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埃及第一支成建制的中國考古隊

　　帶著阿里講的故事，再回到中國考古隊在卡爾納克神廟里的工地有種不太真實的感覺。

　　埃及從十月份就已經(jīng)進入發(fā)掘季。去年這里還只有東西兩個探方，現(xiàn)在整個瑪阿特神廟都揭了土，變成了探方群。上次我離開的時候探方上都蓋著白色返潮塑料布，白茫茫的一片沾了風沙，就像是昔日強盛埃及帝國的裹尸布。

　　中國駐埃及考古隊采取的是輪換制，這是為了集眾家之長。除了一直留守的領(lǐng)隊和另外兩個常駐的考古學家以外，每年來埃及的人都不一樣。去年見證我發(fā)現(xiàn)地下遺址的劉老師沒再來埃及，這回帶我這個實習生的是SX省考古所的陶器專家王老師，另外兩位來自SX省省所的是專門做城址研究的信老師和有豐富發(fā)掘經(jīng)驗的姬老師。

　　今年考古隊的成員除了我們以外，還有被收編的狗子一家，包括把我從墻上懟下去的那只。還別說，狗子們真的挺管事兒的，我們的探方再沒有在每天晚上被野狗挖開了，也沒再遇到有狗在遺址上藏骨頭導致意外考古發(fā)現(xiàn)的事件了。

　　我們從上個世紀的考古記錄里知道最開始法國人的考古隊里也有一只黑白相間的狗，叫亨利。算下來我們這隊狗要是有傳承的話至少應(yīng)該是亨利九世了，不過我們都叫她的小名：毛毛。毛毛得名于瑪阿特的羽毛，畢竟瑪阿特神廟是她的地盤。

　　埃及作為古代文明的頂峰之一，很多人都對這里有所想象，考古學家和探險者們更是趨之若鶩。目前約有250個國際考古隊在埃及進行研究、發(fā)掘和保護文物等工作，在盧克索地區(qū)就有十來支。

　　跟我們一墻之隔的是法國考古隊?，F(xiàn)在法國隊的地位比起七八十年前那可以說是天差地別，本來她們在塞赫麥特神廟的發(fā)掘已經(jīng)接近尾聲了，可今年愣是沒拿到發(fā)掘許可。所以那幫法國考古學家只能來工地干瞪眼，不能動土。

　　當然埃及對于考古許可卡得這么嚴也是有一定道理的，畢竟埃及曾經(jīng)很是有過一段混亂時期。

　　20世紀四五十年代，法國東方考古研究院首次在卡爾納克孟圖神廟區(qū)開展系統(tǒng)的考古發(fā)掘工作。但此時正值二戰(zhàn)及埃及獨立戰(zhàn)爭時期，社會動蕩不安，考古發(fā)掘與研究工作不得不在倉促中完成，許多遺址信息未能得到及時記錄和保存。再加上數(shù)不清的文物走私，埃及再謹慎也不為過。

　　我們中國人和埃及的緣分要追溯到新中國第一位考古學家夏鼐老先生那兒。八十年前夏鼐老先生來過埃及，八十年后我們國家考古所的發(fā)掘隊伍來到了這里。曾經(jīng)也有不少中國考古工作者來埃及參與過發(fā)掘，但大多是跟著別國考古隊來的。到了現(xiàn)在，我們有了第一支成建制的由中國考古學家組成的隊伍。

　　現(xiàn)代埃及的考古尊重家族傳承，盧克索地區(qū)歸美尼斯塔威家族管。

　　美尼斯塔威這個名字是被譽為現(xiàn)代考古之父的英國考古學家弗林德斯·皮特里一百多年前來埃及考古時送給這個家族的。這個被英國人賜名的家族在接下來的一個多世紀里兢兢業(yè)業(yè)地負責著盧克索地區(qū)的考古工作。夏鼐先生來的時候是美尼斯塔威，七十多年后跟中國考古隊合作的也是美尼斯塔威?，F(xiàn)在這個美尼斯塔威先后與三十多個國家來埃及考古的考古隊合作過，繼承了其祖上一直經(jīng)營著的埃及考古事業(yè)。

　　和埃及人打交道是有技巧的，尤其是鐵打的美尼斯塔威流水的考古隊。

　　初到埃及，中國隊秉承著按規(guī)矩辦事的原則，進度被一推再推。先是把工地周圍有礙觀瞻的樹全都砍了，再是修建起辦公地，后面還有無數(shù)諸如此類的活計。反正是怎么也輪不到發(fā)掘。

　　剛來的第一年考古隊去聽過意大利考古學家辦的講座。那個在帝王谷用二十八年發(fā)掘一個墓葬的人說，其中二十年都用來和現(xiàn)代埃及人打交道了，留給古埃及的只有個零頭。

　　后來有個法國考古學家跟我們進行交流，還給傳授了不少和埃及人相處的技巧。讓我們深感這些歐洲人也是被阿拉伯的智慧好好地打磨了一下。那個法國人捶胸頓足，恨不得早出生一個多世紀，錯過了當年在埃及橫行的世道。

　　二戰(zhàn)期間法國人撤出盧克索的時候想的是沒幾天就能再殺回來，誰曾想這一等就是大半個世紀。他們當時把持的瑪阿特神廟也歸了中國考古隊進行發(fā)掘，而法國考古隊甚至都沒得到發(fā)掘許可。

　　這天在圣湖附近進行發(fā)掘的奧地利隊要去找上個世紀法國人留下的考古資料，由于我們的工地曾經(jīng)也是法國人進行發(fā)掘，于是一起去了，看看能不能翻到點兒啥。

　　不得不說埃及人對考古記錄的保存真的是雜亂無章。其實不光是記錄，就算是文物本身也沒見多愛惜。曾經(jīng)拉美西斯二世的兩個立像還在門道兩側(cè)，去年我們溜達的時候能看到胳膊腿兒，找找估計還能在草叢里撿了拼起來，就像古埃及傳說里的被賽特分尸的奧西里斯似的。等今年我再去轉(zhuǎn)，已經(jīng)找不見了。

　　我們和奧地利隊費了半天勁終于在倉庫里挖出來了上個世紀法國人的考古記錄，翻開一看，記的全是：“今天吃了蒜蓉面包，烤得有些不夠焦”“紅海魚各種做法”等等美食手記，根本沒有想要的關(guān)于神廟發(fā)掘的記載，更別提地下的建筑了。

　　本還指望著在法國隊的筆記里能看到點兒什么，現(xiàn)在只得到了人家見天兒山珍海味的嫉妒之心。

　　不過說起來我們考古隊偶爾也有紅海魚吃，當然不可能像法國人一樣奢侈。我們的紅海魚還是小美尼斯塔威送來的，他朋友遍布阿拉伯國家，更別提在埃及境內(nèi)了。

　　為了節(jié)約時間和成本，考古隊雇了一個廚師負責隊員的午餐和晚餐。我們的大廚從去年開始就沒換過，他知道我海鮮過敏，所以紅海魚端上桌的時候還特意給我炸了不少雞肉解饞。

　　除了我是最近剛歸隊以外，考古隊的其他成員都已經(jīng)在埃及待了兩個多月了。由于吃不上豬肉，大家肚子里都多少缺點兒油水。于是我吃著獨食的時候，隱隱收獲了一些覬覦的目光，我不用看就知道肯定是樓時麒。

　　今年考古隊的實習生有兩個，除了我，就是這個樓時麒了。

　　樓時麒雖說掛著實習生的名兒但是建模和大數(shù)據(jù)應(yīng)用經(jīng)驗很豐富，算是他們考古所里的技術(shù)骨干。我私底下問過隊里的老師，得知樓時麒他們所為了能加入這次的國際項目，算是削尖了腦袋才把他塞進來。領(lǐng)隊一開始并不想收，要不是樓時麒本人確實有點兒東西，領(lǐng)隊也不能完全對考古隊的人員分配說了算，那樓時麒這趟還真來不了。

　　“本來今年隊里名單上也沒有你的，既然你來了，就多學著點?！?p>　　想到等了許久才拿到的發(fā)掘許可和緊隨其后李稚昀講述的事兒，我舔了舔后槽牙，笑著應(yīng)下了。

　　今年剛到考古隊的時候在我們【中?？脊拧咳毫睦锟吹搅艘粋€人名字備注的是shiqi lou。我當場就問：“這誰啊咋把自己家樓層寫上了”，引來了哄笑后才知道這就是那個樓時麟。

　　彼時我和這個“十七樓”還不算熟，見他漲紅了臉我連連道歉。好不容易給人哄好了，發(fā)現(xiàn)這個樓時麒挺大個子但是性子實在單純，他不比我大多少，待人處事上還更加孩子氣一些，透著一副被照顧得很好的樣子，估計和他們單位都是長輩的氛圍脫不開關(guān)系。我又是個愛撩閑的，后來就干脆管他叫十七，也偶爾成心會叫他小樓兒老師。

　　樓時麒倒是也不生氣，對于我吐槽他的名字反唇相譏：“王煜你這個名字說出來都燙嘴，叫你的時候還得先‘呼呼’吹兩聲，省得把自己燙到?！?p>　　我說這是生辰八字算過的好吧，沒文化真可怕。他說那你是算出來五行缺火么？我說看你是八卦欠兌?？傊谝槐婇L輩的考古隊里我倆年齡相近，嘴還都不太積德，也就慢慢成了朋友。

　　這趟沒在法國人的記錄里找到有用的資料，領(lǐng)隊他們倒是不怎么失望，比起別人的資料，他們更愿意自己從頭開始發(fā)掘。

　　考古考古，劃線認土。

　　和盜墓賊不同，考古學家是想還原文明的真相，故而并不只注重與驚艷的文物。有的時候發(fā)掘到生活區(qū)域，雖說沒什么價值連城的寶物，但是可以從不同層位的土里包含的物質(zhì)，結(jié)合土的顏色和土質(zhì)，判斷出這一層曾經(jīng)的經(jīng)歷。領(lǐng)隊去年就是靠著這個能力看出那里是狗埋骨頭的地方。

　　考古就像是拼圖，只不過最后呈現(xiàn)的不是一幅畫面，而是一個文明。但是和買來的拼圖不一樣，考古總是會有缺失的環(huán)節(jié)。每次路過多柱大廳的時候我都遺憾自己沒有對于考古學家很實用的空間構(gòu)造能力，沒法兒從廢墟里拼出王都，也不能從這些斷壁殘垣中想象出往日恢弘的神廟建筑。

　　對于歷史碎片的缺失部分，就只能由已知，推未知。這也是后過程主義闡釋考古學的一部分。對于古代文明的闡釋基于文物和記錄，并且尊重當?shù)匚拿鞯哪樱皇且晕鞣娇蚣芟露x的文明為標準。不過哪怕推論都是基于經(jīng)驗和現(xiàn)有證據(jù)的，關(guān)于未知的闡釋畢竟也有風險。

　　發(fā)掘是個細致活，有的時候也是無聊活兒。這土得一層一層地揭，絕對不能緊著一地兒死命往下下。哪怕是發(fā)現(xiàn)了個文物，比如上次的奧西里斯像，我們也得等刮完神像所在的最下層土才可以把它拿起來。因為要是貿(mào)然為了追文物而一個勁兒地往下挖就會破話地層關(guān)系，影響對不同地層位面功能的判斷。所以前年我們挖到的那陶罐子，去年剛露出個肚子，今年來的時候進了展柜已經(jīng)算是神速了。

　　清閑的時候我喜歡站在瑪阿特神廟上俯瞰整個工地。

　　曾經(jīng)阿拉伯人不知有古埃及，而現(xiàn)在學者甚至能能通過恢復木乃伊肌肉組織還原千年前祭司的聲音。我們明明比公元六世紀就來到這片土地的阿拉伯人離古埃及的時代更遠，但是科技和探索讓我們知道得更多。

　　那么隨著科技的發(fā)展，我們對地球了解的更多，會不會發(fā)現(xiàn)更早以前的文明呢？

　　我想要看看曾經(jīng)的世界是什么樣子的。未來會來，但過去不會重演。如果能看到這世界在不同時代，不同地方的不同文明，那真的是不枉此生。

　　今年和我在一個探方的還是去年合作過的阿赫邁德。他發(fā)掘經(jīng)驗豐富，曾經(jīng)還在西邊的沙漠里發(fā)掘過圖特摩斯三世戍邊的軍營。我倆偶爾在工作不忙的時候聊兩句天兒，也算是比較熟稔了。我畢竟不是科班出身，對埃及的了解也不如當?shù)厝松钊?，加上阿赫邁德是個很有經(jīng)驗的考古工作者，我就一直纏著他問問題。包括但不限于考古工作，還有風土人情等等。

　　阿赫邁德還和我講過以前在軍隊里的事兒。他在成為考古學家之前在埃及空軍服役，其中有個技能就是在沙漠里生存。我從他那兒聽來了不少撒哈拉沙漠可食用小動物圖鑒。

　　我想起來在多柱大廳沉浸式的4D小電影，就問阿赫邁德：“以前尼羅河是流經(jīng)過多柱大廳么？”

　　“不光是多柱大廳，整個卡爾納克神廟曾經(jīng)都是尼羅河流域。”

　　阿赫邁德說他九十年代在卡爾納克神廟門口發(fā)掘的時候，還能幾鐵鍬就出水。現(xiàn)在早就沒這黃歷了，人類對自然的改造非常奏效。畢竟別說阿斯旺大壩，就連復興大壩都修好了。

　　四千年前那個法老的小碼頭和水渠相連，連著尼羅河，運送祭品的小船在神廟里穿行。我們現(xiàn)在發(fā)掘的地方曾經(jīng)也被尼羅河在不同時期沖刷過。在這揭開的無數(shù)層土里，混雜著多次尼羅河流經(jīng)的證據(jù)。

　　我回憶起那令人窒息的體驗，心有余悸地點點頭。

　　因為埃及天氣炎熱，每天的發(fā)掘時間是從早上七點到中午十二點。我們一般會在駐地吃完大家輪流做的早餐再來工地。不過甭管早上吃了啥，照我們這面朝黃土背朝天的勁兒，不到十二點就已經(jīng)餓得饑腸轆轆了。于是每天十點左右我們會在工地上吃一頓埃及特色的加餐。這頓加餐從兩年前就沒變過花樣兒，都是大餅卷法拉法沙拉。法拉法是一種蔬菜團子一樣的食物，初吃還是別有風味，但是架不住連續(xù)吃幾十天。有一次我實在受不了了，就攛掇著樓時麒從他的庫存里帶瓶老干媽去工地。結(jié)果埃方同事比我們更喜歡這份熱辣。

　　樓時麒來之前在他們所里前輩的指導下裝了大半箱吃的，其中最受歡迎的還不是零食而是老干媽和榨菜。我自己本身是個不愛吃辣的人，但是架不住埃及這邊兒菜色單一味道寡淡。所以當看到樓時麒把老干媽掏出來的時候我眼睛都要綠了，這拯救味覺的火辣女人讓我們的友誼更加堅固了一些。

　　吃完飯我回到探方里接著刮土。

　　東邊這個探方比較深，已經(jīng)有三米多了。在發(fā)掘過程中特意留了一塊石頭，為的是方便上下?？赡呐氯绱?，出去一趟也不容易。我踩在石頭上像只狐獴一樣眺望了一圈兒，周圍沒中國隊員，倒是有個埃及青年正推著裝土的小推車路過。

　　我叫住了他，用僅會的阿拉伯語說：“請給我一個刷子，謝謝”。

　　那個阿拉伯青年聽到我蹩腳的阿拉伯語，露出有些意外的表情。等他把車放下去隔壁探方給我摸了個刷子過來后，我再次謝過他。青年靦腆地眨了眨眼睛，睫毛被陽光拖出了好長的陰影。

　　我掃完土，發(fā)現(xiàn)沒人過來，就吭哧吭哧爬出了探坑。

　　西邊二十六王朝的神廟遺址那里出了個祭祀品坑，大家都圍過去看了。趁沒人注意，我偷偷溜達到東邊兒那個去年被我一巴掌摁出來的地下建筑繞了兩圈。

　　這地方明顯經(jīng)過了發(fā)掘，里面的土都被清理出來，看著像個神廟的模樣了。發(fā)掘痕跡一直向北朝著瑪阿特神廟下延伸過去，去年我無意中發(fā)現(xiàn)的那還只是個神廟的外間，主體應(yīng)該在瑪阿特神廟下面。

　　據(jù)阿里說，這座神廟供奉的就是那個能讓人類血液變成黃金的神明。

　　考古隊先前在這里進行了湖樣沉積的測試，瑪阿特神廟東南角的墻在中王國時期應(yīng)該是在尼羅河底下的?，敯⑻厣駨R能夠建在地下的建筑上主要還是因為它被埋在了厚厚的泥土之下，但是要貿(mào)然把土都揭開，一是上面的瑪阿特神廟沒了承重會塌陷，再一個就是要是暴露在空氣中有可能會破壞建筑里面的文物和浮雕。所以考古隊只挖開一個入口，準備先進去看看情況再說。要是萬一法國人上個世紀曾經(jīng)發(fā)掘過這座神廟，那么我們也就不用過于小心翼翼了。

　　在我來之前這里已經(jīng)經(jīng)過了幾個月的發(fā)掘研究，中埃考古隊初步認為那個地下的建筑應(yīng)該是屬于十八王朝的一個神廟，也不知道進去以后能不能見到阿里說的那個神明。

　　我正在這半張著口兒的神廟外探頭探腦的時候，樓時麒走了過來。他把防風沙用的三角巾戴得跟紅領(lǐng)巾一樣，整個人透露出一些清澈、愚蠢和不靠譜來。

　　樓時麒吭哧吭哧把儀器架好，他是為最后的發(fā)掘做前期走向測繪的。

　　“喲喲喲，瞧給我們小樓兒老師累的，不能在沒發(fā)掘的情況下把下面那座神廟的大概情況模擬出來么？省得你成天這么搬，別年紀輕輕再腰間盤突出了?！迸滤鹨?，我先把話題扯開。

　　“哼，你搬一個試試?！闭f到專業(yè)方面，樓時麒回完嘴就開始了窮嘚瑟：“你的話肯定模擬不出來，但是有我呢那必須能行?，F(xiàn)在用超聲波體波可以測出底下建筑的厚度信息，再加上紅外成像就搞定啦。”

　　我本身也對技術(shù)類的操作沒興趣，“哦”了一聲就準備回探方里繼續(xù)刮土。反正現(xiàn)在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既然這里馬上要進行最后的發(fā)掘，我就等著到時候跟著挖進去了。

　　樓時麒見我要走，忙說：“哎你怎么說走就走了？”他是湘西那邊兒的人，普通話里帶著點兒軟糯的感覺。

　　我顧不上跟他磨牙：“這不是給你留出舞臺嘛。”

　　樓時麒招招手，等我走回去以后他神秘兮兮地一指地下的神廟：“我剛來的時候就聽說有人靠著一己之力讓神廟重見天日，就是你吧？”原來去年我走以后關(guān)于我憑借一身正氣把地弄塌了的事兒也流傳了起來。

　　“你想不想也變成傳說的主角？”我問他。

　　樓時麒歪了歪腦袋，防備地看著我：“我不會破壞文物的。要是你有這個心，我也不會包庇你的?！?p>　　我走過去，湊到他耳邊不懷好意地說：“把你推下去當成祭品可不算破壞文物。”

　　樓時麒想了想，點頭：“也是，我不像你似的那么沉，肯定壓不壞神廟的?！?p>　　這家伙想惹人煩的時候真的挺欠的，我一把扒拉開他轉(zhuǎn)身就要走。樓時麒正背對著太陽，他左耳上的耳釘晃了我一下。他只有左耳單耳帶了這個造型簡單但裝飾繁復的銀飾。我好奇地伸出手，樓時麒驚訝的往后躲了躲，又乖乖待在原地不動了，還微微彎下腰讓我看得更清楚一些。

　　我湊過去瞇著眼瞅了瞅，陽光太盛根本看不清楚，于是聳聳肩要回去堅守陣地，就聽樓時麒還在后面說：“哎哎都讓你看了，你就沒點兒表示啊！”

　　“要不要我再幫你扎個對稱的耳洞??？”我頭也沒回，樓時麒不說話了。

　　在考古隊的日子單調(diào)而充實。身體力行地發(fā)掘，我們還有一個工作就是進行發(fā)掘記錄。

　　我坐在瑪阿特神廟邊兒上，一筆一劃地描繪探方群和今天新發(fā)掘的位面。我旁邊的石頭上有燕尾榫的痕跡，可見埃及搭建神廟的時候也用到了榫卯技術(shù)。

　　恰好來了片云彩。我仰起頭活動頸椎，頭頂飛過了幾只燕子。

　　這種小動物是堅韌的旅行者，它們有可能是從英國飛過來越冬的，畢竟埃及的春天來得更早一些。

　　我們工地上除了埃及方面的考古人員，還有老技師們和幫助發(fā)掘的工人。這些老技師都來自一個叫【古夫提】的村子，歐洲人最開始來埃及的時候就是在那個村子里找的工人。后來經(jīng)過培訓，那整座村子就都是有經(jīng)驗發(fā)掘技工了，而且一代一代傳承下來。

　　埃及的工作人員在工地上大多穿著阿拉伯長袍。我很喜歡工作結(jié)束的時候那些老技工們站直身子撣一撣袍子上的土。那一抖，好像漫不經(jīng)心地抖落了千載的時光。

　　基本上每天都有艷陽籠罩在尼羅河上，然而一旦被云彩遮住了太陽光就會很冷，只有這時我才有身處冬天的真實感。

　　這天又到了正午，太陽卻還藏在云彩后頭。

　　隊里的人收拾好東西跟我說：“抓緊走了，領(lǐng)隊他們下午要去機場接人，晚了他們就沒時間吃飯了?！?p>　　我應(yīng)了一聲，臨走時又回過頭。

　　尼羅河畔，燕子在被掀開了裹尸布的神廟遺址上盤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