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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歲,少年的劍

第三章、熾之火(9)

冬歲,少年的劍 物悲 4099 2021-08-13 19:12:19

  紫郡城的天被燭火染得渾黃,云靄里似藏著一輪熄滅的日。

  林子然與元箐箐并肩而行,徑直去了桂香橋。他想打開話匣子,可成舉街的熟人見了他,都會熱情地與他寒暄,尤其是年輕的姑娘見了林子然,直接就挪不動腳了,若不是瞧見林子然身旁的元箐箐,想必早已上前搭訕。

  林子然有心無口,只有到了桂香橋,熟識他的人才漸漸少了。

  “想不到你還是這么惹小姑娘喜歡?!痹潴漕H有些醋味地調(diào)侃。

  “沒有!沒有!”林子然連忙否決,緊張得語無倫次,紅透了臉,像個情竇初開的孩子,“都是些熟人。我一年才回來那么幾天,所以大家對我都很熱情?!?p>  元箐箐捂嘴輕笑,吐若幽蘭:“許久未見你,你還是沒變?!?p>  “一年又過去了——”林子然嘆息,走上桂香橋,“許久未見你,你還是這么美?!?p>  “年華易逝,我已不再年輕?!?p>  元箐箐與林子然倚靠著橋欄。

  桂香橋下的紫允溪汩汩地流淌,輕靈的水聲如樂悅耳。溪面上散發(fā)出氤氳的霧氣,沉寂如鏡的溪面漂浮著幾顆飄落的桂花苗。桂香樹寥寥地開了幾顆桂花,與紫荊花渾然不同的清香從橋的另一頭蔓延,與箐箐身上的香氣混雜在一起,惹人沉醉。

  桂香路兩旁點燃了石燈,桂香樹間牽扯了無數(shù)的紅線,上面掛滿了相愛的人們的思念與誓言。

  林子然含眸眺望溪水,露出溫柔的笑:“這一年,你過得怎樣?”

  元箐箐輕聲回應(yīng):“這一年還是那樣,繼續(xù)做我的青云樓第一歌姬,每日對著達官貴人們吟唱《長平歌》,只求在這一隅紫郡內(nèi)茍活下來?!?p>  “覺著倦嗎?”他輕瞥元箐箐的側(cè)顏。

  元箐箐眸若秋波,倒映出溪水中的明月:“倦了……又怎么會不倦呢……”

  “既然倦了,又為何不離開呢?”林子然的話語間充滿了心疼。

  元箐箐搖頭輕笑,眸有傷意:“沒辦法離開。我無名無分,又是叛國賊子之女,又如何和普通人一樣去過平凡的生活呢?如今能在這魚龍混雜的青云樓中有一席之地,已是莫大的幸運,箐箐不敢再奢求?!?p>  “父親的死太過蹊蹺,我想知道當(dāng)年發(fā)生的真相。”她扣緊指節(jié)。

  “張統(tǒng)領(lǐng)還未查到線索嗎?”林子然疑惑。

  “那時正逢朝野大亂,關(guān)于父親叛國的卷宗都流失了,何況時隔多年,再想尋到當(dāng)年的蛛絲馬跡,更是難上加難?!彼穆曇舯衾湎?,“義父他盡力了……”

  “那就真的束手無策嗎?”

  “有且僅有一個法子?!痹潴涞恼Z氣忽然冷冽,“找到當(dāng)年逃走的劉劼元!他是父親最親近的侍從,知道父親的所有秘密。當(dāng)年,父親派他遠出行事后,父親就立馬出事,此后,他也一并消失了。最后一次查到他的蹤跡,是在南境西域城,自此之后,就再也沒有他的消息。”

  “你的故里也查不到嗎?”林子然在確定周遭無人后,輕聲提起。

  “你怎知道故里?”元箐箐微驚,卻不慌亂。

  林子然淡笑,眸中仿佛盛放有漫天繁星:“我來之前,張統(tǒng)領(lǐng)偷偷派人告知于我。”

  “義父怎會知道?!”元箐箐不解,自認為藏得極好。

  “故里早就引起了紫郡署的注意,只是張統(tǒng)領(lǐng)一直壓著,所以你才認為你藏得極好。只是近日紫郡公主不知從哪兒來的消息,命張統(tǒng)領(lǐng)嚴(yán)查,他察覺到不妙,卻又不敢直接給你通風(fēng)報信,怕惹人猜忌,所以就讓明隆將消息傳于我,讓我來勸你。”

  張統(tǒng)領(lǐng)也明白,元箐箐是個固執(zhí)的姑娘,能勸住她的人只有林子然。

  元箐箐慘然一笑:“原來紫郡公主與義父早就知道了……”

  “停手罷!趁紫郡公主還未派其他人嚴(yán)查,現(xiàn)在收手還來得及?!绷肿尤豢嗫谄判牡貏袼澳闳舯┞渡矸?,你父親的叛國罪就真的坐實了!”

  元箐箐陷入沉默,良久后輕蔑一笑:“難道我停手,父親的叛國罪就會消失嗎?我元家上上下下五十六口人,就能活過來嗎?我做不到!”

  她哭了,夾雜著憤怒與悲傷,淚水從眼角滴落紫允溪,在古井無波的溪面蕩起漣漪。

  “我不會停手的!查不到當(dāng)年真相,我誓死不休!”

  月光落在二人身上,清冷如夜。

  “就算是我勸你,你也不肯放手嗎?”林子然有淚盈眶。

  她已哭花了妝容:“就算我現(xiàn)在收手也來不及了?!?p>  “為什么?”林子然想替箐箐抹淚,可伸出的手卻戛然止住。

  “故里并非我一手操縱。從我加入故里的那一刻開始,我就無法擺脫它了。我的上面還有一個人?!痹潴淦綇?fù)情緒,“那個人才是真正操控的人,我只是他發(fā)號施令的傀儡。”

  “那個人是誰?”他追問。

  “我不知道。我有幾次想查明他的身份,可都被他敏銳地察覺。他告誡過我,若是我再妄圖查他的身份,翌日天明,我的尸骨就會浸泡在黑水湖中?!痹潴洳辉倭鳒I,話語中有難以察覺的畏懼。

  林子然沉默了。

  “就沒什么辦法離開故里嗎?”他很不甘心。

  “有!但是我會付出很大代價:我將離開紫郡城,失去現(xiàn)在擁有的一切,從此之后,隱姓埋名,不再摻和故里的任何事務(wù),也無法繼續(xù)追尋當(dāng)年的真相?!?p>  “答應(yīng)我好嗎?”林子然下定了決心,“一年之后離開故里?!?p>  “我可以放棄名利!可以放棄紫郡城第一歌姬的身份!我可以放棄擁有的一切!但是我無法放棄追尋當(dāng)年的真相!”元箐箐固執(zhí)不已,或許也不是她固執(zhí),而是這是她活下去的執(zhí)念,“子然,你還不懂嗎?我是不會離開的。”

  “我并未讓你放棄追尋……”林子然忽然拉住元箐箐的手,注視她如水一般的眼眸。

  她的眸子里流淌著紫允溪的清水,靜靜里立在孤月上的水面,背對著林子然,穿著一身蕭蕭肅肅的紅衣,緩緩走向遠方,沒再回頭。那一刻,他害怕極了,害怕得渾身顫抖,瘋狂朝她奔去,所以他想為了她不顧一切。

  “如果你在一年內(nèi)知道了真相,你會離開嗎?”

  “我追尋真相已經(jīng)十幾年了,怎么可能在一年內(nèi)知道真相?”元箐箐想掙脫他的手,可他卻死死地攥著,這也是這十幾年來他第一次攥得那么緊。

  “如果你在一年內(nèi)知道了真相,你愿意離開嗎?”林子然奮力地在水面上奔跑,一把抓住了那只藏在紅衣袖里的玉手。

  元箐箐凝視著林子然執(zhí)著的眸子,她感受到了他的決心,于是,她猶豫了,靜靜地立在那里,含眸回頭。

  “如果我能在一年內(nèi)知道真相,我愿意離開?!?p>  林子然露出欣喜的笑,他的不顧一切得到了回應(yīng):“其實,我已經(jīng)有了劉劼元的消息?!?p>  元箐箐忽地愣住,半晌才回過神來,急著追問:“他在哪里!”

  “我們邊走邊說罷?!?p>  “嗯?!?p>  他拉著她的手,從桂香橋走過,去了桂香路。

  元箐箐赧紅著臉,紅得像是秋玫瑰藏在花蕊里的那一抹深紅。

  他們一起走在充滿桂花香的小路上,石燈后栽著成片的桂香樹,桂花的花苗在銀色的月光下,化作漫天的繁星,點綴在樹枝上。樹叢里的秋蟬發(fā)出纏綿的鳴叫,秋風(fēng)會從遠方吹來,響起窸窸窣窣的樂章。

  “我之所以去往南境,是因為你想找的劉劼元消失在南境。南境是極其陡峭、寒冷的地方,它與西境以譽錄山脈相連,常年被積雪覆蓋,烏云蔽日,不見陽光。”

  元箐箐含眸望向林子然,抓他的手變得更加用力。

  “南境常年冰雪覆蓋,生活在南境的邊民們難以生計,所以居住在南境的人并不算多。紫郡國最南邊的城池是遠洛城,身后分別是西域城、月希城、抑卯城。南境的最南邊是天塹之境,無人敢去往那里。以馨月大山為中心,南邊則為遠洛城,北邊為西域城,東邊為抑卯城,西邊為月希城?!绷肿尤粚ち艘惶幐蓛舻哪嗟?,借著依稀的月光,用尖銳的石塊在地上畫南境的輿圖,將四座城池盡數(shù)標(biāo)出。

  他們二人半蹲著,認真地在泥地上畫,像捉泥蟲的孩子。

  “劉劼元消失在西域城,他敢去的地方只有月希城、抑卯城、遠洛城、西域城。他不敢去遠洛城,更不敢去更南的地方,他無法抵御天塹的寒冷,更不可能翻過知語山脈。先不說能否翻過,就說蒙語國人的野性。箐箐你應(yīng)該知道,若是擅自翻越邊境去往蒙語,就等同于送死。”

  “那他極有可能往西境去?!痹潴湟苫?。

  林子然輕笑:“是有可能,但你若是劉劼元,你愿意去西境嗎?”

  元箐箐搖頭,否決:“不會。去往西境的危險遠比留在南境的危險大?!?p>  “對。去往西境的路上易被各處城池的探子查到,且去往西境的路途漫長且遙遠,周遭環(huán)境比之南境更加惡劣?!绷肿尤粚⒛暇澈莺莸厝ψ。八运荒芰粼谶@三個城池,月希城、抑卯城、西域城?!?p>  “為什么不能是遠洛城?”元箐箐尋一短枝,將遠洛城圈上。

  林子然眸中若有星點,在漆黑如墨的瞳里閃著光,將元箐箐深深地吸引住。

  “未去過南境者,定會認為劉劼元會去往遠洛城,可遠洛城由破雪將軍慕容時遠坐鎮(zhèn),軍風(fēng)嚴(yán)謹、條理清明。一旦有外人進入遠洛城,必會引起注意,想必劉劼元不會輕易冒險。”

  “所以他只有三個選擇。”林子然將范圍縮小至月希城、抑卯城、西域城。

  “那只有月希城、抑卯城這兩個地方可去?!痹潴淠?。

  “不止,西域城也是可去之地。”林子然在西域城上畫上重重的印記,“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p>  “所以他在哪里?”

  林子然搖頭:“都不在。”

  “都不在?!”元箐箐驚聲,“難不成他還會飛天遁地?”

  林子然一笑:“非也。劉劼元不是傻子,他不會一直待在一個地方,更不會用原來的名字。”

  “那如何才能找到他?”

  “我這幾年來,托三城內(nèi)的熟人嚴(yán)密查看反復(fù)來往三城的人員?!绷肿尤辉谠孪3钱嬌嫌∮?,“隨即發(fā)現(xiàn),他這幾月定會住在這里。”

  “月希城?”

  “對。他會在每座城池住滿四月,再去往下座城池。三月至七月在西域城,七月至十一月在月希城,十一月至三月在抑卯城?!?p>  “只有等到三月至七月他遷至西域城,我才有機會抓住他。”林子然凝聲,“月希城與抑卯城離遠洛城太遠,若是我貿(mào)然出兵被他察覺,再想抓住他,只會難上加難。”

  “所以……我們只有一次機會?!绷肿尤荒眠^箐箐手中的樹枝,緩緩地豎起。

  “我會提前派兵去西域城駐守,假借借調(diào)之由。就算他從月希城歸來,借調(diào)之事早已過了八月,不至于引起他的戒備,如此一來,我就有九成的把握抓住他!”

  林子然猛地用腳將輿圖踩散,扶起箐箐,往路上走。

  “若是無礙,明年七月時,消息就會送回。”他興奮地瞧她,“到那時,你就能知道當(dāng)年的真相,也能安心地離開了。”

  “謝謝你,子然?!痹潴湫呒t得低下了頭。

  “你我二人何須謝字?!绷肿尤焕∷?,說出他最后的疑問,“只有一件事,我沒想明白?!?p>  “什么事?”

  “若是我能查出劉劼元的消息,為何紫郡署查不出,哪怕是蛛絲馬跡?!绷肿尤荒_步停住,沉吟。

  “子然你的意思是?”元箐箐蹙眉。

  “有人在刻意阻止我們查劉劼元的蹤跡?!绷肿尤粌叭?,“這個人是誰我不知道?!?p>  林子然忽地對元箐箐叮囑:“箐箐,劉劼元的消息你誰都不要說,無論是語嫣、母親又或是你的義父,還是‘故里’的人?!?p>  “你呢?”元箐箐笑問。

  林子然也笑,反問:“你相信我嗎?”

  元箐箐羞紅著臉,輕輕地點頭,暗淡的燭光落在她側(cè)顏上,像那些秋玫瑰在深秋的荒蕪中靜靜盛放。

  “箐箐?”林子然忽然喚她的名字。

  “嗯?”

  “明年這個時候,你嫁給我好嗎?”林子然聲若蚊蠅。

  “什么?”她沒聽清。

  林子然紅了臉,深深地吸了口氣,朝她大聲說:“元箐箐,明年這個時候,你嫁給我好嗎?我們帶著母親,一起離開紫郡城?!?p>  元箐箐呆呆地愣住了。

  月光自西邊落下,撒漫了桂香路,風(fēng)吹起的碎發(fā)被元箐箐捻起,那些掛在紅線上的掛牌與誓言紛紛作響,奏起了一曲箜篌都無法彈奏的樂章。

  她赧紅地朝紫允溪望去,柔情似水地答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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