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縣令戀戀不舍地放下葉弘的試卷,拿起谷文瑯的詩詞試卷。
谷文瑯能詩成出縣,在任何地方的童生試都會被考官加倍關注,考官必然會不吝贊美之詞寫上評語,可惜卻偏偏遇到葉弘,又遇到心中正遺憾的陶縣令。
陶縣令看了看谷文瑯的詩,一言不發(fā),隨手寫了“乙中”,連評語都沒有。
評等共分甲乙丙丁四個大等。
無論是什么試,每科只能有一個甲等。
而之后的乙和丙都要再分出上中下,丁等則不用分,因為任何一科得丁等的都不予錄取閱完才氣最多的前十名,三位考官就會給剩余的九十份試卷的詩詞和沽圣典評等。
這一百人最后要按照沽圣典的等次排序,前五十可成為童生。
若是同等,則錯誤少的在前。
說是錯誤相等,則按照詩詞的等次排序。若詩詞同等,則看文字優(yōu)劣,如果50名和后面的分不出高下,就需要請半圣考官裁決,一般都會多出幾個童生名額。
評等完畢,已經是深夜,但是所有人都不得離開文院,各自在文院的住處睡下。
第二天清晨,三位考官和十位講郎在早六點起床,洗漱吃飯后,在七點即辰時開始“復閱”,重新復查,確保沒有問題。
萬一評判失誤過大,半圣會出面干預,那考官不僅丟臉,甚至可能會被免官下獄。
“今日,半圣傳音之事所有人不得外泄,至于葉弘雙甲之名,放榜以前也要嚴格保密,否則,休怪我陶某人不講情面”
陶縣令目光如冰,體內才氣涌動,一股寒意在閱卷房內蔓延。
進士一怒,才氣可化為能殺人的才氣之槍劍。即是唇槍舌劍。異??植馈?p> 十位在文院教書的講郎急忙彎腰行禮,口稱不敢。
“我等世代為楚國子民,見此英才歡喜還來不及,怎會加害?”
“我與葉弘是遠房親戚,我還教過他識字,斷然不會害他。”
“哼!”蔡陶令不悅地冷哼一聲,試卷的名封還沒打開那個講郎就知道是葉弘的,可見這幾個講郎沒少偷聽他們三個考官說話。
李院君說:“縣尊所言極是,他畢竟年紀還小,切不可過度捧殺。那個谷文瑯我也見過,一直為他擔心,可惜他父親利欲熏心,日后難說?!?p> 陶縣令點點頭,說:“既然名次已定,那就開名封,寫金榜?!?p> 于是眾人把試卷封住名字的地方撕開,然后拿出五張很大的黃紙,就是所謂的金榜。
陶縣令只掃了一眼就記住五十名童生,提筆在第一張黃紙的左上角寫上:葉弘,甲,甲。
第二行寫:谷文瑯,乙中,乙下。
……
“生不逢時。”李院君看著谷文瑯的名字低聲說。
寫完五十個童生的金榜,陶縣令說:“我來寫今日的棲霞宴請柬?!?p> 王院君和張學正沉默以對。
每次放榜后的當天,三位考官會舉辦一個文會,就類似于中舉后的鹿鳴宴,請本地有功名的人和排名前十的童生參加,主要是討論、點評和鑒賞這次縣試的試卷,因地制宜,棲霞縣文會就叫作棲霞宴
請柬本來讓別人寫就可以,但陶縣令自己寫,說明他對今天的文會極為看重。
等忙完一切,已經是下午三點多,文院正門大開,外面人山人海,大量的考生和親友擠在外面,把文院門口原本寬闊的場地擠得水泄不通。
不等張貼金榜,一個人急急忙忙向文院內走去,眾人一看是本縣的楊捕頭,都猜測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大事。
楊捕頭快步找到陶縣令,彎腰拱手,道:“啟稟縣尊,那夜的事已經基本查清,只是沒有證據(jù)?!?p> “說!”陶縣令目光極為有神,嚴肅地看著楊捕頭。
“是!弘洺府畢家的畢兆宇看上葉弘的丫鬟,刻意交好葉弘,但那紀伶兒卻是貞潔烈女,對葉弘死心塌地,葉弘也沒有為銀錢放棄她。畢兆宇事敗惱羞成怒,曾出言威脅,后命人在棲霞酒樓附近的小巷圍毆葉弘?!?p> “確定是弘洺府畢家?”
“絕不會錯?!睏畈额^小心翼翼看著陶縣令。
陶縣令皺眉苦思。
片刻之后,楊捕頭低聲說:“下官還聽到葉弘的一件奇事,不知當說不當說?!?p> “說!”
“葉弘說他被打的那夜,被一個神秘人救起,然后那人收葉弘當學生,一夜間教會了葉弘很多?!?p> “哦?那葉弘此前文采如何?學問如何?”陶縣令立刻問。
“很差,連我當年都不如,斷然不能中童生。”
陶縣令看了看楊捕頭。
兩百年前捕快衙役的地位很低,根本沒有品級,但這些年人口增長、才氣鼎盛,考取功名的人越來越多,大量的秀才童生充實到各個職位,捕頭也有了從九品的品級,管緝拿治安,甚至有朝廷配發(fā)的文寶腰牌。
這位楊捕頭是一位秀才,考舉人無望才當了捕頭。
“我知道了,這件事不要對別人說。”
“是,大人?!?p> 楊捕頭正要轉身離開,陶縣令拿出一張請柬,道:“這是邀請他去棲霞酒樓參加文會的請柬,你親自給他送去。你安排個人去盯梢,防止畢兆宇再來報復。若畢兆宇敢動手,你按《楚律》處置,保護葉弘最重,你明白?”
“下官明白?!?p> “去吧,給葉弘一個好印象?!?p> “是!下官告退?!?p> 楊捕頭心中一凜,他知道陶縣令是顏相的人,和右相畢元青是宿敵,但現(xiàn)在右相權傾朝野,據(jù)說幾乎逼得顏相要告老還鄉(xiāng)。在這種時刻,陶縣令絕對不應該得罪畢兆宇或任何畢家的人,但現(xiàn)在卻力保葉弘,證明那個葉弘很不一般。
楊捕頭向外走,正好碰到去張貼金榜的衙役,問:“那個叫葉弘的在沒在榜上?”
“?。磕恢??今年的案首就是葉弘!而且是雙甲案首!”
“案首啊,什么?你再說一遍!雙甲?你沒說錯?”楊捕頭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您自己看?!毖靡壅f著把卷著的金榜攤開,第一頁第一名就是葉弘,兩個醒目的“甲”字就在上面。
楊捕頭倒抽一口涼氣,他可是實打實的秀才,最清楚雙甲童生的意義,景國建國兩百年,一個雙甲童生都沒有!
他向下看去,神童谷文瑯不過是雙乙。
楊捕頭的心思活躍起來,腳步不由自主加快,心里的小算盤迅速打著。
“怪不得陶縣令不怕得罪弘洺畢家!原來是雙甲童生。這意味這葉弘的沽圣典無一處錯誤,這樣的人絕不一般,背后恐怕有一尊龐然大物,那神秘人莫非跟顏相有關?很有可能!這次讓我送請柬,可是天大的機會,一定要抓?。 ?p> 那衙役小聲說:“我聽那幾位講郎說過,這個葉弘還是圣前童生?!?p> “嘶……”楊捕頭再次倒吸一口涼氣,雙甲圣前童生,哪怕毫無背景,也值得陶縣令全力保楊捕頭看了看手中的請柬,心中火熱,大聲擠開文院門口的眾人,恨不得長了翅膀飛到葉弘家里。
“楊捕頭,好久不見!”一個熱情的聲音想起,楊捕頭仔細一看,正是神童谷文瑯的父親谷丘。
“原來是谷兄,我有急事要處理,不能奉陪,告罪!”捕頭匆匆離開,嘴角卻浮現(xiàn)無人看到的譏笑。
谷丘僵在原地,他本以為自己馬上就是“案首之父”,以前也認識楊捕頭,想趁機在親朋好友面前展現(xiàn)自己的人脈,結果對方根本不停步,一點面子都不給。
一旁的親戚好友立刻罵開了。
“一個捕頭也敢這么無禮,等文瑯成了案首,看他怎么說!”
“區(qū)區(qū)秀才而已,文瑯可是有狀元之才!”
谷丘最重面子,但即將放榜不好發(fā)作,于是道:“不必理他,等文瑯平步青云那一天,這種小人自會低頭!放榜了,你們猜猜文瑯的名次?!?p> “當然非案首莫屬!”
“您太謙虛了,全縣的童生誰能跟文瑯比啊?!?p> “前面的人讓開,讓今年的案首先進!”
前方眾人紛紛讓開,谷丘面帶微笑,從容步行,緊跟父親的谷文瑯眼中閃過一絲慌色,他不否認自己是神童,也不否認自己有信心拿到詩詞的甲等,可絕不相信自己能拿到“沽圣典”的甲等,因為他有好幾道題都不會,胡亂寫的答案。谷丘等人還沒走到金榜前,金榜周圍就炸了鍋。
“什么?雙甲?雙甲童生?圣人垂憐,我楚國也有了雙甲童生,破了天荒啊!”
“真沒想到姓葉的會是雙甲案首!”一個認識葉弘的人驚訝地長大了嘴巴。
谷丘一聽,頓時慌了,怎會姓葉谷文瑯急忙抬頭看向不遠處的榜單,定睛一看,果然榜首赫然是葉弘。
谷丘正要夸兒子,覺察谷文瑯的神色不對,立刻瞇著眼快走幾步看向榜單。
葉弘,甲,甲。
谷文瑯,乙中,乙下。
到手的案首飛了!
谷丘氣急敗壞大喊:“這個排名一定有問題!我兒子怎么可能不是案首!我要去京城告御狀!怎么可能有人能拿到雙甲童生!我不信!”
金榜前的衙役冷笑道:“隨你去告,誰不知道這金榜要過半圣考官之眼,要是有問題,不用等放榜早就事發(fā),用得著你叫?”
谷家的親友一臉茫然。
“谷文瑯可是神童啊,怎么當不了案首?”
“那個葉弘是誰,看著耳熟?!?p> “就是紀家丫頭養(yǎng)著的那個葉弘啊,他爹娘葬禮的時候我還去過,沒曾想中了案首。”說話的人不動聲色側走一步,遠離谷丘,然后四處張望,想要尋找葉弘報喜。
葉弘沒在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