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蓑衣

蓑衣

田亞紅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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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1-08-17上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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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完結(jié)(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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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遷徙

蓑衣 田亞紅 4110 2022-05-31 07:54:19

  蛟龍離不開大海,雄鷹離不開天空,而人們離不開腳下的這片黃土地,我們生于斯,長于斯,以后也終將長眠于斯,這是每個人的宿命。

  土地不僅給我們提供了營養(yǎng),還給我們灌輸了血液。黃土地滋養(yǎng)萬物,養(yǎng)活了一代又一代的生靈,人死之后也應(yīng)該歸根于黃土地,用自己的軀體去滋養(yǎng)萬物,回饋自然,讓這一副“臭皮囊”發(fā)揮最后一點價值。俗話說得好“樹高千丈,落葉歸根”,“人行千里,故土難離”,大地從來不言,但卻做的最多,讓我們致大地以最深摯的敬意。

  在我童年的記憶中,家鄉(xiāng)的山腳下有一條清澈而又綿長的小河。小河在春天就開始緩緩流淌,流過美麗的楊柳岸,流過胖胖的小腳丫,流過蜿蜒曲折的四季,流過天真無邪的童年。小河像一條沉睡的巨龍,有著九曲十八彎的姿態(tài)。

  夏天,突發(fā)暴雨時河床就會升高,四周的沙地都會被洪水淹沒,一些莊稼也會被洪水吞噬。洪水過后,整片河灘都是泥沙的王國,還有從上流沖擊下來七零八落的東西,有五彩斑斕的小石頭,有擱淺在沙灘上活蹦亂跳的小魚和泥鰍,還有篩子簸箕背簍樹根小牛小豬等等。很多小孩子下完雨都會提一個小籃子在河邊等著,去撿一些好看的貝殼和鵝卵石。

  雨季來臨的時候,小河就成了孩子們不可逾越的通行障礙,很多小學(xué)生的家在小河?xùn)|岸,學(xué)校在小河對面的西岸。放學(xué)以后,年齡大一點的孩子會脫掉鞋襪,挽起褲腿,自己過河回家了。但是小一點的孩子,尤其是小女孩,只能安安靜靜地站在河邊等待著,看看有沒有自己的父母或者好心人來背他們過河。

  離學(xué)校比較近的一些家長在接送自己孩子的同時,也會把那些不敢過河的小孩子一個一個背過去。那個時候,農(nóng)村的小孩子不會說太多感謝的話語,但是他們把這份恩情都默默牢記在了心里,再過幾年甚至幾十年回想起來,都不會忘記那些曾經(jīng)背著他們過河的好人。冬天,河面會結(jié)一層厚冰,孩子們可以在上面溜冰,這條小河就成了孩子們的樂園。遇到干旱的年份,秋冬季節(jié)這條小河就會斷流。

  河灘的兩側(cè)都被大山環(huán)抱著,河灘的左側(cè)形成了一條條細(xì)長的小山谷,就像是一條條張開的口袋,又像是半個切開的陀螺。河灘的右側(cè)是連綿不絕的黃土高坡,山巒整體要比左側(cè)高。后來在上面開墾出一片片梯田,種上了大片的小麥和五谷雜糧,微風(fēng)吹過,一片片麥浪就像波濤洶涌的大海,此起彼伏,綿綿不絕。秋天的田野就像是金黃色的地毯一樣,讓人如癡如醉,心曠神怡。

  山腳下的河灘四周是低平的沙地,我們的祖先就是在這片河灘上繁衍生息,開枝散葉,辛勤勞作,自給自足,過著恬淡而平靜的生活。隨著家族人口日益興旺,河灘上的土地已經(jīng)難以養(yǎng)活所有的族人,為了開辟更多的土地,有些人開始移居到了大山環(huán)抱的山谷里面,我的天祖就是其中之一。他帶著族人來到了河灘左側(cè)的一個小山谷里定居。后來隨著人口的繼續(xù)增長,原來的土地已經(jīng)不能滿足正常的生產(chǎn)生活需要,曾祖父帶著家人又開始遷移。

  曾祖父帶著一家人另辟新居,翻過了原來居住的小山谷來到了它的鄰谷。從此我們家族一分為二,曾祖父三兄弟也在高祖父的安排下分成大房二房三房,老大和老三還在原來的村子,我曾祖父是老二,也是三兄弟里面最老實本分的一個。曾祖父剛搬過來的時候可以說一貧如洗,家里本來就沒什么值錢的東西,之前的那個老院子是一個土城堡,高墻大院,舉目四望只能看見頭頂?shù)囊黄臁T陴嚮哪甏?,大家唯一的信念就是活著,所有的勞動和奮斗都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活下去。

  后來因為老院子的風(fēng)水不好,他們都搬家了,兄弟三人都自己找地方重新安家。說是分家,其實只是把人分開了,并沒有什么可以分割的財產(chǎn)和資產(chǎn),大家都一樣,基本上是凈身出戶了。

  曾祖父分到了一塊純天然石頭打磨出來的石磨,石磨是曾祖父背過來的,至少有三百斤重,想起來都覺得不可思議。不管是小麥還是五谷雜糧,都可以用這個石磨來磨,糧食豐收了,家里人會第一時間拿點新糧食放到石磨上磨出來嘗嘗鮮。磨孔比較小,一個人從早到晚也磨不出來多少面,推一段時間就得休息一會,有毛驢的人家會把驢的眼睛用黑布蒙上讓毛驢來推磨,這樣既加快了磨面的速度也節(jié)省了體力。這個石磨我小時候還見過,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知所蹤了。

  剛搬過來沒有房子,也沒有蓋房子的材料,曾祖父就帶領(lǐng)家人在厚厚的墻艮上鑿了三孔窯洞作為新家定居下來,開始了新的生活。窯洞外面沒有大門,就用一塊薄木板擋著,里面用木棍頂著。這在當(dāng)時非常危險,每當(dāng)月黑風(fēng)高的時候,都能聽見山梁上成群的狼嚎。當(dāng)時野狼很多,它們成群結(jié)隊,浩浩蕩蕩,聽老人說最多的時候可以看到十幾只狼在山頂集結(jié)或者狂奔。野狼大概也是餓極了才冒險跑出來覓食,它們經(jīng)常會偷吃羊圈里的羊,有時候甚至在白天,狼群實在無法忍受饑餓也會堂而皇之地攻擊在山上吃草的羊群。雖然有牧羊犬看護(hù)但還是顧頭難顧尾,所以大家對狼既害怕又痛恨,不過不到萬不得已狼一般不會主動攻擊人,除非是它的生命安全受到威脅的時候。

  晚上沒有點燈油,也沒有蠟燭,加上下地干活累了一天已經(jīng)精疲力盡,很多人吃完飯老早就睡了。家境稍微好一點的人家會用煤油或者胡麻油點燈,甚至一些人家會用豬油點燈,這是很普遍的一種燃料,而對于大多數(shù)家庭來說,晚上只能借助月光照明。月亮高高升起的時候,大家會坐在院子里一邊乘涼一邊吃飯,時不時還會跑到鄰居家串門,我小時候總是感覺鄰居家的飯比我家的好吃,經(jīng)常端著碗去換別人家的飯吃。

  一年當(dāng)中,杏花盛開的季節(jié)就是村子里最美的時節(jié),花香沁人心脾,鳥語悅耳動聽。一條條山谷會變成片片花海,好一派“紅杏枝頭春意鬧”的繁華景象。以前村子里到處都是杏樹,各種各樣的品種都有。到夏天杏子成熟的時候就能區(qū)分開了,單從杏仁來區(qū)分一般分為三種,一是甜核杏,二是苦核杏,三是麻核杏。

  甜核杏的杏仁脆脆甜甜的很好吃,還沒有成熟的時候,很多杏子就已經(jīng)被人摘光了??嗪诵拥男尤适请缦滩说暮门淞希幼诱聛砣テち艉?,然后把核小心翼翼地用錘子砸開取出完整的杏仁,在辣椒或者白菜腌制的咸菜缸里面放幾斤苦杏仁,咸菜的味道就會更加鮮美特別。麻核杏其實就是介于甜核杏和苦核杏之間的一種杏子,它的杏仁不苦也不甜。

  如果單從杏皮來區(qū)分的話分為兩類,黏核杏和利核杏。黏核杏顧名思義就是果肉和杏核是粘到一起的,吃完杏子,核上面總會有一層毛茸茸的果肉。而利核杏就是果肉和杏核是完全分離的,吃完杏子,核上面干干凈凈,一點果肉都沒有,一般黏核杏要比利核杏甜很多。杏子全身都是寶,杏皮曬干了可以泡水喝,用于緩解咳嗽肺癆。杏仁是一味中藥,可以清熱解毒,止咳平喘,同時杏仁也是營養(yǎng)價值非常高的干果。

  杏子快要摘完的時候,村里會來很多收杏皮杏核的生意人,所以每年杏子成熟的時候,大家都會在百忙之中抽空去摘杏子,賣了換點零花錢貼補(bǔ)家用。

  我們家大門前有五棵大杏樹,每年夏天都碩果累累,金燦燦的杏子掛滿枝頭就像一顆顆閃閃發(fā)光的寶石。有時候大家太忙沒時間去摘杏子,它們熟透了自己就掉落了,尤其是大風(fēng)刮過樹梢,地上就會鋪滿厚厚的一層杏子。村子里成熟的頭茬杏子都是我們這群孩子先摘先嘗,如果誰家的大杏子熟了,我們趁著他們家人中午休息的空當(dāng),就偷偷地爬到樹上摘點吃。我們都是把杏子裝在肚兜里面,所謂的肚兜其實就是把衣服下擺束到褲腰里面,牢牢地系緊皮帶,所謂的皮帶不過是一根麻繩或者鞋帶而已。

  有一次我們幾個人去摘人家早熟的大紅杏,那棵大杏樹長在人家后院的墻艮上。我們摘完杏子正準(zhǔn)備爬下樹來的時候,他們家人突然從前院走出來,嚇得我們手忙腳亂,不知所措。有一個小伙伴太緊張一腳蹬空直接從樹上掉下去了,杏樹底下正好是人家的廁所,廁所是在艮山下面挖的一個土坑,里面放一個木馬桶,他直接掉到尿桶里面了。

  這個院子里面只有兩個年過花甲的老光棍住著,所以顯得有點寂寥冷清,有時候甚至有點死氣沉沉的感覺,這個院子已經(jīng)快有上百年歷史,還是在他們祖父手上打地基蓋的房子。

  他們雖然住在一個院子里,抬頭不見低頭見,并且還是親兄弟,但是互相之間已經(jīng)有幾十年不說話了。老二住在上房,老三住在偏房,院子一人一半,涇渭分明,飯也是各自分開做,一個眼睛高度近視,一個耳朵嚴(yán)重失聰,正是天聾地瞎。

  聽說他們年輕的時候也是一表人才,氣宇不凡,他們的母親曾經(jīng)夸口說他們倆是人中之龍,屁股后面追著的媳婦一大堆。想不到一語成讖,他們兄弟倆一個媳婦都沒娶到,俗話說“沒孩子的夸干凈,沒老人的夸孝順”?!罢f人不如人,如人不說人”。當(dāng)時就有人在背后說閑話:“水欻眼里面尿尿,看得見”。意思就是一碗水看到底,水欻眼是我們農(nóng)村老家院子里面疏通積水的渠道,就是在院墻底部挖的一個水洞。一般都在大門口或者院子里面地勢較低的地方,每次下大雨的時候,院子里面的積水都從水欻眼流出去。

  后來老院子里面光線陰暗,偏房的屋檐也快坍塌了,老三就決定到大門口的空地上給他蓋一間門房住。他自己也算是小半個陰陽,所以蓋房子看日期沒有找別人,都是他自己一手操辦的。破土動工那天,別人都說那天不是黃道吉日,不宜動土,他就是不聽,房子剛開始準(zhǔn)備架梁,一下子就塌了,他也被壓在柱子底下打死了。

  老二名叫永忠,我們一般都叫他二爺。自打我記事起,永忠二爺就沒有種過地,聽說他年輕的時候攢了不少錢,具體他是怎么掙錢的誰也說不清楚,總之就是感覺他很有錢。平時穿得干干凈凈,整整齊齊,家里的胡麻油也是大缸疊小缸,經(jīng)常炸油餅吃。在我小時候,村里面平日經(jīng)常吃油餅的,大概只有他一家了。我們其他人都吃的白面餅子,玉米餅子或者蕎面饅頭,連烙油餅子也是逢年過節(jié)才偶爾吃一下,更不用說吃炸油餅了。后來永忠二爺經(jīng)常會給附近十里八鄉(xiāng)知根知底急等著用錢的人放些貸款收點利息,就這樣一天天過去了。我想私人放貸總不是那么保險的,總會有那么幾個借錢不還的老賴,希望永忠二爺?shù)馁J款本息全部都收回去了。

  后來永忠二爺年老體衰,生活不能自理,就被安排到了敬老院,雖然多少失去了一些自由,最起碼衣食無憂了。

  在農(nóng)村,還有很多這樣的孤寡老人,他們的老年生活注定孤獨無依,甚至有點悲涼凄慘。年輕的時候不在意,也不會對自己有太大的影響,到年邁多病,行將就木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很多事都已經(jīng)變得無能為力。可見一個健全的家庭是多么重要,這是人生最大的幸福,也是普通人的終極目標(biāo)。很多人都平庸地活著,平凡而又偉大,在這片厚土之上播撒著屬于自己的種子,希望他們生根發(fā)芽,開花結(jié)果。生命就是這樣循環(huán)往復(fù),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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