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致星辰

　　這群人又喝起了酒，吼著一些前言不搭后語的祝酒詞。

　　有人敲了敲酒杯：

　　敬月光！敬火焰！敬星辰般燦爛和永垂不朽！

　　亞諾興致來了，激昂地引用了一段希羅多德的【歷史】。

　　“面對受辱而怒火中燒的王后，仆人居基斯給她了自己的答復(fù)：

　　‘我覬覦你，也愿因此而死’。”他頓了一下，繼續(xù)道：“但如果你允許，我會殺掉侮辱你的坎道列斯，取他而代之！”

　　最后居基斯確實取代了坎道列斯，成為了呂底亞的國王，和王后的丈夫。

　　知道了【沸雪】的由來，亞諾此舉讓人鬧不明白他是在影射什么還是單純地裝逼。

　　杰森瞥了Alex一眼，然后也高舉酒杯：“取而代之！”

　　不過Alex沒有注意到他的視線。她在邀請呆坐一旁的萊拉一起跳舞。

　　不知是誰開始唱一首西班牙語小調(diào)。喝高了的人們圍著長燃的篝火，搖搖擺擺。

　　史蒂芬妮喝著酒，不忘挑釁地往我們這里看。我也輕蔑地看回去。

　　“你不用搭理她。表面上是這個女的針對你們，可是如果摩根那個禿子不默許的話，她也不敢來這兒造次?！苯獱N也知道傍晚結(jié)下的梁子，他叼著煙嘲弄地瞥了一眼史蒂芬妮等人。“估計是今天在賽特神廟沒撈到好，想下咱們臉子?！?p>　　我點點頭，沒多說什么。

　　幾步開外有個小沙丘，一堆人圍在那里。亞諾扭過頭，饒有興致地打量了一番，叫住路過的人問那是在干嘛。

　　“那是臨時的天文站。得看好了天氣，總不能真的靠埃及人占星吧?！?p>　　蘇格拉底沉默地用手拍著鼓面。他不說話的時候還有點兒蘇格拉底的樣子。

　　阿里看著夜空：“是星空。在我們上方的那片星空，主宰我們的命運*?！?p>　　他在說萊拉。沒想到騙子阿里還是個文藝青年。說到文藝青年，這兒還一個。

　　“錯不在星空，而在我們自己*?！眮喼Z的手指按在胸前，那里有他的十字架。“命運自然也是一樣?！?p>　　當(dāng)埃及人看過來，亞諾又恢復(fù)了滿不在乎的笑臉。

　　一旁的李元望著火焰，灌下一口二鍋頭。

　　“有何貴干？”

　　“你們的人去賽特神廟沒帶上你，滋味不好受吧？”卡爾在他身邊坐下。那里歪著半瓶伏特加，卡爾拿起來看了看，澆到了火上。

　　火一下竄的老高，我和亞諾都看過去。

　　李元沒搭理卡爾。然而卡爾沒有知難而退。他湊到李元面前，引誘道：“他們利用你，卻不想讓你知道真相。但是我可以給你真相?！?p>　　李元側(cè)過頭?！芭?，你是來收買我的?！彼粗柦阱氤叩乃{(lán)眼睛，露出淺笑?！澳悄阆霃奈疫@里要些什么呢？”

　　“我知道布萊克把懷表給了你，我也知道你自己就能找到目的地?！笨柡V定地說，“既然你并不需要那塊懷表，不如和我交換一下。我給你你想要的真相，你給我你不需要的羅盤?！?p>　　“看樣子都來我這兒找機(jī)會啊。”李元嘆一口氣?！半m然我沒見過世面，但怎么也知道這東西不便宜。想糊弄我可不行?！?p>　　“真相在你眼里還不夠格么？”卡爾笑著說。

　　“畢竟是你想要的，或許會要你目前最為看重的東西來換。”李元也笑。“不過那一定是值得的，不是么?！?p>　　“真是個會討價還價的小東西?！笨枔P了揚眉毛，身子朝前探過去。他離李元太近了。這不只是一個低劣的調(diào)情手段，而是在威脅。

　　可還沒等卡爾完成一個有想要的姿勢，他就被亞諾一把摟住了。

　　“怎么，你不知道那懷表月臣已經(jīng)給我了么？”亞諾瞇起眼睛貼近了卡爾，頗有深意的說。“我可不是月臣，不懂得個中好處?？栆窍胍脑?，晚上來我?guī)づ瘢野褨|西給你。”

　　卡爾馬上坐了回去，下意識的看了布魯斯一眼。

　　亞諾哈哈大笑。我們幾個也忍俊不禁，布魯斯都毫無同情心地瞇起了眼睛。

　　卡爾知道被亞諾耍了，但是架勢也端不起來。他勉力又給李元扔下一句：“你好好想想?！本驮僮蛔?，回帳篷去了。

　　誰承想卡爾走的時候正好撞上了瑞亞。不過這倆人都心神不寧，倒是沒又掐起來。

　　瑞亞披著厚毛毯出來巡視了一圈。眼睛雖然有點兒紅，但是不知道內(nèi)情的人并不會往她在難過這方面想。瑞亞現(xiàn)在也顧不得形象了，把自己裹得像個胖乎乎的去皮蠶豆。配上她有些傲嬌的神情，更是可愛。不過還沒多一會兒，她就打了好幾個噴嚏，弄得眼睛鼻子都濕漉漉的。

　　瑞亞不是為了損失氣勢而出現(xiàn)在這里的。她用目光把眾人支開，示意我留下。

　　哪怕我再反感她的頤指氣使，在聽到那段對話后也都消弭了。于是乖乖坐在原地。

　　瑞亞把毛毯掀開一條縫隙，遞給我一卷紙莎草。我一頭霧水地接了過來。

　　“這是我在芝加哥一個古董販子手里買到的，他的上家是牛津埃及檔案館的負(fù)責(zé)人?！比饋喌氖挚s了回去，把自己嚴(yán)絲合縫地裹好后這才繼續(xù)道：“我不知道這里面有什么玄機(jī)。那古董販子說，這是十八世紀(jì)波蘭探險家在撒哈拉沙漠一處古埃及神廟里拿出來的。倒賣這紙莎草的牛津?qū)W者說這是古王國時期的東西?！?p>　　我展開一看，一副完整的黃道十二宮鋪展開來。

　　這和后世經(jīng)希臘傳入埃及的黃道十二宮不同，每個位格的神明都有鮮明的埃及色彩。而且除此以外，整個夜幕都被繪了進(jìn)去。

　　這張細(xì)致的星圖怎么看著有些眼熟。我忍不住把紙莎草舉了起來，和面前的天幕進(jìn)行對照。

　　那些我不認(rèn)得的星星，竟然在五千年前已經(jīng)被描繪在我手里了。就連那不合時宜的月亮也不例外。

　　在我沒注意的時候，那借來的滿月已經(jīng)悄然窩在了夜幕中。

　　“怎么會這樣？”我喃喃道。

　　“你不要被眼前的事情弄迷糊了?，F(xiàn)在我們是身在埃及，但是埃及并不是問題的中心。磁場才是根本。”瑞亞提醒我，“這里有不少人都知道這點?！?p>　　“我只是一個考古學(xué)家，我來這里就是為了研究古埃及?！蔽一剡^神來。“李元才是天文學(xué)家?？葱菆D的事兒您找他比找我靠譜多了?！?p>　　“研究古埃及研究到了大沙漠里？”

　　我皺眉?！斑@是我工作的一部分。”

　　“你要是不愿意承認(rèn)也沒關(guān)系，但你沒必要騙自己?！?p>　　瑞亞把自己往移動的毯子堡壘里縮了縮。這不修邊幅的造型倒是讓她的臉顯得更加精致了，那和李元如出一轍的桃花眼也被凍得微微泛著紅。

　　說實在的，瑞亞更適合這雙眼睛。她就是在流著蜜糖的土壤里浸泡大的，瀲滟的桃花眼里盛著都是意氣和風(fēng)華。而李元，桃花眼反而讓他的神情更冷了。如果是垂柳這種樹孤獨地長在寒潭邊也就罷了，可偏偏冰天雪地里竟然開了一株絢爛的桃花。寒潭被一樹的花襯得更冷了些。必然凋零，無人欣賞，更加唏噓。我光是不小心走錯了路，來了這寒潭，都不想久留。

　　“我也想過把這東西給月辰，可在你手里我更放心一些?！比饋喺f：“只有你能讓他活著?！?p>　　我哂笑。“您別給我扣帽子，我沒那么大本事。”

　　“你讓他想活下去，這就夠了。剩下的他自己可以做到?！比饋喴膊豢次?，自顧自的說：“我只是想告訴你，要是想找到你想要的答案，就一定不能讓月臣找到他的?！?p>　　我無言以對，瑞亞又開了口。“月辰來埃及的原因你我都清楚，但你估計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吧？”

　　我搖搖頭。

　　“月辰是我家的繼承人，李家也不是什么小門小戶。尹家那點兒東西我們不稀罕，是該是月辰的，一點兒都不會少。”

　　“那真好。”我干巴巴地說。

　　我已經(jīng)對這種有錢人的世界麻木了?，F(xiàn)在只想抓緊找到圖特摩斯三世的神殿，驗證一下自己的猜想。如果能從279那里賺到一筆足夠付首付的外快就更好了。

　　“這些也可以是你的?！比饋喛次乙谎邸！澳悴粯芬猓俊?p>　　我換上一副笑臉。“有啥不樂意的，天上掉餡兒餅我肯定得接著啊。您要是早說，我就不來沙漠里吃土了?！蔽翌D了一下，瑞亞笑瞇瞇的桃花眼盯著我。“但是可惜吧，我家人都健在，您家月臣也還活著呢?！?p>　　“我怕他不想活下去。”

　　“什么意思？”我眉頭一皺，收了諷刺的心思。

　　其實這也是有端倪的。李元提到自己無論受什么傷都不會留下痕跡、Alex跟我提到的在南極時李元不顧自身安危的舉動、和他對于能讓自己受傷的事物執(zhí)著的追尋。

　　“我不了解月辰。他跟我并不親近，其實他跟誰都不親近。我也不了解你，但是我沒騙你?！比饋喆瓜卵劬?，露出一個難過的笑容?！氨緛砦乙膊淮_定，但是現(xiàn)在我知道，如果有誰能讓月辰改變想法，那就只能是你。”

　　瑞亞說希望我們都平安，而她也會確保這一點的。

　　篝火重新點上了，還有暖氣兢兢業(yè)業(yè)烤著。然而對于大小姐而言還是太冷。瑞亞沒頭沒腦地扔下這些話，和一張足夠把我送進(jìn)去的古董紙莎草，就自己回帳篷去了。但是她并沒有告訴我李元來這里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我沒動窩兒，坐在火堆旁發(fā)呆。

　　李元把衣服披在我身上，坐到了旁邊。當(dāng)滿月掛在頭頂上的時候，完全不用擔(dān)心他會著涼。于是我也沒拒絕。

　　“想知道她跟我說了什么？”我覷了他一眼。

　　李元搖搖頭?！霸蹅円呀?jīng)聽得夠多了?！?p>　　他神情平靜，我卻不知為何看出了些落寞來。聽到瑞亞為了他而放棄自己的幸福，一定很難過。我想安慰李元，卻無從下手。

　　李元反倒是先說：“沒關(guān)系，我都習(xí)慣了。她們在乎我是因為我父親和母親，覺得我可憐倒霉?！?p>　　我說：“我可不管那些。”

　　李元笑了起來：“謝謝。”他接著正色道：“無論她說了什么，你都不要聽。”

　　我嗤笑。“你小姨說你要尋死，讓我攔著點兒你。”

　　“怎么，怕我想不開？”我跟瑞亞說話的那陣兒，李元又喝了不少酒，白玉般的臉上透出些紅。他彎了彎那染不上醉意的眼睛?！皠e擔(dān)心了，我哪兒能死的成啊。”

　　我看向遠(yuǎn)處瑞亞的帳篷，原來這就是她的意有所指。

　　“你為什么非要去找圖特摩斯三世的神殿？”我問李元。

　　“我總得去見識一下命運?！蹦呛队吵隽艘煌魣A滿的月色?！斑@是我的宿命，你沒必要和我一起走這一趟?！?