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明年
秦珘進了翰林院威逼利誘,先把八卦打聽了個遍。
她沒想到新帝會是樂景樞,就算先帝下令太后不得干政,樂景樞自身也是半個西梁人,而且他唯唯諾諾,怎么看都扶不起來。
更讓秦珘呆若木雞的是先帝托孤于嚴杭,任命他為內(nèi)閣首輔,在新帝弱冠前,他有攝政之權(quán)。
讓一個年僅十六的奸佞攝政,是嫌北瑞亡得太慢?況且樂景樞比嚴杭還大幾個月呢,他倆誰是孤?
如果先帝只是借這些虛名保嚴杭一命也就罷了,但先帝居然喪心病狂到讓嚴杭手握兵權(quán)。
不止是戍守京城的兵馬,連本應(yīng)由皇帝親掌的,駐扎在南祿山的四十萬大軍都交給了嚴杭。
北瑞百萬大軍,嚴杭和秦家各掌一半,樂景樞被架成了空殼。
先帝不如直接讓嚴杭登基算了!秦珘才這么腹誹就聽到了墻角——
“聽說先帝駕崩前親定新帝,手指的不是皇上,是嚴首輔……”
“休得胡言!先帝指的就是皇上!只不過指到一半就駕崩了,正好停在嚴首輔那?!?p> ……
秦珘沒當回事,只是想起了春獵,先帝說嚴杭還能再恣意無畏,那居然不是隨口一說?
嚴家究竟給先帝灌了什么迷魂湯!
秦珘本想在翰林院隨便待待就去見江容,可在她眼里已經(jīng)死了幾個月的人非但詐尸了,還更惹不得了,這就讓她犯起了嘀咕。
她才惹了嚴杭,要是把禍事帶到江容那……
秦珘第一次覺得自家父兄沒用,怎么能讓煮熟的鴨子活了呢!
秦珘到底是沒敢在國喪之際繼續(xù)惹事,只不過人是留在了翰林院,心卻撒開了歡。
她絲毫沒把往生咒放在心上,睡醒了就拎著瓜子零食往殿頂或是宮墻上一倚,八卦聽得那叫一個津津有味,比在將軍府禁足瀟灑多了。
墻角聽多了她才知道嚴杭從花朝后就沒去過上書房,那個約定純屬欺她無知,故意不讓她見江容!
怪不得他那么好說話,感情是當場就報了仇,就她眼瞎到當他還有救!
還沒等秦珘消消氣,又被當頭轟下一道驚雷——
什么叫她和嚴杭有一腿???
先不說她心有所屬了,就算沒有,她也看不上嚴杭!
秦珘氣急敗壞地踢下塊琉璃瓦,嚇跑了嘴碎的宮人,自己則一頭扎進了書庫。
她在翰林院四天,唯獨沒進過書庫,那是嚴杭待了近兩年的地方,她嫌晦氣!
但現(xiàn)在嘛,不能拿本人出氣,只好拿他老窩撒氣了!
秦珘在書庫悶了整整四天,柳月來接她時,以為她會如出籠的鳥般嘰嘰喳喳飛出翰林院,結(jié)果卻是自己三叫五叫,等了大半天才把她等出來。
“你怎么來了?”秦珘茫然的語氣好似在嫌棄柳月來早了。
“來接您回府?!绷履救粯O了,“將軍和少將軍以為您會悶悶不樂,擔(dān)憂心疼之下才消了火氣,您倒好……”
“父親不生氣了?那我是不是不用挨罵了?”
“是不用挨家法了!”
秦珘吐了吐舌,她這算不算因禍得福?要不是不想見嚴杭,她定要去他面前嘚瑟嘚瑟!
“可我往生咒還沒抄呢?!?p> “您下輩子能抄完了?”
秦珘嘿嘿一笑,“貼心”地關(guān)上書庫門,暢通無阻地出了翰林院。
“我還沒見過父親生氣呢。”
“您還好意思說!要不是嚴杭沒追究,有將軍在您也得脫層皮!”
“哦——”
半點罪沒受,甚至比平時闖了禍過得還舒坦的秦珘完全沒當回事,還有點不服氣,誰說嚴杭沒追究了?
但現(xiàn)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
“早知道你今天來,我就找人給我梳妝了……”
秦珘咬著唇,緊張兮兮地整理著儀容,為了方便做壞事,她穿了身勁裝,隨意地束了個高馬尾,素面朝天。
這樣怎么見江容嘛!
可她舍不得回府再回來……
柳月跟著秦珘從走到疾走,又到小跑,再一聽她患得患失的話,怎會不知她的心思?
秦珘的小孩子脾氣柳月再清楚不過,她的喜歡和厭惡都是心血來潮,從小到大除了習(xí)武,喜歡江容是她堅持最久的事。
還以為這么久不見,又遇上了那么些事,那份單純的喜歡會褪色了。
竟還如初嗎?
“您和世子九個月未見了,又在江南見了那么多人,還是非世子不可?”
“九個月怎么了?爹娘和秦珩以往一兩年才回京一次,也沒和我生分了呀,秦珩和嫂子不也好好的?別人再好也不是阿容呀?!?p> 秦珘回得干脆,她從小一個人被扔在京城,記事時都已習(xí)慣了一年半載見一回人,從沒想過朝朝暮暮,也就不曾當回事。
柳月欲言又止,常人可不會這么想,世子……
柳月輕嘆了聲,拽住秦珘,道:“新帝登基,大赦天下,世子可以回西梁了。”
秦珘頓時懵了,失聲道:“那阿容……”
“世子去求了太后,選擇放棄世子之位,留在北瑞,已經(jīng)出宮了?!?p> 秦珘呆了半晌,心跳聲大得好像有了重重回音,她緊抓著柳月的手,星河入目:“那我可以天天見他了?”
按理說是……柳月還沒想好措辭,秦珘已經(jīng)認定了,欣喜若狂地拉著她一邊跑,一邊揚聲嗔怪。
“你怎么不早來找我呀!阿容哪天出的宮?怎么不讓他等我!別人欺負他怎么辦?”
秦珘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柳月找不到開口的機會,無奈地被她拽著一口氣跑出宮門,被等在那的秦珩攔下。
秦珘一見到秦珩,頓時來氣:“你來干嘛?”
秦珩斂了淡淡的神色,露出個笑來:“接你?!?p> 秦珘輕哼了聲,嫌棄地瞥了眼被他倚著的馬車,她才不想坐馬車呢,沒誠意!
“有事和你說,騎馬不方便。”
“我現(xiàn)在沒空!”她著急著呢!
秦珩挑了挑眉:“你想走回去也行?!?p> “你——”秦珘氣沖沖地踢了秦珩一下,想了想腳程的速度,不情不愿地上了馬車,“有話快說!我沒空也不想理你!”
秦珩跟著上去,含笑道:“還生氣呢?”
“我還沒找你算賬呢,當然氣!”
“想怎么算都隨你,不過你得快點?!鼻冂駭恐寄咳鄟y了秦珘頭頂?shù)能浢?,“我和爹娘月中旬就回邊境了。?p> 秦珘一下子忘了要說什么,過了會才懷疑道:“你耍我玩呢?”
“耍你做什么?年中朝局動蕩時,西梁和大夷就有了趁火打劫之心,現(xiàn)先帝駕崩,局勢更是緊張,不得不回了?!?p> 還有不到半個月……秦珘知道這一天早晚會來,沒想到會這么突然。
她低落地咬著唇瓣,忽地想起件事來——
“你和嫂子的婚事怎么辦?你們不是要成親了?”
秦珩一愣,避開秦珘明亮的眸子,淡淡地道:“延后了?!?p> 秦珘怔了下,轟地涌上股無名火:“你說延后就延后?我不同意!”
秦珩微微笑著,輕輕捏了捏秦珘氣鼓鼓的臉頰:“這是最后一次了?!?p> “我不聽!不成親你別想走!”
“太倉促了,委屈了你嫂子。”
“那你早做什么去了?嫂子不在乎那些,你不娶才是委屈她!”
秦珩干澀地扯了扯唇角,未能吐出一字。
“我就問你娶還是不娶?別說十天,三天我也能給你辦得天下第一隆重!”
秦珩沉默了會,用力地在秦珘頭上揉了下:“明年吧,待我……回京?!?p> 秦珩聲音很輕,掩蓋了淺而脆弱的憧憬,像是明知是海市蜃樓,還是白日做夢般拼命地想要抓住。
秦珘只顧著惱怒,也失望得有些認不出這是她引以為傲的兄長,別的什么都沒有聽出來。
“換個人我把退婚書摔他臉上!起開!我不想看見你!”
秦珩卻是伸長腿堵住了秦珘跳車的路:“父親叫你回府?!?p> “秦珩你別太過分了!”
秦珩輕嘆了聲:“你和江容不合適?!?p> “合不合適我說了算!既然知道我要去見他,就別擋道!”
“阿揚?!?p> “你是不是欺負他了?”秦珘忽然有些不信任秦珩,他完全做得出來!
“他也得有那個資格,我還好心幫他找了座宅子?!?p> 只不過在城東,將軍府的斜對角,滿京城離將軍府最遠的地方。
瞧著秦珘怒氣騰騰的樣子,秦珩有眼力見地沒作死,而是道:“從花朝至今,你給他寫了百余封信,他回了寥寥十幾封,不是兄長不幫你,是他不配?!?p> “他一封不回我也樂意!你辜負了嫂子,有什么資格說阿容!”
秦珩臉色一凝,嘴上若無其事:“正因為我負了你嫂子,不能讓他負了你。”
負?
她說可以,從秦珩嘴里說出來竟是那樣刺耳……
秦珘緊咬著牙,她只是氣急了口不擇言,秦珩有多喜歡蘇錦瑤她會不知?他比誰都著急成親。
是家國為重,他無可奈何,怎用得上個“負”字?
看著秦珩淡然的模樣,秦珘陡然自責(zé),換個人這么戳他心坎,秦珩肯定教他做人……
秦珘不自在地撇開頭,臉色仍冷著:“阿容不會負我?!?p> “無能也是一種辜負,我和爹娘不在,憑他護不住你。”
秦珘皺起眉頭,從京城回邊境而已,說得好像她就無依無靠了一樣。
望著秦珘不經(jīng)世事的眼眸,秦珩輕刮了下她眉心:“到了,有意見去和父親說吧?!?p> 秦珩說完就跳下了馬車,秦珘這才發(fā)覺馬車已停了下來,她忽然有點不好的預(yù)感。
秦珘慢悠悠地將簾子掀開條縫,將軍府大門赫然入眼,門口站著門神般的秦正巍,一雙虎目正凜凜地盯著她,而秦珩已經(jīng)溜得沒影了。
“……”
秦珘瞬間放下簾子,再一次看到秦正巍冷臉,她仍忐忑不定,滿腔怒意頓時偃旗息鼓,卻也委屈得厲害。
那天秦珩也有一半錯吧?怎么不兇秦珩!而且她只是喜歡上個人而已,家里明明沒有門第之見,到江容那就有了?
秦珘越想越酸澀,深吸了口氣跳下馬車,挪到秦正巍身前,悶悶地叫了聲:“爹爹?!?p> “嗯?!鼻卣√掷眄樍怂磺冂袢鄟y的頭發(fā),“沒瘦。”
秦珘眼里霎時蒙上了水霧,她吸了吸鼻子,幼獸似的跟在秦正巍身側(cè),聲音軟軟的。
“爹爹,阿容已經(jīng)不是西梁世子了,你能不能不討厭他了呀?”
“不是世子也是西梁人,他是世子時尚護不住你,何況淪為庶人?!?p> “兩國之間通婚的多了去了,憑什么我和他不行?我也不用他護!”
秦正巍停下腳步:“那是因為你現(xiàn)在是將軍府二小姐,要是有一天我和你娘不在了,就你這身惹是生非的能耐,沒人護著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爹爹你胡說什么呢!爹爹和娘親肯定會長命百歲!”
秦正巍輕揉了下秦珩的頭:“沙場刀劍無眼,何況爹娘總會走在你前頭?!?p> 那不也有秦珩?秦珘莫名其妙:“那我不惹事就好了呀?!?p> 秦珘說完,只見秦正巍沉沉地看著她,那雙虎目無威無怒,她卻忽然有些惶恐。
好端端的父親說這些做什么?還有秦珩,他們以前離京都是開懷瀟灑的……
“爹爹?”
“樹欲靜而風(fēng)不止,阿揚,怪爹爹將你慣成這樣?!?p> 秦珘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她覺得秦正巍的眼眶紅極了,但一時想不起來他平日是怎樣的。
“爹爹不是說會這樣慣阿揚一輩子嗎?”
秦正巍沒好氣地在她額上彈了下:“現(xiàn)在都無法無天了,再慣下去如何是好?”
秦珘嘿嘿一笑:“我知道錯了嘛,只要爹爹不反對我和江容,我以后都乖乖的!”
望著秦珘沒心沒肺的模樣,秦正巍長嘆了聲:“這些天多陪陪你娘,江容……等我們走了再見?!?p> “可我都好久沒見他了,還有我也要去邊境!爹爹我及笄了,可以參軍了!”
“參軍不是兒戲,豈容你胡鬧!”
“才不是胡鬧,娘親能掛帥,我也能!”
“這會舍得江容了?”
“參軍是正事,不一樣!爹爹要是不帶我去,我就天天去找江容,還夜不歸宿!”
秦正巍虎目一瞪,終究是在秦珘的撒嬌中敗下陣來:“明年吧?!?p> “今年!”
“當初嚴家滅門將軍府出了一半力,現(xiàn)今嚴杭掌權(quán),你兄長放心不下親家,你嫂子那還得靠你盯著,公主處境也難,有時間進宮去看看?!?p> 秦珘眼微微睜大,她怎么忘了!嚴杭怎么可能不伺機報復(fù)!
“那說好了明年哦!爹爹要是食言我就哭給爹爹看,還離家出走!”
“嗯?!?p> 秦珘嬌軟地抱住秦正巍胳膊,得寸進尺:“那我和江容……”
“再說!”
再說就是松口嘍?
“爹爹你見見江容嘛,就一面,你肯定會喜歡他的!”
“江容江容,就不想你娘親?”秦正巍板著臉把秦珘扯開,“你娘親想你了。”
秦珘吐了吐舌:“知道啦,爹爹最好了!”
不見就不見嘛,她天天軟磨硬泡,看爹爹能抗幾天!
秦珘眉目生動,若幼鹿般朝后院跑去,煦煦的陽光洋洋地灑了她一身,溫暖明媚。
秦正巍眼眶驀地紅透了,像描摹了猩紅的血線,他高大的身軀微不可察地一晃,拳捏出了聲響。
他慶幸那天秦珘沒回來,沒讓他怒極動了家法,沒見到她哭。
否則他們怎么狠得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