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懷疑的種子

　　“你咋了，怎么吃得直皺眉？”

　　我含糊地說：“沒事，就是咬到了舌頭。”

　　“在我們老家這就是饞肉了。”樓時麒點點頭，善解人意地給我盤子里又放了點肉?！澳阍俣喑渣c，看樣子是饞的夠嗆?！?p>　　這人總是有本事好心好意地氣到我。見我沒動嘴，樓時麒又撞了撞我肩膀說：“誒，趁熱吃。”

　　我邊狠狠嚼了幾口肉，邊看向姜燦耍著小刀的左手。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剛剛他拿筷子用的也是左手，可前幾次見并沒有發(fā)現(xiàn)他是左撇子。

　　姜燦發(fā)現(xiàn)我在看他，做了個秀肌肉的姿勢?！拔揖毜玫牟诲e吧！不是我吹，就咱這肌肉，那可是實打?qū)嵉模∩矸坷锞毘鰜淼目刹灰粯??！闭f著，他還沾沾自喜地嘚瑟了兩下。

　　丁澤在他邊上“嘁”了一聲。

　　我又看了看至今滴酒未沾的丁澤，接著視線掃過了剩下的幾個人，越看越不對勁。夏商周什么時候開始吃薄荷葉了？和考古隊一起吃飯的那天她可是特意說了不吃的。白老師一個無辣不歡的人，今天竟然連老干媽都沒碰。那可是他自己背過來的，往常基本上是每頓必備。孟維清的煙斗去哪兒了？他什么時候開始抽古巴雪茄了？

　　在這片沙漠，眾人聚在一個共同構(gòu)建的空間里。帳篷、篝火堆等等都沒帶有太多個人色彩，所以很難看出他們到底是什么樣的人。

　　就像是衣服上的線頭，本以為扥掉就好了，結(jié)果差點兒把衣裳都扯禿嚕了。

　　我又去看賀榮川和樓時麒。后者見我看他，防備地掩了掩盤子。這一如既往的反應(yīng)反而讓我松了口氣。

　　“練的不錯。”我轉(zhuǎn)回頭，看著姜燦?！安贿^姜老師您右手是受傷了嗎？”

　　姜燦下意識地動了動空著的右手，我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他。

　　沉默片刻，他跟我說：“我們受過特殊訓(xùn)練，左右手都能用的，畢竟你總不能指著人家不會攻擊你的慣用手吧?！?p>　　他回答的坦然，可這并沒有消除我的不安?！澳悄鸀槭裁匆淖兂燥埖牧晳T呢？別人總不會因為您用哪只手吃飯而攻擊您吧。”

　　本身這并不是什么大事，但在這節(jié)骨眼上讓我不得不多想。中國人講【食不過三】，一是為了不沉溺，二是為了不被人掌握喜好?？墒墙獱N等人這么做是在防著誰呢？

　　總覺得從一進沙漠里，就在被人擺弄，每一步都是別人算計好的，引導(dǎo)著我一步一步走。

　　人的語言，人的行為，人的眼神，都可能會騙人，但是人的言行舉止不會一直說謊。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特定行為模式。比如我自己，慣用手右手，遇見小石子會想踢一腳，遇到人會下意識往對側(cè)閃，吃飯?zhí)羰?，不喜歡踩井蓋等等等等。如果有心的人完全可以通過我的行為模式來引導(dǎo)我做一些事情。

　　比如去摸那個畫著塞尼特游戲的石柱，然后“陰差陽錯”地找到賽特神廟的地宮。

　　“因為我們不能冒險。”姜燦的回答算是解開了一直困擾我的問題。

　　從祁天幫我查到279這次行動的名單開始，其實我就一直存有一個疑問。那就是為什么是這些人，尤其是，為什么他們會需要兩個考古隊的人。

　　經(jīng)過這幾天的相處加上剛剛賀榮川和姜燦的解釋，我才知道樓時麒一直是他們的人，而且還有279需要的特殊技術(shù)，這么說來他的加入就非常合情合理了。

　　但是我一直想不明白為什么他們需要我。難道就是因為我去年誤打誤撞發(fā)現(xiàn)了考古工地下面的【荷魯斯神廟】么？可是就算沒有那座神廟，279也一定會來埃及，進撒哈拉尋找磁場的。

　　李元在【全知神廟】里展現(xiàn)出來的對我的“保護欲”也是臨場反應(yīng)，279不可能提前算到這一點。哪怕他們知道我倆是舊相識，也不可能異想天開地用一段十幾年前的小孩子的友情來牽制李元。我一直都是可有可無的。然而279卻一開始就把我編進了隊伍里。

　　我回想了一下兒今天的尋常與不尋常之處。

　　先是孟維清來找我說布萊克爵士他叔叔的筆記本的事兒，然后我被亞諾叫去神廟的墻下面看蝎子。接著聽見布斯維爾和杰森在爭執(zhí)，我為了避嫌，就躲開了。這才看到了石柱上的游戲場景，鬼使神差地去摸。一般我是不干這種破壞文物的缺德事的。還是樓時麒和賀榮川路過，拍了我一下，不然估計我就直接跳進那個地宮里了。這之后，我又是因為看到了地上有個小石子，習慣性地踢了一腳，這才又發(fā)現(xiàn)了賽特神廟。

　　要是硬說這都是巧合也不是不行，畢竟小概率的事情一而再再而三的發(fā)生，也可以被視為那是所謂命運的暗示或者全然的偶然。比如接連發(fā)現(xiàn)【荷魯斯神廟】和【賽特神廟】。

　　巧的是，我恰好知道這并不是命運。那只不過是基于對我行為模式的足夠了解，而操控我行動的一個陰謀罷了。

　　什么天選之子，這不是有人給我下套兒么。

　　一如往常，白老師看出來我的心神不寧。他走過來，微微彎下腰跟我說：“你覺得是我們操控了你的行為，讓你去發(fā)現(xiàn)了賽特神廟？”

　　我抬眼看他：“您說呢？”

　　白老師搖搖頭。“在看到那本筆記之前我們的確就知道賽特神廟有地下的那部分，只是不知道怎么進去。那些外國人應(yīng)該是知道方法的，這也是為什么我們會和他們一起行動。但是我們也沒想到最后會是你發(fā)現(xiàn)了賽特神廟的入口。”

　　“不是我發(fā)現(xiàn)的。”我糾正他。“是有人讓我發(fā)現(xiàn)的。”

　　“的確有這個可能。這次行動，各方都對參與者非常了解。這也是為什么我們會一直改變習慣，就是防止被人利用。只是沒想到他們盯上的竟然是你?！?p>　　白老師這是把操控我的嫌疑從279身上摘出去了。我朝他笑了笑，隨后移開視線。騙傻子不要錢是怎么著。

　　“其實本來你是要加入摩根那隊人的?！泵暇S清突然開口了。我驚訝地抬起頭。隔著熊熊燃燒的篝火，和上面正在冒油的烤雞，他直視我的眼睛?！拔覀儼涯銚屵^來，是因為無論如何你都會來這里。既然這樣，不如跟著我們?！?p>　　“為什么？”我不由地問?！盀槭裁此麄円獛衔?？為什么我無論如何都會來呢？摩根他們就算是想讓我去，我也不會非去不可吧?！?p>　　其實孟維清一說，我想起來的確在考古隊給我發(fā)郵件之前，英國探索協(xié)會向我伸過橄欖枝，而且還許諾了一大筆工作資金。要不是后來考古隊到底還是拿到了發(fā)掘許可，出于對【地下神廟】的好奇和金錢利誘，很可能我就加入英國人了。如果這背后是摩根他們的話，那的確我會是他們隊伍里的。

　　“我們不知道為什么他們會想要你加入，甚至都不明白你的特殊之處在哪里。本來我們不想讓更多的人牽扯進這個任務(wù)里，因為沒有人知道最終會面臨什么?！卑桌蠋焽@息般地說?！暗蔷拖袷窃鲁家粯?，哪怕至今我們都對他身上的秘密沒什么頭緒，可是我們不能錯過里面的線索，更不能讓別人掌握?！?p>　　李元善解人意地笑了?！澳f哪里的話，我也想弄明白到底是什么造成了這一切。就算您們不來找我，我也會來找您們的?！?p>　　“無論是什么，我們要先找到再說。”孟維清說完，就埋頭繼續(xù)處理那只已經(jīng)開始滲油的烤雞。

　　油落在篝火上，讓火焰稍微更旺了一些。

　　我盯著那不知疲倦的火焰。我能再信任279么？至今我都不知道，到底沙漠里到底有什么。更可怕的是，他們知道么？

　　如果不是279的話，那到底是誰讓我來當了這個“天選之子”呢？難不成繞了這么一大圈，就為了讓我來發(fā)現(xiàn)那個早在六十年前法國考古隊就進去過的賽特神廟么？

　　“你想到了什么？”李元往我身邊挪了挪，“能動用或者算計摩根和孟維清的人?！?p>　　的確，這并不是某一個人或者有限的勢力能做到的。如果只是算計我，那其實難度不大。但是能夠摸清楚孟維清的行動，并不是多么輕松的事情。畢竟我會在大中午進到賽特神廟的地上建筑里，主要還是因為孟維清把老布萊克的筆記本給了我。這也是一開始我懷疑279的原因。

　　但是如果換個角度想，孟維清也是被算計了的話，那幕后的就另有其人了?？墒遣皇?79，又是誰能有這么大的能量呢？

　　“你認為不是279？”我側(cè)過臉，小聲問他。

　　“你還記得當時騙哈桑他們?nèi)ト駨R的人么？”李元忽然換了一種膩味的語氣，在我耳邊悄聲說：“覺不覺得這手段似曾相識。”

　　余光里我看見姜燦朝我們擠眉弄眼，夏商周帶著笑意看了看這個方向，跟身邊的瑞亞說著什么。我于是也帶著一種做作的表情回答了李元?！澳闶钦f懷特博士？”

　　“對。雖然我們不知道懷特博士到底是誰，但是我覺得他也在這次進撒哈拉的人里?！?p>　　的確，如果要是想操控我們的行動的話，那么無論是誰，一定需要時刻掌握我們的動向。這就需要在我們身邊一直盯著了。

　　通過計算行為模式來操縱人的舉動理論和實踐上講都不是不可行，但是這些都得基于有足夠量的被操縱人的行為數(shù)據(jù)。而這些數(shù)據(jù)得是在一定環(huán)境下才能采集的，比如在日常生活中。可是我們來到埃及以后，周圍基本都是新的東西，行為會有一定的調(diào)整。變量一多，就不利于確保目標任務(wù)的行動會按照期待進行。

　　要是想讓我去當那個天選之子，除非是一早就觀察我并且能獲取我過往的行為數(shù)據(jù)并加以分析，同時在現(xiàn)場監(jiān)控一切影響因素，比如誰會出現(xiàn)在我面前導(dǎo)致我的“預(yù)判行為”發(fā)生變化，不然是不可能達成目的的。

　　這么想來，那個讓哈桑等人主動接受轉(zhuǎn)化，又引導(dǎo)他們騙我們?nèi)ァ救駨R】的懷特博士的確是最佳懷疑對象。

　　但是這個人真的存在么？

　　如果操縱著眾人的確是是華特博士，那么279的嫌疑就被排除了。因為在老布萊克的筆記上也出現(xiàn)過這個人的字跡，那會兒279應(yīng)該還沒和國際接軌呢。

　　信息量有些大，我一時不能做出判斷，想著一會得去聽聽阿天和老張的意見。

　　李元好像對懷特博士格外上心，他得更近了些，那毫無瑕疵的臉被火光照得明明滅滅。我想起了日落時看到的，于是壓低聲音問他：“為什么你腳踝上會有一塊疤？你不是不會留下痕跡的么？”

　　“我也不知道為什么，但這是我來這里的原因之一。”

　　我瞥了他一眼，李元回望向我。“既然我能受傷，那就說明磁場對我的掌控并不是沒有漏洞的。這也是我想找出懷特博士的原因，我覺得他那里應(yīng)該會有一些答案?！?p>　　他漆黑的眼睛里燃起了火，身后是被黑暗吞吃入腹的無垠沙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