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烏西墜,借來的滿月還沒上崗。
279這邊也起了篝火。雖然只有三堆,可是跟不遠處的聯(lián)合國比起來,卻也算不得太樸素。
白老師瞇著眼睛,投入地在烤全羊的尸體上補刀。他分神跟我們打招呼的時候,那眼神還帶著對美食的狂熱。
中間的柴火架子上架著一口鍋,丁澤正專心致志地看著火。姜燦推開他,自己一屁股坐下,看來這是他的主場。他得意地招呼我和李元過去,掀開鍋蓋給我們看翻滾著的熱水中格外嬌嫩的羊排。
“馬上就能吃上手抓羊肉了!”姜燦咧嘴一笑,把鍋蓋蓋回去后手里還不忘快速地剝著蒜。
我嘆服地咽了咽口水。
另一堆篝火中規(guī)中矩地烤著燒烤常見的肉。沒想到包餃子一籌莫展的賀榮川竟然是把好手,料理烤肉的時候手法很是嫻熟。樓時麒任勞任怨地負責給他打下手。
見我好奇,賀榮川笑著說:“我大學時期是戶外探險社的嘛,在野外處理食材上有理論基礎(chǔ)和實操經(jīng)驗?!比毡镜拇髮W總有些奇奇怪怪的社團,不過這個技能點現(xiàn)在的確很好使。說著,他遞給我一串剛烤好的雞脆骨串。我嘗了一口,絕妙。
既然賀榮川和樓時麒在這里做飯,就說明他們的地圖制作完成了。
果不其然。孟維清坐在靠近烤著羊肉的火堆旁,披著一件厚夾克,湊近了篝火皺著眉看著幾張紙。他把雪茄用磕煙斗的方式在篝火的木頭架上磕了磕,弄得上面架著的肉都顫了顫。
肉香四溢。
另一個遠離食物的人是瑞亞。她坐的比孟維清還要遠一些,生怕被煙火氣沾染上?,F(xiàn)在還沒入夜,瑞亞已經(jīng)凍得有些發(fā)抖了。夏商周拿了一件羽絨服,不由分說地裹在了她身上。瑞亞本想把那影響形象的衣服拿下來,不知道是因為寒冷還是夏商周的目光,又把手縮了回去。
姜燦掀開鍋蓋,濃郁的肉香飄散了出來。韓江雪和廣宇不在,姜燦另外給他倆留了一份,余下的給眾人分了。
我這才發(fā)現(xiàn)常笑一直安靜地坐在火堆旁,時不時撥弄一下燃燒的炭火。對于他的不合群我已經(jīng)見慣不驚了,并沒有多在意。
不知是誰拿來了一罐老干媽,就著剛出鍋的手抓羊肉,大家分而食之。
這個火辣的女人,點燃了今夜的撒哈拉。
把羊肉撈出來以后,那鍋羊肉湯也沒浪費。孟維清就此接手,往湯里放了不同品種的調(diào)味品,又加了不少茶葉,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是在拍舌尖上的中國海外版。丁澤在一旁拿起不知從哪兒來的雞蛋,又快又穩(wěn)地往鍋上磕。那些生雞蛋殼兒竟然只是裂開些縫隙,沒一個被磕破的。
等啃完手抓羊肉,茶葉蛋也煮好了。個頂個的入味,可見丁澤手藝高超。
姜燦吃完茶葉蛋一抹嘴,抓了把沙子把手上的湯汁蹭干凈,又去投入下一輪的烹飪。要是一會兒他們從沙地里刨出一只叫花雞我都不帶驚訝的。
眾人邊吃,邊開著一些不合時宜的蘇聯(lián)笑話。
我在面前的火堆上撿了個不礙事的位置,把亞諾烤的羊腿放在火上溫著。別說,他的手藝也真是不錯。那羊腿用錫紙包起來,只有骨頭露在外面,等拆開錫紙,已經(jīng)是骨肉分離了。
李元忽然湊過來從我剛拆開的羊腿上撕了一條肉走。
我詫異地看了他一眼,把羊腿往過遞了遞。他叼著剛剛的那塊肉朝我笑得眼睛都瞇了起來,像是占了多大的便宜,就跟剛剛他沒吃完一整根羊腿似的。
“嘖嘖嘖,又吃獨食?!苯獱N賤兮兮地搖著頭。
“您要是想吃也分您一些,反正我沒沾嘴,都是撕著吃的?!蔽矣职蜒蛲葟睦钤媲芭查_,往姜燦跟前送了送。
明明那么些好吃的,非得都盯著我這條羊腿,鬧得我好像有什么特殊待遇似的。
姜燦夸張地拒絕?!安涣耍铱刹幌氡荒笏槭滞?。”
看來某些人的舉動已經(jīng)盡人皆知了啊。李元見我看他,無辜地眨了眨那雙桃花眼。
這邊熱火朝天地吃著,就見韓江雪急匆匆走了過來。她身后,廣宇也皺著眉頭。二人找到了樓時麒,嘀嘀咕咕了一陣。
樓時麒剛開始還端著碗舍不得放下,聽到后面也急匆匆地站起來,還差點兒把自己絆摔在姜燦的腿上。
“旗子你看著點?。∵@肉大身沉的差點給我腿踩折了?!苯獱N齜牙咧嘴地抱怨。他反應很快,非但沒有被踩到,反而收回腿的時候差點兒把樓時麒給晃摔了。
韓江雪一看樓時麒跟著廣宇走了,也要跟過去,被姜燦攔下來。
“他們能處理,你先吃飯?!?p> “咋連飯也來不及吃啊?!辟R榮川把樓時麒的飯碗放穩(wěn)當了,又給韓江雪拿了個盤子。“江雪,出什么事兒了?”
我也把耳朵支楞了起來。
韓江雪把盤子放在腿上?!皬V宇哥和我剛剛在新的坐標點和以前地圖的信息整合,結(jié)果突然整個數(shù)據(jù)空間對不上了,好像新的點不被兼容一樣。聯(lián)合國想要找我們要北斗的數(shù)據(jù),但是坐標系用的不同,所以造成了信息間的轉(zhuǎn)化有些問題?!彼蛄嗣蜃齑?,繼續(xù)說:“時麒去調(diào)用北斗的衛(wèi)星數(shù)據(jù)了,看看能不能把缺失的那部分給補上?!?p> “哦?北斗已經(jīng)能用了么?”我隨口一問。
“北斗從去年開始就在‘一帶一路’上的國家有中心落地,雖然目前全球組網(wǎng)衛(wèi)星還沒有全部升空,但是很多功能已經(jīng)可以用了?!崩钤f完,若有所思地補充。“只是不知道現(xiàn)在可以使用的權(quán)限有多大了?!?p> “樓兄的話,應該夠用吧?!辟R榮川笑著說。
“好家伙,他還真有面子?!蔽覈K嘖道。
“也不能說是他面子大,這和旗子的工作技能還有這次的行動性質(zhì)也有關(guān)系?!苯獱N拿刀尖撓著下巴。他那把刀的形狀特殊,刀身和刀尖之間有流暢的弧度?!皠e看我們陣仗大,其實都是體制外的,誰也沒身份。旗子清白,好些事情只能他過手?!?p> “什么叫‘沒有身份’?”我不禁問,“是說這趟就像是好萊塢電影里演的,如果出問題了是個人行為跟國家沒關(guān)系的意思么?”
姜燦無奈地垮下肩膀?!澳窃趺纯赡?,雖然的確不會說明真正的理由,但咱們要是出事了那也是為國捐軀。別忘了這次可還頂著沙漠資源考察隊的名號,算是國際間的商業(yè)行為,哪兒能翻臉不認人呢?!闭f著,他又捅了捅火上烤著的魚,“我說你還是少看點美國電影吧,腦子都看壞了。”
說了半天,姜燦還是沒解釋為什么他們沒有身份,只是偷換概念地為這次行動的性質(zhì)加以說明罷了。
“那為什么我們考古隊的人會和您們關(guān)系這么緊密?”我覺得不對勁,再加上姜燦跟賀榮川對樓時麒過于熟悉了?!叭绻@次樓時麒不跟著來,您們還就沒辦法干事情了?”
這么不穩(wěn)妥可不像是279的風格啊。而且說到底,考古隊的成員怎么可能權(quán)限能蓋得過執(zhí)行秘密任務(wù)的279。
姜燦“嘖”了一聲,干脆把頭扭了過去,擺明了不想跟我說實話。
我懷疑地瞇起眼睛,一種尤為強烈的不信任感鼓噪了起來。
賀榮川倒是驚訝地看著我:“王煜同志難道不知道么?樓兄一直是我們的人,雖然是編外人員,但他本來就是計劃的一部分啊?!?p> 樓時麒一開始就是279的人?我一下子蒙了。那個傻不拉幾、連幫我打掩護都會緊張到吹口哨、到現(xiàn)在還相信有人會從試衣間綁架的樓時麒是279的人?
樓時麒的朋友圈還發(fā)過家鄉(xiāng)土特產(chǎn),說支持老鄉(xiāng)提升生活質(zhì)量。我都跟著下單過兩箱,寄去爺爺奶奶家里。是我這幾十天同吃同住一起工作還不夠了解他,還是279的用人標準和我想象的不一樣。
“這是真的?!辟R榮川注意到了我的懷疑,做出了解釋:“我以前恰好跟樓兄合作過一次,雖然沒有直接的交集,但是至少從兩年前起他就是279的成員了。”
“所以當時考古隊和你們一起吃飯的時候,你是不是就認出來樓時麒了?”
賀榮川笑笑,算是承認了。姜燦見狀也跟著點點頭?!皹菚r麒那小子在通信技術(shù)上很有兩下子。我們有一次出任務(wù),就是他幫我們解決了一些問題,后面遇到類似的事情也就想著找他了?!?p> 我還是覺得有哪里不太對,但是這時候夏商周已經(jīng)端著一盤死不瞑目的紅海魚過來了。據(jù)說隔壁的英國考古學家派崔克弄了一個仰望星空派,這很是激發(fā)了某種不必要的勝負欲。
“來,快趁熱吃,這是現(xiàn)運過來的紅海魚,可鮮了?!闭f著,她就拿起一條格外肥碩的烤魚要往我盤子里放。順便手腕一晃,擋開了姜燦從她視覺盲區(qū)伸過來的手。
還沒等我婉拒,李元就笑著說:“多謝您,不過她不能吃魚。”
我有些意外,側(cè)目之余也連忙跟夏商周說:“對,我海鮮過敏,您就不用給我分啦。”
夏商周的視線在我和李元身上輕輕掃過,細眉一挑笑著點點頭?!拔叶疾恢滥悴荒艹院ur,那我去給你拿些別的吃吧?!?p> “不用麻煩您了?!?p> “沒關(guān)系,還是我去吧?!?p> 我和李元同時開口,這下連賀榮川等人都看了過來。
“我知道王煜愛吃什么,我來就好?!崩钤a充道,又朝我笑了笑?!罢諢u腿肉吃不吃?”
本來因為李元的反常有些疑惑的我下意識的點頭:“吃?!?p> 拾掇出來雞腿肉,李元消滅了剩下的羊腿和兩條烤魚,自己又去烤了不少肉來吃。他雖然吃的不少,卻像是不在乎口腹之欲一樣,愛吃的不愛吃的東西都照單全收,也沒有表現(xiàn)出對某些食物的喜好。重逢了這么久,我卻好像依舊不了解他。十八年果然足以長成一個完全不同的人。
“看我干嘛?”李元在進食中忙里偷閑地問我。
“看你真不少吃。”
“好看么?”李元腮幫子鼓囊囊的,朝我彎了彎眼睛。
我翻了個白眼,也埋頭吃了起來。別說,作為一個對吃沒什么要求的人,他的手藝還是很不錯的。
姜燦盤腿坐在沙地上,從賀榮川邊上探出半拉身子賊兮兮看著我倆。
“姜老師,您有什么事么?”李元慢條斯理地吃完碗里的最后一口肉,又給我拿了一串烤翅以后看向他。
“沒事,沒事。,不過別叫我老師,叫燦哥?!崩钤獜纳迫缌鞯亟辛艘宦暊N哥,姜燦又用他的小刀撓了撓下巴,然后露出一個充滿八卦的笑來:“我早就想問了,你倆是不是有點什么。”
李元也不害臊,成心看了我一眼。
我明白他打的什么主意,這是想坐實了我倆關(guān)系匪淺。雖然不知道為什么在279面前也要表演,但是我隨即欲蓋彌彰地瞪了他一眼,換來了他一個討好的笑容。
那副表情完全不符合李元的人設(shè),我差點沒忍住笑了場。
“我就說!不然月臣這小子哪能這么緊張你,還不顧國際友人的感受給人家手腕弄折了?!苯獱N一拍大腿?!澳銈z是什么時候開始的?”
我和李元都不答,眾人只當是害羞。
剩下幾個年輕人也都八卦心起,就連夏商周都笑意盈盈地看著我們,瑞亞更是一副看好戲的樣子。
其實我和李元那是純粹的社會主義兄弟情,甚至我跟他還不如跟樓時麒熟,但是好在我倆臉皮都厚,所以面對眾人的調(diào)笑也能面不改色地繼續(xù)曖昧。
正說著呢,廣宇和樓時麒就回來了。
“我們旗子也挺靠譜的,組織上交待的任務(wù)沒有完不成的?!苯獱N話一出口,才想起來我并不知道樓時麒原本就跟他們混在一起,于是欲蓋彌彰地跟我一起看向樓時麒。
見我們都盯著他,這個編外的279成員毫無所覺,得意地一揚頭:“一切搞定?!比缓笠黄ü勺缴车厣希似痫埻脒B貫地吃著。賀榮川看他吃得香,二話沒說又給他烤了兩串。
我看樓時麒大口吃肉,尋思著照這個飯量,考古隊里他怕是一頓飽飯都沒吃過。
“先別急著吃?!蔽掖驍嗔怂??!澳闶遣皇怯行┦聸]告訴我?”
樓時麒被我叫住后先是一僵,然后從碗里抬起頭。我對上他茫然的眼神,譴責地瞇起眼睛:“合著你除了考古隊以外還跟279這里兼職呢?不錯嘛,小瞧你了。”
“279又不是什么神秘組織,還不許發(fā)展優(yōu)秀成員加入了?!睒菚r麒說的理直氣壯,反而顯得我小題大做了。沒等我把氣喘勻了,他又嘀咕了一句:“而且他們給錢真的挺多的,干幾次活都夠我在老家付首付了?!?p> 279給錢這么大方的么?可沒人和我說這個事兒啊,我還以為這是義務(wù)勞動來著。這趟279沒跟我說清楚的事情可太多了。
我下意識地向孟維清。他隔著火堆正在拿刀片那只烤全羊,并沒有聽到我們的對話。反倒是他身邊在給大家分羊肉的白老師對上我的視線:“小王這回是我們的外援,專家費會通過考古隊發(fā)放的。”
孟維清聽了白老師的話才看過來:“時麒、月臣和王煜都是我們請來的專家,會按照標準給咨詢費的?!?p> 他倆這么一說弄得我怪不好意思,好像自己是來討要工資似的。
“您們別客氣,這都是分內(nèi)的事。而且我也跟您們學習了很多東西,哪里能再拿錢啊?!蔽疫B忙說著,同時暗罵樓時麒那張嘴。明明是在聲討他,結(jié)果反倒顯得我見錢眼開了。
“王煜同志這是妄自菲薄了?!辟R榮川幫忙打圓場。“這一路上多虧了你?!?p> “可不是?!苯獱N灌了一口啤酒,“聽說賽特神廟又是被你發(fā)現(xiàn)的?”
還沒等我說什么,樓時麒就興沖沖地講述了他們目擊我被土地爺請喝茶的一幕,口條那叫一個好使,說的活靈活現(xiàn)的。沒親臨現(xiàn)場的人專心地聽樓時麒添油加醋地講了一遍,可把他美得不行。
“行了小樓老師,您說再多也沒賞錢,歇會兒吧?!蔽覜]好氣地把撿起一瓣蒜朝樓時麒扔過去。
他咬住蒜意猶未盡地嚼著,還和姜燦用眼神進行交流。后者邊嘖嘖不已,邊拋玩著他那把小刀?!澳悄憧烧媸菈騾柡?,兩處神廟都是被你踩出來的?!?p> 賀榮川也笑道:“王煜同志真可謂是天選之子了?!?p> 天選之子。
我咂么著這個說法,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味兒。
吃土老王
這口鍋扣得死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