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大膽的假設根本不需要論證（4k）

　　芬格爾板著臉開門，想象著倘若外面是個前來尋釁滋事的家伙，他只要一擺師兄的架子，對面一定不敢造次，點頭哈腰地遞根煙過來都是有可能的。

　　結果他狠狠地失望了，門外古德里安教授滿臉喜氣洋洋，而且根本無視了他，從他身邊擠過去，大力地拍著路明非的肩膀，“嗨！孩子，我為你而驕傲！還不到24小時，你的名字已經傳遍了整個校園！”

　　這個時候江戶還從后面抱著路明非，右腳翹起來勾著路明非的大腿，氣氛看上去有點焦灼。

　　古德里安教授略顯尷尬地把手收回去，撓了撓頭，“嘿……你們是在慶祝么？”

　　兩人飛快地彈開，整理完衣物后站得筆直，像是等待接受首長檢閱的新兵。

　　“您這么晚來，有事么？”芬格爾問。

　　古德里安教授拿出兩只信封，“我是來送學生證的，江戶你也在這里真是太好了，我省得多跑一趟。有了這張卡，你們就能在全校范圍內享受對應血統(tǒng)階級的特權。但是孩子們，明天是3E考試的日子，你們沒有忘吧？”

　　江戶拆開信封的一角，往里偷瞄了兩眼，聽見3E考試，心里才突然一咯噔。

　　當然忘了啊！你一進學校，就先來一場反恐精英式的軍事演習，還是沒有提前通知報備的那種，換誰也頂不住啊。江戶跟路明非交換眼神，知道那家伙的腦電波與自己完全對路。

　　“當然沒忘！”兩人異口同聲地喊，超大聲，也超心虛。

　　“那就好那就好?！惫诺吕锇步淌谛牢康攸c頭，“畢竟這場考試還是很重要的，關系到你們血統(tǒng)階級的最終評定。”

　　路明非的表情肉眼可見地慌張起來，江戶心里也沒底。高中的時候他就不擅長考試，老師評價他時常用的字是“混”。不夠拔尖，也沒差到不忍直視的地步，因為他是有自尊心底線的，或者說也有點證明給那個男人看的意思。

　　江戶不介意考前抱佛腳，當初他的物理化學基礎那么差，會考之前惡補一番以后也勉強過關了。問題的關鍵點在于，現(xiàn)在找不到佛腳在哪兒，想抱都沒處抱去。

　　他偷偷滑步到路明非身邊，用肩膀頂了頂他。古德里安教授確實是個比較好說話的人，不過這種事還是讓跟他更熟悉的路明非來合適一些。

　　“教授……”路明非知道這不是矜持謙讓的時候，食指和拇指捏在一起，剩出一絲的縫隙，“能不能小小地透露一下，這個3E考試究竟涉及到哪些內容，數(shù)學生物還是邏輯推理？讓我們也有個心理準備嘛?！?p>　　江戶在一邊跟著點頭，已經集中精神準備默記考試要點了。

　　古德里安教授呵呵地笑著，“不用這么緊張，我過來提醒你們呢，是為了讓你們晚上不要玩到太晚，畢竟第一天到這里，亢奮一點也可以理解。不過關于考試內容就完全不用擔心啦，你們兩個人，一個S級一個A級，只要不是睡過頭了遲到缺席，通過考試簡直輕而易舉?！?p>　　這個老頭廢話也太多了吧，顛三倒四就是不說正題，寫論文絕對是一把好手。江戶有點急了。

　　“所以能再具體一點嗎？關于考試內容……”

　　“龍文，也就是龍類的語言文字?！?p>　　古德里安教授說得輕描淡寫，但對于江戶和路明非來說無異于晴天霹靂。

　　“可是我們沒學過什么龍文，選課表上也沒填啊，外語課我和路明非都聽從您的建議，選的古諾爾斯語……”江戶面露難色。

　　“龍文不是外語，龍文是你們的母語之一，別忘了你們都有龍族血統(tǒng)啊?！惫诺吕锇步淌诮忉屨f，“別擔心孩子們，龍文是隨著血脈流傳的記憶，從出生就潛藏在你們的大腦里，根本用不著學。你們的龍族血統(tǒng)純度都很高，只要看到龍文，自然而然就能理解的?！?p>　　江戶和路明非仍然是一副你在逗我的表情。

　　古德里安教授很無奈，“好吧好吧，現(xiàn)在集中精神，聽我的每一個音！”

　　一串從未聽過的卷舌音從古德里安教授的嘴里迸發(fā)出來。這是一種難以想象的發(fā)音方式，渾濁嘶啞的聲音中帶著君王般的威嚴，仿佛教堂的鐘鳴。

　　路明非愣住了，呆呆地看著天花板，臉上流露出悲傷的神情，江戶則像是進入了最美好的夢境，嘴角上揚，弧度如彎月。

　　兩個人完全相反的反應看上去詭異極了，連在一邊旁觀許久的芬格爾都驚呆了，“喂喂，教授，正常情況來說，差別會有這么大嗎？”

　　“明非會有這樣的反應我不意外，”古德里安教授臉上一副驕傲的笑容，“他不愧是校長欽定的S級……江戶的情況就有一點……芬格爾，你還是A級的時候，對于龍文的敏感程度能達到他這個樣子嗎？”

　　“那都是七八年前的事情了，教授?！狈腋駹柦z毫沒有緬懷過去光輝歲月的意思。

　　“難道說……”古德里安教授雙手微微顫抖，“又一個S級！今年我們有兩位S級的新生！”

　　“不會吧？校長評定的血統(tǒng)階級很少出錯的?！?p>　　“是路明非的出色程度干擾了校長的判斷！”古德里安教授瞳孔亮得駭人，“S級的血統(tǒng)太稀缺了，有了路明非，再面對江戶的時候，校長難免會相對保守一些！就是這樣，一定是這樣！”

　　“你確定嗎？”芬格爾將信將疑，伸手在路明非呆滯的雙眼前搖晃，“看樣子倒像是被精神沖擊到了，出現(xiàn)‘靈視’了么？思維中有龍文文字浮現(xiàn)么？”

　　“有個鬼嘞！”路明非徹底崩潰了，“我真的有努力理解了，可還是不懂?。∥掖竽X都要缺氧了！”

　　江戶摸摸鼻子，神情有點尷尬，“所以聆聽的時候需要屏住呼吸是么？要不我們再來一次？”

　　“什么意思？你們都沒聽懂？沒有看到什么場景畫面么？”古德里安教授不敢置信，他抓住路明非的肩膀上下打量，“不會啊，怎么會呢……你沒聽懂的話，剛才怎么滿臉悲傷的樣子？”

　　路明非欲哭無淚，“我聽不懂當然難過啊，聽不懂就過不了考試……我的獎學金還沒拿到手呢?！?p>　　“那你呢，江戶！你笑什么？”

　　“呃……他的表情不好笑么？”江戶指了指路明非，“我以為大家都在笑，教授你剛才也笑了對吧？”

　　“對對對！”芬格爾連連點頭。

　　古德里安教授顯然不太能接受眼前的事實，頹喪地后退兩步，身體搖搖欲墜，幸好芬格爾眼疾手快抽了一張椅子擺在他身后，他跌倒的時候才沒那么狼狽。

　　“怎么會這樣……”他喃喃自語，“居然沒有被偉大主宰召喚的感覺么？是血統(tǒng)階級不夠，還是……拒絕了召喚？”

　　眼看這老頭有往神經質進化的趨勢，江戶多少有些不忍心，他湊到路明非耳邊偷偷耳語，“怎么回事？你真的什么都沒看到么？”

　　“當然啦！又不是什么限制級畫面，看到我會不講么？”路明非回擊他，“倒是你，不好好聽龍文，盯著我看干嘛？萬一把老頭氣出個好歹來，咱倆都沒好果子吃！”

　　“不至于吧……”江戶心虛地說。

　　這時候古德里安教授終于從他的頭腦風暴里恢復過來，眼神也恢復了往日的鎮(zhèn)靜，他站起身，兩只手拳掌相擊，“有意思！真有意思！”

　　但剩下三個人都沒覺得哪有意思，反倒是害怕地摟在一塊兒，看著古德里安教授瑟瑟發(fā)抖起來。

　　“第一例！這是第一例！”

　　“什么第一例？”芬格爾大著膽子問。

　　“第一例不響應龍皇召喚的龍血后裔！太珍貴了！”古德里安教授堅定地說。

　　“我沒覺得珍貴啊，”路明非伸手點了點在場的四個人，“光這里就有兩位呢?！?p>　　古德里安教授絲毫不覺得尷尬，一本正經地給三個學生科普：“聽我說，對于龍文的敬畏是隨著龍族血脈流傳的，任何龍族混血種，都會對這句‘言靈·皇帝’有反應，但路明非和江戶卻不是，應該是出現(xiàn)了基因變異！”

　　“唔……有沒有可能我跟路明非是其他生物的混血種呢？”江戶也是一臉嚴肅，提出了前所未有的設想，“除了龍族，會不會還存在其他的遠古種族？比如鳳凰？大鵬鳥？或者劍齒虎怎么樣？我覺得變成劍齒虎就很帥！”

　　路明非白眼都翻上天了，心說這么離譜的猜想你能換個表情講么？不知道的以為你對生物基因有多么深刻的研究呢！關鍵古德里安教授居然猶豫了！你猶豫個屁?。?p>　　“慢著！還有一種可能，就是我根本就是個普通人，對不對？”路明非看向江戶，決定先說服這個想法跳脫的家伙，“老江你也是！你捫心自問，我和你身上有表現(xiàn)出什么混血種該有的天賦和優(yōu)勢么？”

　　“照你這么說，我覺得芬格爾師兄也不像個混血種?！苯瓚艉鋈话言谝慌钥礋狒[的芬格爾也拉入戰(zhàn)場，“他身上的氣質跟我們如出一轍！”

　　“什么什么？”芬格爾急了，“我在卡塞爾學院都待了七八年了，耳濡目染這么久，說我是全校最混的混血種都不為過！”

　　……

　　深夜，諾頓館，會議廳。

　　學生會全體委員出席會議，本屆的主席愷撒坐在壁爐前的沙發(fā)上，雙手支著下巴，目視前方，頭頂上方懸掛著加圖索家族的鳳凰家徽。沉默已經持續(xù)了很久，幾乎每個人都低著頭。

　　“三年來的第一次，我們將失去諾頓館的使用權，所以這是我們在這里召開的最后一次會議，在贏下明年的自由一日之前。”愷撒淡淡地說，“對我而言這是前所未有的，慘敗?！?p>　　沮喪如山般沉重，愷撒掌握學生會以來，他們一直是“自由一日”的贏家，在愷撒的領導下，學生會終于成為可以和卡塞爾學院最傳統(tǒng)的學生組織“獅心會”抗衡的社團，即使出現(xiàn)了被稱作“超A”級的楚子航，也沒能從他們手中奪走諾頓館，而現(xiàn)在他們不可思議地輸在一個新生手上。

　　“我們沒輸，這是一場可恥的黑槍戰(zhàn)爭！”一名資深委員說，“我們不該讓出諾頓館！”

　　有了敢于首先發(fā)聲的人，群情頓時激奮起來，委員們交頭接耳，畢竟實在輸?shù)锰┩髁恕?p>　　“停！”愷撒舉手，他的聲音威嚴，壓下了會議廳里的喧囂。

　　“我從來拒絕和懦夫說話，懦夫們才會拒絕承認自己的失敗。”愷撒冰藍色眼睛里全無表情，“今天我不想討論失敗的原因，路明非，‘S’級新生，來自中國，兩槍擊中了我和楚子航，作為第三方贏得了今年的‘自由一日’，這是已經發(fā)生的事實，要尊重游戲規(guī)則。按照規(guī)則我們和獅心會都輸了，如今獅心會保持了沉默，說明楚子航接受這個結果，難道你們不如楚子航么？”

　　“我已經租下了隔壁的‘安珀館’，作為明年學生會的活動地，把我們的東西搬走，這里從午夜12點開始就屬于路明非了?！睈鹑銎鹕頌樽约旱沽艘槐疲奥访鞣菓撜秊槊魈斓?E考試準備吧？你們覺得他能通過么？”

　　“愷撒你是說？”

　　“剛才校園新聞網爆出一條新聞，‘S’級新生路明非對于‘言靈·皇帝’沒有共鳴。”愷撒低聲說。

　　靜了一瞬以后，每個委員眼里都閃過驚喜的表情。

　　“3E考試的結果會告訴我們路明非的潛力有多大。如果他通不過，是會被降級的。對‘言靈·皇帝’沒有共鳴，怎么通過3E考試？”愷撒環(huán)顧所有人，“我很期待，我想楚子航也一樣期待。諾諾，你覺得路明非怎么樣？”

　　“那個廢柴么？可能會直接降到‘Z’，如果有‘Ζ’這個級別的話。”諾諾靠在墻上，漫不經心地說。

　　所有委員都相視而笑，3E考試是第一道門檻，令所有新生惴惴不安。路明非還不到笑的時候，通不過考試，他的階級會直降，BCDEF，那時他會被整個學院看做笑話。一只羊如果披著獅子皮混進獅子群里，又被揭穿了身份，簡直讓人不忍想象他的下場。

　　愷撒卻沒有笑，而是低頭撫摸著自己的心口，那是路明非一槍命中的地方。

　　……

　　楚子航站在階下，月華如水，樹影攀上他的肩膀。他看著自己今天倒下的地方，沉默地像是一座冰雕。他手里是那把名叫“村雨”的日本刀，他的賭注，他今天輸?shù)袅怂?p>　　他沒有不服輸，只是有點舍不得而已。

　　這是那個男人留給他的東西。除了那些記憶以外，只有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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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有時候睡不著，就翻身往下鋪看，楚子航總是平躺在黑暗里，雙手交疊在胸口，睡姿相當乖巧規(guī)矩。他睡前有個奇怪的儀式，儀式結束前絕不能打擾他，這是我住進宿舍的第一晚，他約法三章的第一條。我后來知道他那是在回憶他的老爹，把那些畫面在腦海里重復放映一遍又一遍。

　　真是個殘忍的人啊，對自己都那么狠。我睡之前就什么都不去想。

　　但是……楚子航他老爹一定是很愛他的，對吧？”——《江戶御守的留學日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