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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歲,少年的劍

第四章、一劍長明(8)

冬歲,少年的劍 物悲 4504 2021-08-13 19:18:59

  語嫣今日穿了青白的羅裙,如暈在宣紙上的青水彩墨。她的腰間裹有長束,凹顯出那一握盈盈細腰。她將長發(fā)盤起,卷成海上的螺角,在發(fā)縫里插上純青的流蘇,走時掛在兩側(cè)的青凌晶搖曳若雨。

  她徑直坐在第五云身旁,彌出一股淡淡香氣。

  眾人眸中含笑,招呼著出神的歐陽澤言介紹這二位青云樓的第一歌姬。不過項遂從與明隆可不敢多看,一旁自愧不如的妻室正將他二人看得極緊。歐陽澤言入席后就一直盯著元箐箐與李語嫣看,只怕是唾沫星子快流到碗里了。

  元箐箐笑意盎然,揶揄:“歐陽公子可是見得妾身臉上有什么東西,所以一直盯著看?”

  歐陽澤言立即羞愧地埋下頭:“沒有東西,沒有東西……”他的臉紅得快要滲出血來,連忙狼吞虎咽地吃食,不敢抬頭。

  眾人哄堂大笑。

  第五云雖坐在語嫣旁邊,卻不敢側(cè)身望她。他輕瞥時一與她的眼神對上,就立馬慌亂地移開。

  “大家敞開了吃,若是不夠,鍋里還有呢——”

  季母夾著菜往明心、明月、項粵碗里放,第五云與歐陽澤言倒是落得個冷清。因為季母平日里都是往他們碗里夾菜,如今這些小祖宗們來了,就顧不上他們二人了。

  “季母,您這蘭菜湯真好喝!”小蓮姑娘露出舒坦的笑,她笑時嘴邊會有淺淺的梨渦。

  “子然最喜歡蘭菜湯,所以我每年紫春節(jié)都會熬蘭菜湯?!奔灸柑崞鹱尤粫r,眾人忽地沉寂,原本鬧騰騰的席面變得死氣沉沉。

  季母反而露笑,像冬末的陽光:“子然走前,可是帶上整整幾包蘭菜,夠他在南境喝上好多天了!”

  “子然在南境會想念我們的?!痹潴滏倘灰恍?,“子然走前常說,希望能一直留在紫郡城,陪我們過紫春節(jié)。就算他在南境,也會心系我們的?!?p>  項遂從也站出來打趣:“哎——怕不是心系咱們這二賤客吶,是心系某人咯!”他特意將某人拉高了聲調(diào),令元箐箐赧紅了臉。

  “無礙。等子然下次歸來,我們將此次紫春節(jié)給他補上就好。”明隆喝了幾兩紫荊酒,腆著臉。

  “少喝點!”小蓮姑娘立馬掐住明隆的腰肉,疼得他直發(fā)“哎喲”的聲音,引得眾人又是大笑。

  “小蓮,今日高興嘛!就讓我多喝點?!泵髀≡捴袔е鴰追制蚯蟮恼Z氣,“你看別人明萱多體諒睡蟲子?!?p>  項遂從與周明萱忍不住直笑。

  季母也替明隆說話:“今日開心,就讓他多喝點?!?p>  小蓮見大家聚在一起開心,便同意了,只是附在明隆耳邊輕言叮囑幾句。

  明隆聽后立馬露笑,敞開大肚與項遂從碰杯,歐陽澤言與第五云也被強拽了進來,不得不舉杯與項遂從與明隆飲上幾兩,聽他們講起年少的往事。他們幾人喝了幾杯后,也有了酒意,說話的聲音都大了許多,像是在相互喝聲。

  第五云也借著酒勁,紅著臉、壯著膽與語嫣說話。

  “你近日過得可好?”

  語嫣錯愕,她本以為他不會開口。

  “近日還是那樣,繼續(xù)當我的歌姬,每日在青云樓中賣藝。”

  “如此也好?!彼麚项^。

  第五云不知道如何說下去,正當不知所措時,不知是誰起了哄,非要讓元箐箐吟唱《長平歌》,讓語嫣伴舞。

  “想看嗎?”語嫣抿唇,問第五云。

  第五云很認真地點頭,漆黑的眼睛倒映著她美麗的模樣:“想看。”

  “但是家中沒有古琴。”季母提醒她,但是眾人可不會放過紫郡城第一歌姬輕舞的場面,自然不會在意這些細枝末節(jié)。

  “好——”元箐箐實在拗不過眾人,只得答應(yīng),坐在桌上清唱,語嫣則離開席位伴舞。

  “遠方吹來的秋風,帶走了悲傷與饑荒,卻忘了帶回遠方的人兒。從西邊盛開的火焰蘭呀,敗給了冬日的紫荊花,化成白雪下的積灰?!?p>  歌聲緩緩響起,輕靈動聽,如跳在枯葉的雨滴、悠在洞窟里的風、燒在冬末的烈火。季母也和而歌之,這本就是季母教給她的,眾人也哼起音調(diào),一同擊掌伴樂。

  語嫣拉起箐箐一同歌唱,在中堂中載歌載舞,惹得眾人一陣出神。

  第五云與歐陽澤言一同望著語嫣再挪不開神,只覺她若落塵仙子一般,青白的衣裳上沾上幾縷人間的煙火,于那朦朧霧靄中翩翩起舞,青色的凌晶發(fā)出奪目的光。

  《長平》結(jié)束后,正堂內(nèi)掌聲雷動。語嫣緊隨其后展示《西境》,箐箐在一旁伴舞。

  霎時間,《西境》的歌聲再度響起,宛若回到了那一天——篝火熏黑了夜、火色填滿了血。

  “了耶,從西木而來的雄鷹,這是我的阿達;了耶,踏過冰雪的青狼,燃燒我的魂魄;了耶,撕碎敵人的秦元虎,那是你的勇猛;呼嘯、狂吼、咆哮!”

  不多時,第五云與歐陽澤言潸然淚下。

  隨后,眾人又起哄讓項遂從舞劍助興。待舞劍結(jié)束后,年夜飯已入了末席,眾人還坐在位上閑聊。明隆因為要負責紫郡城的巡邏便帶著小蓮姑娘與明心明月一同歸家了,季母也開始收拾空盤與碗筷,語嫣與元箐箐、明萱等人也幫忙收拾,只剩下項粵在一旁鬧騰著想回家。

  “語嫣姑娘對你可有興趣呀!”項遂從一眼就瞧出第五云與李語嫣的關(guān)系不菲,“怎么今晚不陪人家出門走走?”

  第五云垂眉低眼:“我想多陪陪季母?!?p>  “真是和林子然一樣的榆木腦袋!”項遂從苦笑。

  歐陽澤言也看出她對第五云的意思,也連忙附和:“第五兄,切不可失去這么一位好姑娘呀!你若是不要,我便去了!”

  “你看看人家!你一天就知曉變強、練劍!”項遂從恨鐵不成鋼,可轉(zhuǎn)念一想又覺著這也沒什么不妥,只好拍桌,“既然喜歡就去追,哪怕追不到,心也不會悔恨?!?p>  “今夜青云樓后過云街有紫春煙火,聲勢之浩大,將永世難忘吶——”項遂從輕呷酒杯,提點第五云。

  “你們幾人在聊些什么呢?”一旁的明萱聽見項粵的鬧騰聲后,立馬從廚間回來照顧他。

  “撮合第五云與語嫣姑娘呢?!表椝鞆妮p聲告訴她。

  第五云臉紅耳熱,坐在一旁喝著悶酒,不知是酒勁上頭,還是羞澀至極。

  “聊到哪里了?”明萱來了興趣。

  “剛聊到過云街的煙火盛典?!表椝鞆倪B忙將想法告知明萱,讓她來出策。明萱是女子,當然最懂女子的心思與喜好。

  “若是陪佳人,觀煙火盛典是必做之事,但是有一事你要明白,過云街人太多,必會影響你二人幽會?!?p>  “明萱可有良策?”項遂從蹙眉。

  明萱輕笑:“自然!桂香橋臨近紫允溪,四處只有一片桂香樹,樹高不多十尺,不會遮擋你與語嫣二人觀看煙火,而且幽靜無人。更何況,夜色漫漫,視線狹隘,誰人可見你們在做什么?”她似乎早已熟稔于心。

  “等一下,明萱。你第一次找我去……”可還未等項遂從說完,就被明萱的細手給整個捂住了,驚得第五云與澤言定在原地。

  “可是要想好喲,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彼L眉一挑,沒想到她也有如此狂野的一面。

  她放開了掙扎的項遂從,給了他一個凜然的眼神,他一下就老實了。

  第五云思忖,語嫣恰與元箐箐等人從廚間出來。

  “歐陽澤言與我們一同上街游玩如何?”明萱盛情邀請歐陽澤言,他自然懂得其中的意思,立馬起身答應(yīng)。

  “第五少年,你該明白我們的心意?!彼凳拘缘亓袅司湓?,便出門了。

  只剩下季母、元箐箐、語嫣與第五云四人坐在中堂,原本還熱鬧非凡的中堂,又變得空蕩蕩的,留下一絲寂寥的冬意。

  元箐箐與季母明白明萱那句暗語,兩人立即結(jié)伴出門游玩。

  如今中堂只剩下第五云與語嫣,二人則坐在空落落的正堂,誰都不肯先開口。

  “語嫣,聽說今日青云樓附近有煙火盛典,你愿陪同我一起去看看嗎?”第五云終于下定決心,顫著聲。

  語嫣一愣,輕笑應(yīng)答:“愿意?!?p>  “那就走罷。”第五云一笑,與語嫣一同出門。

  成舉街上的人兒紛紛穿上喜慶的衣裳、手提著鮮紅的長燈;街衢旁的石燈紛紛點燃,一旁支起的木架上掛著寫滿燈謎的燈籠與吊牌,坐在架下的商販正在四處拉攏客人;巖面上的積雪被掃至一旁,堆積在水渠上,任它慢慢融化,也有小兒拿著幾根枯枝在雪堆里亂畫。

  孩童們裹著雪球打仗,鬧得不亦樂乎,還有一些貪玩的孩子將點燃的爆竹丟入水中,湮滅了火星;大人們聚在茶館、酒樓等地,他們喝著溫茶,飲著烈酒,吃著羅棱街最出名的小吃——羅棱桂子。

  “來到紫郡城感覺怎么樣?”還未等第五云醞釀好,語嫣先開了口。

  第五云摸頭,望著繁華喧鬧的成舉街:“此地比起西境溫暖、繁華,是一好地,尤其是這紫郡城的人兒與西境的牧民們一樣可親、可愛?!?p>  “只是你運氣好罷了,一來紫郡城便遇見了心善的人。”語嫣莞爾一笑,“我們不是去過云街嗎?”她發(fā)覺他們走的方向不對。

  “去桂香橋。”

  語嫣自然知曉桂香橋是何地,瞬間紅了臉。

  “你想西境了嗎?”

  語嫣抿嘴,與他走在一起像是走在西境的雪地里。

  “想了……”

  第五云輕輕觸碰到她溫暖的手,驚得立馬縮回。

  “若是未有惡歲,我們想必也和他們一樣開開心心地過著我們的紫春節(jié)啊?!?p>  “對呀……”語嫣嘆息,她忽然深深凝望他的側(cè)臉,問他:“你喜歡這里嗎?”

  第五云笑著回應(yīng):“當然喜歡?!?p>  “那若是讓你一直住在此處,你愿意嗎?”語嫣如月的眸子里也會印出火焰的顏色,是紫春節(jié)的火。

  “不愿?!钡谖逶茡u頭。他無法忘記西境的家,更無法忘卻當初放下的錯,“我知道,語嫣你不希望我去往邊陲與惡歲戰(zhàn)斗,可是男人應(yīng)當有所為,有所不為?!钡谖逶七h比以前變得堅定與強大,他已經(jīng)不再懷疑內(nèi)心的堅定。

  語嫣收回了目光,淺笑。笑時流蘇上的青凌晶閃著光,像是她眼睛里的顏色。

  “我知道勸不了你,可是你放心得下季母嗎?”

  第五云遲疑:“放心不下。”

  “我知道,季母所在的地方便是你的第二個家?!?p>  語嫣看得出第五云已將季母視作親人,季母也將他視如己出,但是她也明白,就算是季母也改變不了第五云的決定。

  “如果可以,我希望我們就一直這樣,那該多好。”語嫣忽然停下,望向第五云漸漸變得寬闊的背影,嫣然含笑:“小唐,你長高了?!?p>  第五云回頭,也望著曾經(jīng)日思夜想的人,輕笑:“語嫣,你變得變美了?!?p>  語嫣突然走近,那一刻,他仿佛能聽見自己的心音。她立在第五云身前,還夠不及第五云下頜。遽爾,她踮起腳尖,笑時眉峰微微低垂,猶如落水里那一彎皎皎明月。

  “還記得在西境時,你我常玩的游戲嗎?”她赧紅著臉朝人群中跑去,朝他大聲地喊,“來追我呀!”

  只留呆呆的第五云愣在原地。等他反應(yīng)過來,她已跑遠。

  第五云追到語嫣時。她正立在一首飾攤前,凝望著一青墨色的玉墜子,從遠處瞧去可見玉中若有云彩盤繞。玉形若淚滴,玉外纏著幾縷銀絲,虬結(jié)著那一滴青墨玉。

  語嫣盯著玉墜久久不移,可當?shù)谖逶瓶熳返綍r,她又放下墜子跑沒影了。

  第五云立在攤前,緊緊地盯那玉墜,問:“這玉墜多少紫銀元?”

  “客官你可是好眼光,這可是我這里上等的玉墜。不貴,也就十兩紫銀元?!睌傊鲬?yīng)是承若國人,穿著承若國的服飾,掛在胸前那一塊瓊玉佩在燭火里散著幽幽的光,“客官可是為那女子買的嗎?”

  “你怎么知道?”

  “哎喲——”攤主喜悅,“客官你到了我這年紀,去了多國,見的人多了,光是匆匆一瞥就能瞧出哪些是夫妻、哪些是正在吃著甜蜜的愛人!”

  “美人陪美玉,艷可比天仙吶??凸俨蝗缳I下送給那位佳人?”

  第五云摸了摸腰間的碎銀,皺眉:“可是我只有五兩紫銀元?!边@還是他在止歲營中省吃儉用剩下的。

  攤主的臉瞬間垮了下來:“錢不夠來買什么,去去去!”

  第五云正準備離開,那攤主又連忙叫住他,深深嘆息:“哎——算了,今日是紫春節(jié),你又是送一女子,就便宜賣給你了。就當我老顧做個順水人情?!?p>  自稱老顧的人將青墨玉墜包好了,遞給第五云。

  “天底下,哪兒有老顧這么好的人喲!”

  第五云接過,朝老顧深深一拜。他繼續(xù)追去,可老顧的渾濁的目光卻遲遲沒有移開。

  他凝視著第五云離去的背影,神色里有一點欣忭、一點憂愁、一點悲傷。他的長發(fā)如銀絲一般,被他束在發(fā)帶里,在深紅的燭光里閃。他曾經(jīng)挺拔的身姿也會傴僂下來,臉上爬滿如蜈蚣般的皺紋,還有藏不住的疲憊。

  他長長嘆息:“就是這個孩子嗎……可他只是個孩子啊。承若的巫馬已經(jīng)徹底吞食了千年國祚,丹陛石都被鮮血染紅了。你真的能如不可知之人所說的那樣,拯救承若,拯救七國?”

  忽地,他收回目光,眼里的身影又換成不遠處立在街衢旁的不可知之人。他還是那樣慈眉善目、一身素衣,立在殷紅的燭火里似一樽不可滅的神佛,可是他黑發(fā)已經(jīng)掉盡,曾經(jīng)平整的肌膚也會裹出褶子。

  縱然他的生命漫長,可終會有盡頭。

  “七漣之三,岳峰。

  孤峰天可平,群岳可撼天;雙生如星辰,孤墜怎會毀?”

  他低聲,朝不可知之人長揖。

  不可知之人只是稍稍頷首,隨后,他的聲音就消失在人群的黑色洪流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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