見的爸爸也走了,爺爺離開了,小雨離開了,連最疼我的奶奶也離我而去了。
我真的很難接受往后我就這樣孤孤單單的一個人生活在這個世界上,從前就因為我身邊的親人太少了,所以我努力的去交朋友,努力的讓人喜歡我,努力讓這個世界上和我有關(guān)的越來越多一點(diǎn)點(diǎn),好像這個樣子我就沒有那么孤獨(dú),好像這個樣子我也就和別的孩子都一樣了……
我現(xiàn)在很后悔,從奶奶和小雨走后,每一分每一秒我都深深的無比的后悔,如果我那天再堅持哪怕那么一點(diǎn)點(diǎn),小雨就不會出現(xiàn)意外,小蘋果不會出現(xiàn)意外,奶奶也不會遭遇這些事情,那么所有的事情都不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了。
所以真的算起來,這些都是我的錯。就像爸爸說的,都是因為我,都是我的錯……
有時候我會想或許如果這個世界上沒有我,是不是這一切悲劇都不會發(fā)生,是不是所有的人都不會離開,是不是每個人都能幸福快樂的生活下去了。
所以我還能做點(diǎn)什么嗎?我還能做點(diǎn)什么補(bǔ)救嗎?我是真的想做點(diǎn)什么,只要讓她們都回來,只要讓所有人都平安,我不在乎付出什么樣的代價……”
我看著這些文字心里有些不忍,這本子上有些褶皺,是被眼淚打濕的痕跡。我很難想象當(dāng)年他經(jīng)歷了什么樣的心路歷程,本是應(yīng)該最被人關(guān)懷的時間里,他卻要獨(dú)自一人挨過那些悲傷和懊悔。
可這些事情里錯的人不是張夏。
在任何傷害里,錯的人永遠(yuǎn)都是施暴者,不管那個施暴者有多么可憐、多么不幸,這些都不能成為他破壞了別人的生活、傷害別人的理由。如果這世界已經(jīng)到了要從被害者和被害者身邊的人身上找原因,如果這世界反省懊悔的人只有被害人一方,那么只能說明,這世界太爛了。
我心中悲憤,深深嘆了口氣,抬手往后翻了翻幾頁……
“9月23日雨
下雨了,很久沒有下過雨了……
小雨最不喜歡下雨的,從前為這事我還笑過她,笑她自己名字就是雨,卻偏偏不喜歡下雨?,F(xiàn)在想想人生多數(shù)時候就是如此吧,事與愿違,不遂人愿。
雨水滂沱而至,將這一天一地洗刷翻新,我看著窗外渾然模糊的天地,總幻想著也許這場雨過后,一切就都能重新來過,一切就又能回到過去。
很多時候我都覺得小雨和奶奶還一直陪我身邊,這幾天我時常發(fā)燒,有時候燒的頭昏眼花,朦朧間總覺得嗓子里像卡著一條荊刺一樣,剌的人心口疼。昨天半夜我疼得實在難受,想著奶奶每天留給我的西紅柿,也許吃一個會好受點(diǎn),就強(qiáng)撐著起身下了地。屋子里很黑,我的眼睛有些發(fā)花,所以走起路磕磕絆絆的,可是我想著別吵醒奶奶總是不敢開燈。我摸索著來到廚房,翻到了灶臺上裝著西紅柿的大碗,可伸手一摸才發(fā)現(xiàn)里面空空蕩蕩的,我心里咯噔一下,才恍然覺察原來什么都沒有了……
我蹲在灶臺旁不知道哭了多久,哭到我覺得自己身體里都快空了,我仍然停不下來,怎樣都停不下來。
給奶奶和小雨送葬的時候我都沒這樣哭過,那時候我還以為自己可以撐的住呢。所以想來,真正悲傷的并不是離開的那一瞬間,而是在對于留下的人來說,往后日復(fù)一日,年又一年的漫長余生中,每一個習(xí)慣,每一個日常,甚至每一個呼吸都在提醒著自己,失去了……
而我,已經(jīng)沒有什么再能失去的了。
我不明白為什么,為什么我已經(jīng)擁有了最少的東西卻還在讓我不斷失去。我并不是想怨天尤人,尋找解脫,因為我知道這一切都是我自己造成的,如果我那天哪怕堅持一點(diǎn)點(diǎn),也許所有的事情都不會發(fā)生了,所以我,不能原諒自己。
當(dāng)然我知道后悔不是辦法,我也每天都在試圖勸說自己要活下去,要堅強(qiáng)下去,為了離開的人也要活出個人樣來。可我就是做不到不去傷心,不去難過,我就是放不下……真的放不下……
奶奶,小雨,我真的很想你們……”
我看的一陣一陣心酸,又往后翻了翻,后面的幾篇內(nèi)容大致相似,都在懷念奶奶和小雨,我匆匆的大略看了看,快速的翻過了。我這樣一目十行的看了大半,手上忽然一頓覺得哪里不對,將日記往前翻了兩頁,見上面日期寫著“8月29日多云”這日期非常眼熟,我迅速將本子扣回到第一頁,果然是同一天。我有些吃驚,難道是過了一年嗎?這一頁之前的日期剛剛寫到10月份,那么中間的日子去哪了,沒寫嗎?
我百思不得解,只好耐著性子繼續(xù)看了下去,見上面寫著:“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會在這里?怎么回到這一天了?”
這一頁就這幾句話,沒頭沒尾的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感覺聽上去像是張夏又回到了某一天。這怎么可能呢,有點(diǎn)常識的人都知道,時間是具有一維性的,怎么可能突然就回到過去呢。我捧著日記想了想,我更傾向于張夏他是因為傷心過度,所以將自己困在了這個時間里。畢竟之前是有這種案例的,人如果突然受到了承受不了的刺激,大腦會建立一種自我保護(hù)機(jī)制,將意識封閉起來,重復(fù)的生活在某一個特定的時間段,這樣大腦會覺得安全。
我接著往后翻了翻,見每一頁都寫著“8月29日多云”、“8月29日大雨”、8月29日晴”……我一連翻過幾十頁,發(fā)現(xiàn)日期總是這一天,而里面記錄的話只有寥寥數(shù)語,幾乎都是在疑問“怎么還是這一天?”、“怎么又回到這一天?”、“怎么才能結(jié)束這一天”……
我看的有些驚訝又有些難以置信,我是不相信人會反復(fù)回到同一天的,只是這日記里幾乎沒有什么有用的信息,所以我又很難猜測的出來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情,小雨的事情沒有個頭緒,張夏的事情也是迷霧一團(tuán),所以我真的有些心煩,就是一種受夠了的感覺,這兩個人合著沒有一個省油的燈,煩死了。
我心中焦躁,沒好氣的又往后翻了翻,這時忽然一愣,視線黏在這一頁的日記上,再也移不開了。我心中砰砰的狂跳不止,這一頁只有兩句話:“我見到周冰了。他出了意外?!?p> 我被這句話嚇了一跳,連忙往后翻了兩頁,可后面的本子卻是空空的,再沒有其他的記錄了。我看的詫異,撓著頭拼命的回想我到底出了什么意外,什么時候出的意外。
我不記得,我端著本子想了好一陣,將自己從小到大的事情想了個遍都完全沒有這方面的印象。畢竟就我這么普通的人生但凡有個芝麻大點(diǎn)的屁事,我也會記住的,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日記到這里戛然而止,再無下文,我捏了捏拳頭把本子重新翻了一遍,等等,最后幾篇似乎還有字跡,我急忙翻到了那一頁見,上面寫著:小雨、奶奶,我找到救你們的方法了。
我看到這冷汗都快下來了,想來張夏這個人精神真的出現(xiàn)了問題,死去的人怎么可能還能救活呢?
我邊想邊不解的嘟囔著:“到底怎么救?”
“就這樣?!甭曇魪奈抑笸蝗豁懫?,我沒有防備的嚇了一跳,一回頭見一把匕首帶著寒光在我眼前一閃而過,我沒防備下意識的抬手要擋,只是手還沒完全抬起,胸口上忽然傳來一陣巨痛。我不敢相信的低頭看了一眼,鮮血不停的從傷口向外涌出,我的胸前漸漸殷紅起來,我看著血從我指縫中流下,眼前花了花,視線越來越模糊起來,失去意識之前,我聽到張夏的聲音在我耳邊說:“對不起,但這不是結(jié)束……”
我微微抬起頭,目光沒有焦點(diǎn)的看了他一眼,嘴上動了動還沒說出話,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