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歷史

冬歲,少年的劍

第四章、一劍長明(9)

冬歲,少年的劍 物悲 4525 2021-08-13 19:19:22

  冬末的紫郡城不見明月,成片的桂香樹上落滿梨花,小路旁的石燈紛紛點起燭火。

  第五云追至此處時,語嫣已依在橋邊許久。

  她抬手拖頜,眸含清光,盯著結冰的紫允溪呆呆出神,那一裙青白紗落在積雪里,似白蓮。他不舍破壞這一幕,悄聲走近,生怕驚擾畫中的女子。

  她側身對他一笑,輕撫發(fā)梢,碎發(fā)上落滿碎雪的光。

  “怎么啦?去了止歲營反倒體力不支了?”

  第五云愣住了神,遂而一笑:“沒有。方才街上人流太多,便來得晚了些?!彼呓乐鴺驒谔魍箍?,聲音低長,“還記得嗎?上次我們這樣玩,還是在西境。”

  “記得。那時你總追不上我,現(xiàn)在你也一樣,還是追不上我?!闭Z嫣纖細的手上抓住一把積雪,拋向遠方,“那時候你還沒有我高,現(xiàn)在都比我高出一個頭了?!?p>  雪球落在桂香樹上,又震起一片落雪,將樹下的石燈掩埋。

  “男孩子真好,能長這么高。”語嫣羨慕地說。

  她突然弓腰,有些疲倦地將頭埋進臂彎,捂得嚴嚴實實,眸里的清光緩緩地沉了下去。

  “你這些年是怎么過的?”她第一次問起他這些年的遭遇。

  第五云漫不經(jīng)心地笑:“這幾年還好,偶爾睡在破廟里,常需外出捕獵,將東西賣給城內的商人,然后一路上尋你,我尋得可苦呢?!?p>  語嫣盯他:“你不愿尋我嗎?尋我很累嗎?”

  “當然不是!”第五云連忙解釋,“只是每次尋見你,你都避之不見,所以才覺得苦?!?p>  她輕笑:“就不是幾次沒見你,你就覺得苦了呀?!?p>  “苦,很苦……苦在心里。”第五云也盯著語嫣的眸子,想用眼里的星光照亮他。

  “哦?!闭Z嫣羞紅了臉,“去了止歲營感覺怎么樣?”

  “學到了許多東西。認識了許多好友,與澤言結拜成了兄弟,還與趙行、路一柱、周元亮等人成了摯友。我在止歲營的前五訓練中均取得了上甲等!”第五云握緊拳頭,說起時神采奕奕。

  “你真的很努力了?!闭Z嫣粲然一笑。

  她笑著看這個她曾經(jīng)想守護的少年,可不經(jīng)意間他已經(jīng)長大成人,已經(jīng)不需要她那般苦苦的守護——他的臂膀已經(jīng)寬闊,足以背負,足以承載他的抱負。只是他一直都未想到罷……其實他在路上一直都有她的保護,只是他不自知,否則以他一人之力,怎能一直尋見她,又怎么能一直安然無恙地從西境至紫郡城來。

  不過她不會告訴他,會將這些爛在肚子了。只是見了他,那些她想讓他遠離的東西,又會如餓狼一般兇猛撲來。

  “我想成為最強的止歲者,誅殺惡歲,守護西境!”第五云說出內心的抱負,聲音鏗鏘有力。

  語嫣低垂著頭,笑吟吟地望著他,流蘇的青凌晶掛在欄倚旁與裙鋸一齊迎風飄蕩。

  “若是想去,就全力以赴!但是你要答應我一件事?!?p>  第五云未想到她竟然會支持他,欣然問:“什么事?”

  “活著回來……”語嫣抬起泛著清光的眸子,直立在那里,又如畫一般。

  “我會的?!钡谖逶瞥谅暎罢Z嫣?”

  “嗯?”

  “你能不能不要嫁給歐陽寒?”他抓緊了藏在腰間的玉墜,遲遲沒有拿出來。

  語嫣又將頭埋入臂彎許久,故意不答,惹得第五云內心一陣急躁。

  她忽地輕笑:“不會嫁給他,瞧你這緊張樣?!?p>  第五云暗松了口氣。

  “歐陽寒此人看似正人君子,實則陰詭狡詐,你要離他遠一些?!闭Z嫣蹙眉,語氣凝重,“切勿招惹歐陽寒,否則……”她一想到招惹歐陽寒的下場,就不愿再說,只是她并不知第五云已招惹了他們二人。

  “知道?!彼麘?,“語嫣你知道元箐箐與林子然定了婚事,將在新年末完婚嗎?”

  “知曉,怎么?”

  第五云展露笑顏:“沒什么。聽季母說,林子然與元箐箐的掛牌就在這桂香橋。”

  “不如我們一同去找找?”

  語嫣忽然起興,主動拉起他的手,一同朝桂香林奔去。第五云驚愕地被拉起手,感受到她的溫暖和柔軟。他內心竊喜,立即緊緊握住,不愿再放開。

  他們一個個分辨掛在紅線上的紅牌,拉住紅線的木牌咵咵作響,猶如隨風響起的銀鈴。他們尋覓許久,都不見紅牌,他們也找得疲憊。語嫣驀然驚呼,連忙招呼第五云來看。原來他們的紅牌就在石桌不遠處,掛在石燈后,所以難以尋到,應是他們二人不想被別人瞧見。

  “廝人等鹿鳴,愿君與爾纏——元箐箐。”第五云笑著念出元箐箐寫下的話,“多少有些文縐縐?!?p>  語嫣也念起林子然寫的話:“同你一生——林子然?!?p>  “多少有些簡單了?!闭Z嫣搖頭。

  他反駁:“我覺得不錯,男子若是表懷心意,只需只言片語?!?p>  語嫣反否:“不行!就應如箐箐姐所寫,詞句優(yōu)雅、大方得體?!?p>  “這未免有些辭藻堆砌了?!钡谖逶瓶嘈?,他知曉爭不過語嫣,言語時聲音細弱。

  語嫣頓時不悅,氣憤地轉身離開,第五云連忙追上。他們趁著這個間隙將藏在腰間的紅牌藏得更深了——第五云的紅牌上寫著“與爾相攜”,語嫣的紅牌上寫的是“待君遠去兮,等一將歸人”。

  俄頃,天空中倏地響起煙火的爆裂聲。

  紫郡城的夜晚變得空明,色彩斑斕的煙火化成鮮紅的流星入了長夜,隨之綻放,猶如騰空燃燒的火焰蘭。紫郡城百姓的歡呼聲能從過云街傳至桂香橋。第五云與語嫣坐在石桌旁,眸中倒映著煙火的彩光,不曾挪移。

  突然,語嫣對著第五云說了句話,他聽不清,所以又問她,語嫣卻笑著搖頭,抿緊紅唇。

  這時,第五云終于從腰間拿出那枚青墨淚玉墜,遞到語嫣身前。他不語,只是瞇著眼笑,眼里盛放著星光與煙火,語嫣則是被煙火暈紅了臉,像一朵盛放得極好的紅玫瑰。她眸中的清涼終于散去,被第五云的眼里的火熨熱。

  她背過身、低下頭,第五云為他戴上。

  他們笑著拉手,一同將煙火收入眼底。

  他從未見過如此美麗的煙火,一道道鮮紅的光束沖天而去,化作彩色的火花,將天空染得五顏六色。隨即,七色的光落在語嫣白皙的臉上,有如夢幻的彩虹,將她與天空染成一色。

  她輕輕地靠在第五云的肩上,笑著指那些美麗的煙火。

  ——煙火燃盡,天空落下幾滴細雨,令他們從迷醉中醒了神。

  “下雨了?!钡谖逶粕斐鍪謥怼?p>  “走罷,該回家了。”

  當語嫣與第五云牽手走至茅草屋時,季母與元箐箐也剛好回來。她們二人瞧見他們倆拉起的小手,立馬露出欣慰的笑,羞愧的二人立馬放開。季母連忙招呼第五云與語嫣一同進屋,澤言也在屋內等候,項遂從等人已歸家。

  第五云與歐陽澤言坐在床沿旁,點起燭火,聊著入睡前的閑話。

  “第五兄,怎樣?”歐陽澤言細聲調侃。

  第五云瞬時答不上來:“快去睡,沒怎樣?!?p>  “看來是了!”

  歐陽澤言在季母歸家后,聽見她與元箐箐二人聊起第五云與語嫣牽手一事。

  “你先入睡罷。”第五云對語嫣說的話耿耿于懷,煙火下她說的是什么呢?他搖了搖頭,“我出去練會劍?!?p>  “好。”歐陽澤言知曉第五云會在睡前練習十二劍招,便先吹了燭火,入了眠。

  第五云取出石劍,去了空曠的中堂,點起勉強可視的燭火,開始練劍。

  西苑廂房。

  元箐箐坐在黃銅鏡前洗漱妝容,忽然問向語嫣:“你們倆如何?”

  語嫣羞紅了臉,藏在棉絮里:“沒什么?!?p>  “真的?那你們回來的時候牽著手?”元箐箐將燭火吹熄,一同入了棉絮,“你與他說你的想法沒有?”

  語嫣似乎不愿多說,元箐箐也自討無趣,便偷笑著不問。她側身躺在元箐箐身旁,鼻尖縈繞著她的軟香,心里還想著那場煙火,還有那句在煙火里說出的話。

  “你若去往西境,我便等你。不管冬日雪落、春開抽芽、夏風又來、紫荊花開,哪怕豆蔻遠去、韶華別離,也至死不渝?!?p>  語嫣笑著入了睡,只剩第五云還在中堂練劍。

  別院內雨聲漸大,雷霆轟鳴——

  掣電間,一道驚雷猛地落下,將天空照得明亮,滾成藍天,發(fā)出山崩地裂的巨響。

  第五云走至門檐下,細細揣摩轟鳴的雷霆與明亮的夜空,整個人陷入一種空靈的思緒。

  不知為何,項遂從與明隆的話又響起在他的耳邊,是關于技的描述——“技”的根源是從世界而來,再看這雷霆——這不正是力極嗎?!他正苦惱無從得到技的靈感,于是,他直挺挺地走入這滂沱大雨,用身體去感受冬雨的冰涼,抬頭凝視轟鳴閃爍的驚雷與閃電,不曾眨眼。

  “哄哄哄——”

  徹夜的雷霆將天地崩裂,有如黑夜撕開無數(shù)的裂縫,令熟睡的人們從睡夢中驚醒。

  狂風在呼嘯,猶如劍的鋒刃!

  第五云矗立在庭院中巋然不動,緩緩地在積水里施展十二劍招。他不斷改變使劍的方式、角度、力度,想從中融入雷霆,可是無論他如何使劍,他都無法使出若雷霆一般的“技”,但他不愿放棄,依然施展十二劍招,重復又重復,不覺疲憊。

  任天地雷霆轟鳴、積水淹沒、狂風呼嘯,只見他只手拿劍,劃出如風一般的呼嘯、雷一般的轟鳴。

  翌日,辰時。

  雨還在下,已將庭院淹沒。

  第五云還立在庭院中,矗立不動。他未曾使劍,只是將劍別在腰間,緊閉著雙眼,用肌膚感受大雨的冰冷、積水的透涼。

  季母最先起床,一眼就瞧見第五云立在雨中,立馬急得團團轉,喊他,但他根本不理會。季母越發(fā)著急,立刻跑去雨中拖拽第五云,可季母的力氣太小,根本拽不動他,他仿佛鑲在積水中,紋絲不動。

  季母馬上跑去喊房中的歐陽澤言。歐陽澤言見了,也立馬與季母跳入積水中去拽拉他,他們二人合力都無法拽動第五云,他仿佛深嵌泥中,渾身青筋暴露,肌肉虬結,周身散發(fā)出蒸騰的淡霧。

  季母見還是拉不動他,又跑去將元箐箐與語嫣喊起,她們二人見了,也立馬驚得跳入水中,卯足勁拖拽第五云,可他還是一動不動。

  歐陽澤言探查第五云的氣息,他還活著。

  忽然,他立在那里一驚,立馬阻止季母等人:“等一下,你們別觸碰他。”他仔細觀察第五云的姿態(tài),渾然天成,絲毫不受外界影響,宛如融入這天地。

  “第五兄似乎是……進入了天一之境!”歐陽澤言興奮地大叫,想起項遂從那日教導的話,此乃創(chuàng)造技所需達到的境界。

  他立馬跑回中堂,拿著油紙傘,去尋項遂從了,臨走前反復叮囑季母等人不可打擾第五云。季母等人雖然擔心,可見了歐陽澤言興奮的模樣也稍稍松了口氣,她們還以為第五云練劍練得走火入魔了。

  待項遂從趕到時,大雨已變得綿延。

  項遂從絲毫不顧積水沾身,連忙跳入水中觀察第五云的姿勢,興奮地笑:“正是天人合一之境!天人合一就是人與天地融合,化為一身,這也是你們無法挪移他的原因。因為他所在的地方就為天地,如欲挪移,則需挪移這整片天地,又稱天一之境。”

  他欣慰地盯著第五云,又連忙叮囑歐陽澤言去通知明隆。

  “天人合一的境界越久,所創(chuàng)造的技越是恐怖,其威力更是駭人。”

  明隆得了消息,也與歐陽澤言一同趕來,親眼見證第五云創(chuàng)造“技”。

  項遂從叮囑歐陽澤言:“好生觀看第五云的姿態(tài),這對日后你進入天一之境大有裨益。”

  眾人守在第五云身旁,一直至巳時二刻。

  天空烏云密布,落雨稀疏。

  “第五云動了!”項遂從驚呼,眾人頓時起身。

  只見一股強烈的氣流從第五云周身流轉,忽地朝四周散去,在虛無的空氣中蕩起肉眼可見的波紋,吹得眾人直閉眼。第五云的鼻息在變得沉重,就連距離甚遠的季母等人都聽得尤為清晰。他的鼻吸深遠悠長,有如深淵里的猛獸在沉息,快時若戰(zhàn)鼓驚雷,慢時若深淵冷風,這一消一長之間,猛獸睜開了他猩紅的雙眼!

  “他在調息!”

  “來了!”明隆大喊。

  第五云身形漸動,他緩緩地蹲下?;秀遍g,大地竟有種驟縮感。他將手放在石劍柄上,做出拔劍的姿勢,那一刻所有的動靜全都消失了,靜得可怕!

  “喝!”第五云大喊,他漆黑的眼眸忽地變得深邃如藍,身上宛有雷霆流動。

  下一刻,他身若驚雷,徑直騰飛,化作一道粲然白光,將這綿延落下的細雨活生生地劈成兩半!這一劍宛如劈開了這片天地!細雨積蓄在半空中幾息,才緩緩地化成一灘積水落入庭院,而庭中還有一道深不見底的溝壑在吃水。

  下一瞬,耳邊忽落驚雷,炸得眾人直捂雙耳,叫人吃疼!

  可還未等驚雷聲散去,石劍上的白光又粲然綻放,有如天神之罰,刺得眾人口耳皆捂!實乃驚為天人!

  待第五云施展劍技后,他便直挺挺地倒在庭院的積水里,季母等人立刻將他背起,帶回居室。他醒來后,眾人才松了口氣。

  他倒是不以為然:“就是淋了些雨,曬干后就好?!比堑帽娙艘魂噽酪?。

  季母去給第五云煮熱騰騰的蘭菜湯了,語嫣與元箐箐都在廚間幫忙,明隆因為紫郡衛(wèi)事務繁忙,見第五云無恙后便安心離去,只留下歐陽澤言與項遂從陪他。

  歐陽澤言興奮地說:“第五兄,你方才的劍技真猛若雷霆!”

  第五云低聲笑:“真的嗎?”他不記得方才的技所展現(xiàn)的威力。歐陽澤言見他不知,立馬手舞足蹈地形容方才的景觀。

  “有沒有取好名?”項遂從問。

  第五云蹙眉,凝思片刻:“沒有……”

  歐陽澤言倒是有一個想法:“雷霆如何?”

  “雷霆……”第五云沉吟,他不是很喜歡,“不如叫驚雷?”

  “你是如何悟得此劍技呢?”項遂從細問。

  “昨晚,我因心事無法入眠,故去中堂練劍,卻見庭外暗夜雷霆轟鳴、天地震動、暗夜長明,便有所感悟,徑直走入雨中,反復操練十二劍招,最終發(fā)覺十二劍招根本無法融入雷霆,只好停下,卻忽然進入一種混沌的思緒。在那里,沒有雨,只有天地間不斷閃爍的驚雷,然后我便在此處醒來?!钡谖逶朴洃浤:?。

  “那是天一之境?!表椝鞆挠謱⒋酥v給他聽。

  “不如叫閃雷?”

  “不如叫長明?!遍T外忽然傳出語嫣的聲音,“劍若雷霆,暗夜長明。”她端來蘭菜湯,在門外遠遠地就聽見三人在談論。

  “就長明!一劍長明!”第五云一口篤定。

按 “鍵盤左鍵←” 返回上一章  按 “鍵盤右鍵→” 進入下一章  按 “空格鍵” 向下滾動
目錄
目錄
設置
設置
書架
加入書架
書頁
返回書頁
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